前 言
这几篇小小说,都是八十年代写的。所以,无不打上了时代的烙印。那个时代的木讷人——邵根贤;那个时代的敲门人——势力眼;那个时代的骤然得势人——金处长;那个时代的街巷小贩子。还有十多年前的私企经理和财务局科长…… 您读了这六篇小小说,就可以见到那个时代的人们众像。不,只能说偶然遇到的、有个性有特点的人们,他们的人性、他们的心态、他们的处世哲学等等都可以窥见一二。
闻广小小说故事集第四卷事态万象目 录
1-打招呼
2-邵更贤作客
3-金处长其人
4-敲门人
5-替经理送礼
6-小巷摩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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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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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打招呼
高强是某银行股长,工作忙的很,忙得走路都在想事情,忙得与熟人对面相见都忘记打招呼。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忙,不认识的人,都觉得该人太“牛”——凡人不接语,不好接近。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自我感觉极为良好。“打什么招呼?常见面的人有什么必要点头哈腰的?俗!”这是他的逻辑,连他的妻子好言劝他,他都不在乎。
高强家住四楼,有三年了,他连同住一层楼对门邻居的三户人家都姓什么、几口人全都没留意、不记得。“各自上下班,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我认识他们干啥?”这是在妻子说他时,他的回答。可是,高强的妻子却是个逢人爱说话的女人,时间不长,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和她熟悉起来,见面总是热情地打着招呼,点着头问好。
四楼住了一位年轻的警察,高强有过多次上下楼与他相遇,也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相遇时,那小警察有时在点着烟,有时正在打着手机,他也不曾和高强说过话儿。高强与他相遇时,也曾相互瞟了两眼。高强只见他身上的警察服笔挺,大盖儿帽舌闪亮,随即目光转向别处,不看对方。高强心想:穿了身警察皮有什么了不起?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我才懒得和这样的人巴结呢!我也不会有啥事情求他。
然而,想不到的是高强真是遇到了一件麻烦事,让他后悔莫及。
那天高强乘坐分行的小车,急着去总行办信贷业务,在一个路口停错了车道,当司机转弯欲行时,被当值的警察拦下,停到了路边等待处罚。那警察离开路口中心岗点,走到高强和司机的车前,身体一挺,大盖帽儿一低,白手套儿一抬,立正敬礼:“请出示驾照。”高强一看这位交警,呀!这不正是住在他楼上的那位小警察吗!认识呀!
高强一阵欣喜,心想遇到了自己的近邻,说句话不就得了嘛,就是站错车道这么点小小的违章,可罚可不罚的,就不能罚咱了。高强脸上忙堆起了笑意,哈了腰,说道:“哎呀,是你呀?小伙子!”那警察抬头看了看高强,毫无表示。“你看,我就是住你楼下老高家的呀?咱俩常常在楼道口见面的嘛……那什么,急忙间站错道了,你就高抬贵手吧,咱们下次注意……”高强在极力地回想这位近邻的姓,怎么也想不起来,因为他从来也没有问过,从来也没有想知道过。而那小警察眼光似乎闪动了一下,说道:“邻居?我不记得,你认错人了吧?”说完便又低下头,不理会高强了。司机一看,凭高强这银行股长的身份,加上和这个警察还是邻居,都没有获得警察的谅解和宽恕。看来求饶是没戏了,乖乖地掏出驾照,按章受罚吧。
受罚离开后,司机问:“高股长,您真的是他邻居吗?”高强点点头:“真是。虽说我俩打照面儿很少,不过他应该能认识我。”“这个小子,太不给面子了!”司机如是说。
高强这才接受了严重的教训:真是怪我啊,三年的邻居,他竟然不认识我。不是他不认识我,而是我从来不和人家打招呼,是我没有人缘儿的!
高强走在银行楼梯台阶,边寻思着、边懊悔着,连他的顶头上司——行长从台阶上下来时,他都忘记点头问好打招呼了。两人擦肩而过,高强回到办公室这才突然醒悟,自己又“犯错误”了!竟然和顶头上司对面相遇都不打招呼,行长会怎么想我呀!这事情虽小,后果也许很严重呢!
于是,高强当天下午就找机会见了行长,婉言做出解释,想请行长谅解,别在意。行长笑着说:“没啥没啥,一个单位的,咱们都忙嘛,没打招呼算啥嘛!”
话虽这么说,高强如今才感觉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常常是在一点头、一招呼之间开始融洽起来的。一个总是冷冰冰的人,谁会答理他呢。
2-邵更贤作客
邵更贤已进入“而立”之年,却还没成家。虽说其貌不出奇,可白净脸儿也不算丑。有人说,他就是坑在为人太实了!他老实得可怜,心诚的过份。对别人,他总是尊而敬之,言听计从。他谨言慎行,惟恐在别人面前失礼。从没见过他会拒绝别人。您偶尔遇见他,打个招呼:小邵儿,赶明儿个没事儿到我家玩去吧!他第二天准去!
上礼拜,头天就有个热心好客的女同事就跟他打了这么个招呼。第二天休息,他下午果然去了。女主人丈夫不在家,她陪他坐着。她问他答,不冷不热。
邵更贤坐得端正,不翘二狼腿、不作放肆笑,彬彬有礼。给他倒茶、递水果,他都是双手接、欠身道谢。给他烟,他本不会吸,但拒绝了人家的好意,是不礼貌的。
“噢,这个……我其实……从来也……”
“咳!客气啥?现在的年轻人儿谁不会!来,耍一支吧,别客气!”
“啪!”火柴燃着了,他只好凑去点,试着吸,当呛了几口咳嗽得淌了眼泪,女主人发现他真的不行,笑着帮他把烟头儿熄灭时,他才说:
“真抱歉,我确实没有练过……”
他窘得出了汗,女主人以为他热了,给开了电风扇。
主人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想忙忙家务、做做晚饭,又怕冷落了客人,就搬出自家的五大本相册给他看,边走进厨房忙一阵儿,边不断给他续茶水、递水果、捡糖块儿,他于是连喝了四五杯茶,连吃了三、四块糖和三四个桔子,把相册从头看到尾,再自后翻到前。
暮色降临,他觉得该走了,站了起来。可女主人却又笑盈盈地说:“着什么急呀,一会儿我家那位你大哥就回来了,你在这一块儿吃了饭再走吧!”他看到主人是真诚的,怎么好拒绝呢?于是,他又坐下了。
果然,女主人丈夫回来了,和女主人一样热情、健谈,请他共进晚餐:“来吧,你可千万别客气,也别嫌弃,就是家常便饭,赶上了,吃了再走吧!”邵更贤又觉得盛情难却,不好回绝,于是便共进了晚餐。边吃边盘算——吃完就走。可转念一想,放下筷子就走未免太失礼了,岂不等于来坐了一下晌,就为吃这顿饭的吗?男女主人见他沉默寡言、似有所思,都感到疑惑不解,是他生性呆笨,还是别有它因呢?
饭罢,主人尽力引他说话,扯东扯西。男主人打开了电视。于是,他又觉得此时离开的话,人家要站起来送他,岂不是打扰了人家看电视。索性坐下去。陪着主人从新闻节目看到广告,又从广告看到连续剧,他竟然又沉浸在艺术欣赏之中了。
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指向了晚间9:30,电视剧播出完毕。他站起来说:
“真对不住,我坐了这么长时间,我想我该……”
“哎,不急,我们平时睡得很晚的,你不再坐会儿了?”女主人仍然礼貌客气地说。
邵更贤又踌躇起来,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男主人心中早就烦透了,一看这位客人似又有留下之意。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嘴上不无讥讽地说:
“我看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在我们这儿过夜吧!啊?”
他连忙弓着腰说:
“不,不嫌弃,不嫌弃,我实在不是推辞,你们的好意我……我接受,不过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着,他简直要为主人的热情和自己的窘迫流泪了。
“那好吧!那就再见啦!”男主人终于冷静地下了逐客令。而他还在边退着往外走,边道着歉、道着谢。他实在要谢谢男主人的逐客令。男女主人把他送走后,又恼又笑,还拌了几句嘴。
第二天,邵更贤的名声就传开了。人们于是都称呼他是可怜可笑的“少根弦”!
写于1987年
3- 金处长其人
金处长是从外地某报社调来的。
年方五十,矮而胖,耳大脸方,唇厚鼻圆。粗短的手指和两条腿一样,向内側微弯着,走路时两边晃动,蠻有些特别的气魄。
上衣着一件皱皱巴巴的黄衬衫,手握折扇一摇,倒也颇有几分潇洒派头。他喜欢在兴头上哼几段西皮散板,他也能唱几首老流行歌曲,什么《牡丹之歌》呀,《再见了妈妈》、《驼铃》啦等等。尽管歌词记不准,他也能顺嘴编来,硬是响亮亮地唱到头。
他还极好下象棋,常常在学习日中休时下得过了钟点,依旧“酣战”不息。不过说实话,他的棋术并不高明白,特别是好悔棋。当他棋势优于对方时,他会得意地摇着扇、哼着曲,笑着说些嘲贬对方的话,当他棋势不妙时,就会张开双臂,撑在桌上,直了眼,咬着牙,嘴里吐着些粗俗的字眼。
金处长是个性格“豁达”的人。常喜欢眉飞色舞地谈起某场球赛的精彩场面,说得出乒乓球、篮球、足球等国内外新纪录、新比赛。他也上得了篮球场,机关几次篮球比赛,都有他一个。换上了白球鞋和球衣球裤,在场上跑将起来,速度并不慢。有人惊讶地说:“真想不到金处长打球不让青年哩”!怪不得他常露出原来曾想调往体委的话,也许是真的。
他还会跳舞,尽管咱单位从上到下都封建得很、闭塞得很,极少有赞成跳舞的。在大家偶尔谈到跳舞时,他便突然站起来:“跳舞有什么?看我来个快四步。”他伸出微弯的双臂,象是在搂扶着一个妙龄女舞伴,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旋转起来,嘴里“空、恰恰恰!空、恰恰恰!”地打着节奏,引得大家前俯后仰地笑上一阵。
金处长还喜欢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照片。不管照片的质量如何,甚至有的明显感光不足,有的显影过度,只要是他认为重要一点的,便一概拿来压在玻璃板下。几乎压满了,他还觉得不够,又从家取来几张陈旧得有些变色的合影照片,他用粗短的手指在玻璃板上指点着告诉来人:“这是我原来那个市的市委某某秘书长,这是市政府某某副市长,这是我们一起赴京开会………”由此,人们知道金处长的“来历不凡”,老同志都相当体面。
他刚调来两个月时,杨处长荣升,他办过一次欢送宴。原本是大家协议共同掏出钱筹办的,他却一口担过去:
“不要不要,我请客”他筹办了两日,大家去他家时,他在厨下亲自上灶,又烹又炸,锅铲山响。进门一看,酒桌上早坐了几位单位的书记、部长、处长。后来的都是“客中之下”,当然席上无座,理应端盘儿拿碗、倒酒递烟的。宴席倒是相当丰盛:鱼、肉、鸡、虾、蛋都实实在在,名酒、名烟俱全,烟糖花生瓜子水果一应俱全,大概少说也要上百元吧!可见他是多么大方好客!不过——他的妻和子,却似乎在嘟着嘴扭身出去了,不肯露面。
金处长还有一“好”,那就是爱写书法。他可不象一般书法家那样,对毛笔检来挑去的。随便什么笔,哪怕没了尖豪,他也可泡粘墨汁,在白纸上纵横挥洒一番。他的字真是龙飞凤舞,潇洒淋漓,你常要象猜谜一样地推测辨认:
“这是唐诗,李白的。”金处长解释道:
“这不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有人皱了眉头,有人笑了笑。原来,这诗并非李白所作,乃王之涣的《登鹳雀楼》。不过,没有谁去纠正他。也许他是顺嘴说错的。
他文思敏捷,下笔千言一挥而就。你就是着边唱大戏,他也会闹中取静挥笔疾书:“您真行,一点不受干扰”。有人夸他。他把笔啪地一放,站起来双手一举一甩,若无其事的说:“这,都是基本功嘛,当过编辑的没这两下子还行?”
他也很健谈。有些报告会、座谈会、汇报会,一般不备稿。市哲学学会理论讨论会请他参加,也没见他准备,却发了两个小时的言。一位党校教员会后问金处长的熟人:
“发言的是谁?”
“怎么?”
“挺能讲”
“观点如何?”
“怎么说呢?不恭地说,近乎信口开河,不着边!”
这怎么可能呢?怕是理论工作者的“偏见”吧。
他还有个优点,就是让部下放手工作,大胆负责,他从不计较是非,从不去检查督促谁。他的会也多些,事也忙些,办公室难得找见他的踪影。工作时间嘛,他向来不要求什么,你八点来可以,九点到也行,你有点什么事,说不说他都准假,回来不说,他也不问。
尤其是对待小黄,半年前生了孩子。休过一百二十多天后,才开始断断续续上班。
“上班”不过是近九点钟来一趟,楼上楼下打个照面,抽屉、桌椅和钥匙串响上十几分钟,就挎上小包、扬长而去。至于该收的文件,别人收好了,该发的材料,压着好了。该盖章办理的,姑且等着好了,这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嘛!是领导的特别关心照顾。你瞧她姗姗来迟。金处长却说:“这么早就来了?处理一下就回去吧!”至于余下的工作嘛,谁爱干谁干。在总结会上,金处长还要表扬:“一个女同志不容易呦,还要待小孩,又能抽空处理一下公事,挺不错哩!希望今后还要注意身体,保育好后代呀!”小黄怎能不感激,真是遇上一位好上级呢?不过,她过去的那种好学、谦逊和上进心,却是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干事老孙就死板极了,看不惯这些。动不动还有意见,说什么:“这就是在机关,在工厂行吗?”
一次年终总结会上,有人归纳了在金处长领导下,该部门的“伟大成绩”就有十一项之多。金处长眯着笑脸说:“不要光讲成绩吗.主要找找不足,特别是我嘛!”刻板的老孙于是开始发言,提了不多不少两条:
“我觉得事实求是讲,我们部门存在领导软弱、作风涣散的现象。”
金处长立时面孔变了色,可毕竟还是有涵养的:
“很好!这意见非常宝贵,很不错的,像这样的意见,大家还可以随时地提啊!”
随后第三天党校开学,老孙便被派去“深造”,学期半年。老孙前脚走,这边金处长就开了个支委会儿:
“过去我抓思想政治不够,现在要改进。最近——咱们部门都有什么思想动向?左的或右的?”
“……”
“我觉得老孙左的东西不少,大家听他有什么言论没有?”大家想了又想,想不出什么。小黄忽然想起:
“记得有次老孙讲有奖购货像赌博似的,碰运气……”
“对了、对了,这种话正反映了他对党的经济政策的诋触情绪,这是对三中全会以来,中央方针路线的不正常情绪,这可是严肃的问题。”支委们面面相觑,吐了舌头。金处长于是散会,又找人调查核实。
不久,单位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老孙思想“太左”,对中央方针政策抵触。组织部门在老孙学习没结束时,就确定了该人要调往基层,“以观后效”的组织措施。
与此同时,市直机关征调一干部,金处长极力推荐小黄,于是小黄便青云直上。
临走前,小黄见了学习归来的老孙,抱歉地一笑:“请你谅解……”谅解什么呢?老孙咔巴着眼睛,不知道所以然。
服从调动,一上一下,该部门重归于静。被提升上调的人感谢金处长:
“金处长,您真好!”
此时,金处长便腆着肚子,满面春风地说:“我,向来就是这样,胸怀大量,能吃能装。我希望部下将来都比我强,所以上报调谁,我都给,决不本位主义,不能压制人才嘛!哈哈……”他豪爽大度地笑着,使新调来的两个年轻同志“深受感动”……
写于1986年
4 - 敲门人
挑住房千万别和局长啦厂长啦科长啦什么的嘎邻居,特别是别住隔壁。您别以为和“长”接近有什么好处,成天价那些敲门声就够你受的。两年前,我都叫敲门声给惊的得神经衰弱!直到今年三月份才好。那要多谢我的邻居郑局长办了离休,我才得以晚睡安稳,早觉雅静。
真的,我一点儿都不玄!我家对门儿的老郑头儿倒是个和气可亲的小老头儿,管多都笑眯眯的好办事儿。自从他搬进我们这楼后,来他家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成群成串。尤其有一位来的最勤。姓什么可不清楚,您准能熟悉他。
“哒、哒、哒”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家收拾鞋架,以为是有人在敲我家门,开门一看是他。模样是很谦恭卑怯、有点胆虚虚的,像个害羞的姑娘。敲门声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出来。还是我帮忙喊了一声:“郑局长!有客人来了!”那门才开了。
只见来人还忙不叠弯腰点头儿地说:“不是客,不是客,郑局长,太打扰您了……”我不禁笑出声儿来。
去年中秋节的前一天,我和爱人孩子一起到婆婆那儿送了月饼回来,又遇上他来敲局长家门。
“当、当、当!”这次当郑局长开门时,不称呼郑局长了,改叫“老局长”了。没有了前年的那种拘谨和羞怯。倒显得十分亲热,拎了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盒,还有一箱装潢漂亮的酒等,好像他是老局长的“亲戚”。
今年三月初,一天傍晚,我看到还是那个人,从一辆轿车上下来。西装革履挺胸鼓肚的样子,走到郑局长门前:“嘭!嘭!嘭!”地敲门。……
“老郑!开门呀!”他的嗓音园亮,精神头儿很足,和三年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昔日的羞怯和谦恭早已无影无踪。
过后,老郑头儿的老伴告诉我,那是马上接替老头儿的新局长啊。噢,原来是这样。
从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见着他的身影。不过,我这嘎邻居的,可安静多了。
写于1988年
5-替经理送礼
快过年了。
这天上午一上班,经理就让我到县财政局,给洪科长送礼。走前经理关照我:
“别送错了啊,要认准,洪科长个子不高,短粗胖,戴了个金丝镜,总是眯着个笑脸。你上财政局六楼第四个门儿就是。
我稍显迟疑,因为这种事儿,我做不来,怕送不好出毛病。经理似乎看出我的疑虑,便说:“我跟你说啊,我自己不能去,认识人多,见了人说话不方便。还是你替我去吧!你还是挺老练的嘛。”“我可不老练,哈哈。”
送的是什么东西呢?一个礼品盒子,有一大块牛肉约十来斤,还有两瓶带包装盒的酒。什么酒不清楚。我心想,现在送礼都用信封装着钱,谁还送实物礼品啊!
经理又悄声告诉我:
“到了财政局大楼,有人问你,可不要说是我们公司的啊。”
“为什么?”我问道。
“不为什么,叫你别暴露就记着点儿吧!”
也许我年龄大些,在经理心目中比较诚信可靠,另外估计县财政局的人大部分还不认识我。
到了财政局,收发室里人有好几个似乎在聊着什么,我向着里边人点了点头儿,给人感觉似乎是经常来这里的熟人。见没人问我,便坦然自若地登电梯上楼。
可来到六楼的第四个办公室门口,却是铁皮门紧闭。
我敲了敲门,没人,再敲了敲,还是没人。我左右转了转,又回到那门前敲了敲。我的敲门声惊动了旁边办公室的人,一个中年女士探出头来问:
“你找谁?”
“我……我找洪科长……”
那人没有马上回答,却从我的头上看到脚下,又从脚下看到头上。
“你是哪儿的?贵姓?”我马上想起经理的嘱咐不能露馅。
“我……我姓孙,是洪科长的亲戚……”我不会撒谎,一撒谎就红脸。不过,走廊里光线不亮,也许对方发现不了我的脸色。
“噢。他、他不在”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问道。
“这可不好说,也许今天回不来了!”
“下乡了吗?”
“可能有事情了,你去他家吧!是亲戚还不知道他家吗?”
“好的,谢谢啊!”
没法子,我马上转身离开,我哪里知道他的家啊?真是不巧!经理托我办的这么个重要事情,却没有办成?下楼时,我还各个屋子探头看一看,有没有经理告诉我的那种形象的洪科长。但是,失望了。
下到一楼时,没有想到忽然遇到自己多年前的老熟人。我俩互相惊讶地聊了起来,真不知道他怎么到了财政局。熟人问我:
“你到这里干什么?”
“来找财政局的洪科长啊”
“什么?你找他——看来你是不知道啊”
“怎么?”我惊疑地问道。他神秘地凑近我说道:
“洪科长被检察院来车拉走了!”
“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上午。”
“检察院?怎么,出什么问题了吗?”
“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反正这小子胆儿够大的,谁的钱他都敢收……”
噢,原来如此!看来经理还不知道这么大个新闻。
我感觉经理那意思,只有依靠洪科长,才能把数万元的培训费全额拨给我们公司,他出事了,谁能管呢?
我赶紧回公司向经理说明了这一重要情况。经理说:
“怪不得,电话打了两天了,也打不通!”
经理把原来让我送的礼物包收回,还把包内的酒包装取了出来。我一看,原来是两瓶精装“五粮液”!我知道,仅仅这两瓶酒就是500多元呢!经理若有所思地说:
“完了,我那2000块打水泡儿啦!”
2000元?我楞着神儿站着那里,既没走,也没问。估计那是经理和洪科长原来的“交往”吧。
“算了,老孙。有空帮我打听一下,谁是接替他的新科长?我怎么也得想法儿把该拨给我的款拿下来啊!”
是啊,当个私营企业的经理真不容易,以钱铺路,以钱钓钱,还存在许多不定之数。
……
6- 小巷摩托声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摩托声从小巷轰鸣过去,正在灯下备课的孟老师紧皱眉、慢摇头、长叹气。
“真烦人!都十六圈儿了”。在旁边看地理课本的女儿小华嘟囔说。老孟瞪了女儿一眼:“你管他多少圈,不会不听!”女儿嘴一撇,眼一白,又低下头去。
“……突突……轰轰轰!”又一阵摩托的强烈轰鸣,在这深夜小巷里格外“惊心动魄!”小华双手捂了耳朵,老孟“啪”的一声把书摔在桌上,站起来在屋地来回踱步。
当摩托车第十八次驶近门前时,孟老师出了门,迎着耀眼的车灯摆摆手,摩托车“嘎吱”一声停下。
“我说小伙子,都夜里快十一点,大伙都睡觉了,你怎么还在练摩托?”骑摩托的年轻人呲呲牙、点点头,“轰”的一声骑走了。
却不料有人开了骂:“他妈的!公家的胡同,爱怎么骑就怎么骑,管得着吗?装灯”。
这话可太不是味了。老孟忍不住问:“那边的你骂谁哪?”
“骂你!你不就是个穷老师吗?才搬来几天,管起胡同来了,小样儿”。
老孟想起来了:他是胡同里头那家的,三十上下,好象是倒卖点水产品。
这么说,那摩托车是他买的咾。有几个钱,腰粗气壮啊。可老孟比他大十六七岁。竟被骂成“小样儿”。平时老实、文弱、待人和气的老孟,从没想到能遭此辱骂,不禁怒火中烧:“我说你嘴巴干净点好不好?……”那高个儿竟骂骂咧咧地闯到老孟跟前,嘴里喷着酒气,“我就骂你了,怎么的吧!你个小老样儿!”手指头几乎碰到老孟鼻头尖。
孟老师气的一时说不上话来。这时孟老师的妻子、女儿和几十号邻居都被惊动,霎时间小巷里站满了身穿衬衣衬裤的男女老少。人们纷指责大个儿不对。可他却恼羞成怒,撕扯着要上前动手,在众人强拉下,才把他推开。
邻居说,这小子叫于海,是原来居委会老洪太太的三儿子。有班不上,借人家执照倒腾鱼虾,看把他横的。
“ 什么‘借证经营’?那就是无证营业,还想耍野蛮,我明早儿就去找我舅”小华当众说道。
有位邻居当晚给于海儿的媳妇透了口信:“哎吆,你家的可惹祸了!人家孟老师的内弟是工商局长!他姑娘说明早就去找呢!”
“工商局长?真的?”于海媳妇吃惊道。“哼!告我能怎么样?我也没打他!”于海喷着烟圈儿,很不以为然。
“怎么的?你不知道咱的执照是借的吗?唬一般人凑付,这要存心查你能查不明白吗?不但咱借的营业执照要被吊销,罚咱几千块咋办呀!”一句话点的他有点醒酒了。把大半截烟头一吐,颓坐在沙发里。“是呀,工商、税务这么一查,自己饭碗砸了不说。弄不好新买的摩托车也得搭进去!”
“都是你!喝了点马尿骚昏了头,你寻思你能啊,看人家怎么收拾你!”
“我……嗐……谁寻思他还有个当工商局长的内弟?”两口子又担心、又后悔,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媳妇从鱼筐里挑出两条大鲐鲅鱼,用纸包了包,又推又搡地、羞羞答答地向孟老师家走去。
1986年8月写
闻广小小说故事集第四卷事态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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