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路上
岁月匆匆
第三章
作者马文光
我的青少年时代
《岁月匆匆》第三章 求 学 路 上
1、初中时期
五八年是个政治狂热的一年。
大跃进、人民公社、总路线,合称为“三面红旗”。当年的口号:“二十年赶超英美”,“开展以粮钢为中心的增产节约运动!”、“全民办钢铁,各行各业大跃进。”、“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就是“总路线”的内容。全国城乡要进入“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化运动”。农村普遍建立“人民公社”,“公社”下面设“大队”(村),大队下面设“小队”(村民组)。城市也要建立“人民公社”,全民入社,大办街道食堂。“解放锅台转”大家都去吃食堂。全民大炼钢铁,要在当年全国炼出1800万吨钢!街道的墙壁上画了很多大跃进的漫画,“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甚至报纸报道有的地方亩产万斤!一时之间,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刮起了越来越厉害的“浮夸风”,吹牛皮说大话,搞虚假成绩,反右倾,一种发高烧的热浪席卷了全国。这种狂燥之风自然不会把学校这块净土漏掉。
a. 登台说相声
当年的初一、二的学生——15岁的我,被社会热浪冲击着、激动着。学校组织了文艺宣传队,我被选中成为队员之一,我既参加了“腰鼓队”的训练,也被派了“说相声”节目的演练。我说的段子叫《看姥姥》,是说一个中学生在大跃进的时候,去农村姥姥家,发现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熟悉的一切全变了,农村都变成了人民公社,公社里庄稼高产,猪羊成群,水电大发,鸡鸭饲养业大变,姥姥都不认识了云云。在学校跟另外一个同学练习了两天就记住了。然后和学校宣传队一起外出演出。在说这个相声时,由于我口齿流利、表情自然、很惹人发笑,我们六中学校宣传队上街头表演多次,围观的人山人海分外热闹。有时一天演出好几场,把嗓子都说沙哑了。后来,还被选中在当时最大的演出会场——安东市劳动宫大舞台上演出。约有上千人在下面观看,我和另一位中学生,都穿着长衫儿,那是最小号的长衫,简直能把我给装起来,手拿一把纸扇,我俩走上台来,先不用说话,往那儿一站,就惹得下面观众的阵阵欢笑——演员太小了,衣服不合身儿。
那是我第一次在那么大的场面演出,开始还有点紧张。可是那明晃晃的照明灯一照,眼前只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就全当没有人一样,非常自然地把相声说下来了,谢幕时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
b.大炼钢铁
全社会大炼钢铁的那段日子,学校布置了任务,我和同学们都有收集多少斤废铁的任务。课也不上了,每天到处乱转,收集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烂铁废品,实在完不成任务,就摘了家里的炉盘、炉棍增加斤两,交公凑数。晚上,随大人们去帽盔山附近去大炼钢铁。有一个地带,已经在平地上建立起几十个“土高炉”,周围全是煤焦、铁矿石、废钢铁,很多人家把自己家的大风匣拿到这里安装到炉子上鼓风,几个人轮流拉风匣鼓风吹火,有人就把铁矿石、煤焦块,还有废钢铁投到炉子里。烧呀烧呀烧了几个钟头,有人打开下面用黄泥堵的出铁口,就见红红的铁水流了出来。这时候,便有一群人敲锣打鼓欢呼起来:“又炼出一炉钢铁唠!”、“胜利属于我们!”大家就一齐鼓掌庆贺。可是,到了早上一看,从炉子流出来的不是断断续续的铁块子,就是黑色的炉渣,哪里能炼出什么“好钢铁”呀?那么上千口人拥在一起,有几个会炼铁炼钢的呢?
c.报务训练
在六中学校的一年级、二年级时,由于学校初次举办“民兵训练活动”,我还真的得到了不少乐趣。那是第一次开展训练活动,丹东六中训练的内容是无线电收发报。有几位解放军通讯兵来校执教,学校拿出一个教室,装置了五十台训练用的电键耳机等。开始按照班级进行普遍的上课式训练,这样的课堂使我很感兴趣,有新奇感,学习的格外起劲儿。后来要选拔出优秀的“通讯民兵”,参加全省的比赛。每班都要选出“最灵敏”、“成绩最好”的学生参加。我们是二年五班,达到要求的只有三名,有我一个,还有班长马兴林和姜衍卿。全校只选拔了二十名够标准的参加集中培训。那时候,练习发报和收报是很艰苦的事情,手指按键要有严格的控制能力,发报的点和划要清晰如流,收报也要非常敏捷准确,要达到每分钟180到200码以上,收报速度要求更快。
在临近要去沈阳参加比赛的时候,我突然患了重感冒,病倒在家耽误了几天,于是就失去了去省比赛的机会。当时觉得非常可惜。但是,由于我学习了数码收发报和字母收发报的训练,我和姜衍卿都很好玩新奇玩意儿,竟然发明了一种密信的写法。就是在纸上不写字母,全写点点划划表示字母,用拼音的方式发出信息。另外,我俩还发明出楼上楼下利用铁器敲击暖气管子发出声音的方式,来发出有内容的信息。我俩在下课间休时,都成功地用这种方式进行联系过。我们自己都玩儿得非常高兴,玩得非常“高妙”。由此可见我们的自发创新精神,那真的是从少年开始的啊。现在看某些谍战片中有隔墙敲击发信息的,人们感到很神奇,而我俩就不感到神奇了,因为当年的我俩也可以算是达到这种水平,听懂了字母拼音就知道信息内容了。
d.组织乐队
自发组织小乐队。我们班我一个、姜衍卿一个算是最会玩、最有“潜力”的两个人。还在小学时,我就学了吹口琴、吹笛子。他学会了拉小提琴和二胡,我们常常联络了会乐器的同学,在不上课的时间练习演奏乐器。当时我们练的《金蛇狂舞》、《幸福年》、《我们新疆好地方》、《赛马曲》、《冰山来客》、《五朵金花》等等曲子,都在班会时公开演出过。二年级时候,元旦联欢我们还上学校的舞台上进行了乐器合奏的演出。也许正是这个音乐的爱好,使姜衍卿在毕业时考取了沈阳音乐学院附中。然而我却因为没有家里学费的支持,无法考取心向往的学校。
e. 教育改革
在大跃进年代,学校也进行了“教育改革”,就是“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要“走出小课堂,迈进社会大课堂”。于是,我们每个学期,春季去造纸厂劳动实践,秋季去农村帮助人民公社搞秋收。每次劳动前,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非常愉快。要求带“粮票”、“油票”、“伙食费”,每次劳动有二十多天,回来写心得体会。结果一个学期过去了,算了一下,只在学校上了几个星期的课,其余的时间全都到工厂和农村“学习实践”去了。虽然有些困惑不解,但是,全国都是那样的,咱也认为那也许是对的。现在可以清楚的看出,那是一种很不合适的做法。主观想法不错,让学校学生不做书呆子,要活学活用,要有劳动锻炼的课程。这一点虽然很重要,轻视不得。但是学习科学知识的正常课程却在这些借口下被忽视了,学生毕竟是首先要学习书本知识的。许多举措都是误人子弟的。怪不得许多农村农民的孩子、工厂工人的孩子都辍学了。他们认为这样的学上不上都一样,劳动课家里很多啊,何必跟学校出去瞎闹呢?!工农家庭的孩子和非劳动家庭也是不同的。
f.学会游泳
学校从小学到中学,都要求不能到江河水库洗澡。可是游泳真的是太有吸引力了!
我们看到镇江山公园附近的露天游泳池应该是很安全的。可是那需要花钱买票进入。暑假时期,我就和姜岩青等同学,经常偷偷去那里学游泳。那里的门票是8分钱,我常常是积攒了几天的钱,或者是节省食堂的钱票换的钱,去买游泳票。
在游泳池里,开始我们并不会游泳,就用“狗刨式”方式学,看别人玩水下比赛找石头,玩在水下追人玩,玩水下憋气比赛。有时在游泳池没有开池前,看着游泳教练在训练小游泳运动员时,得到点启示和指点,就这样一点一点有所进步,也许只有两个暑假,我们基本上能自己游起来了。姜衍卿学的蛙泳比较好,而我只是学会了以侧泳为主,和“踩水仰游”等,就逐渐都能来两下子了。后来逐渐胆大时,也有几次到鸭绿江边去试试。因为去鸭绿江边游泳可以不花钱,虽然危险,我们自己多注意呗。这些都是瞒着家里出来玩儿的,如果家里知道的话,那当然又是什么都学不成啦!
2、我的继母
回忆我跟继母的关系,事实求是地说,也许和很多继母与养子的关系差不多,有些事都是不大好说的。因为小时候我基本是在姥姥家度过。姥姥去世后,回家是跟爷爷相守度日。爷爷去世后不久,我就到师范学校读书去了,三年之中,接连几个假期都留校不回家。所以,相互间感情有些淡漠,联系是很少。
回想在少年时代,也许受到姥姥的《小白菜》民歌的影响,总觉得“后妈都不好”,自己“命太苦”,变得很敏感、很任性。看到继母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和偶尔听到继母的冷言冷语,便心生不满,委屈哀怨,继而逆反心理陡生,便一直使我跟家里有相当的距离,没有把父母和弟妹所在的家,当作我自己的家。觉得我没有自己的家。
上师范毕业工作,能独立生活后,虽然父母跟我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我的内心世界还是很“要强”、很“倔强”。
总有一种“非要争口气不可”、“要做一个让家人瞧得起的人”、“活个好样子给他们看”、“要让不支持我上学的父亲后悔”的那种潜意识。
但是,不知不觉时光流逝,转眼之间,现在的我已逾花甲之岁,对人生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的继母,她做为平平凡凡的、没有文化的妇女,她的生活确实是非常艰难。平心而论,继母这一辈子活得也好不容易啊。
继母是个身体好,又非常能干的女人。从她来到马家,我就陆续增添了四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除了我不常在家住外,她要负担起家里九口人的穿和吃。爸爸在“五一八”拖拉机厂上班,爷爷摆小货摊,家里就只有她一人,抚养着这么多小萝卜头儿似的孩子。到了五九年六零年,国家遇到三年灾害,粮食低标准,生活实在太艰难。那时候,成年人每月口粮都不够,孩子口粮更少,最严重时候,每天只能吃二两粮。油更是紧张,每人每月只能用3两油,家里做的菜,基本上都是没有油的清水煮。那时候,上山采野菜是经常的事,我也曾跟着继母,带着布口袋到汤山城、老古沟等地山野去采野菜。
甚至爸爸所在的拖拉机工厂附近,也是我们常去采菜的地方。家里粮食不够吃,有时爸爸能从豆腐房里买下好多豆腐渣,用三轮车拉回来,加上菜叶子等炒成“小豆腐”,当时那也是很好的食物呢。最缺吃的时候,我们还到山里采养蚕的那些柞树叶子,当年叫“菠萝叶子”,然后打成“澱粉”掺到玉米面里,蒸窝窝头儿、烀两合面的大饼子吃。
也许家里实在怕是难以养活孩子了,妈妈就在出门串亲的时候,带着三弟弟大明,认一个朝鲜族人的亲属,让二妹妹小媛跟着朝鲜族“姑姑”周容春,给她家做家务看孩子。从五十年代初期开始,继母除了养育孩子、做饭持家,还经常承揽给志愿军洗拆衣服被褥成批量的活儿,我们在家时,就用过去修鞋的割线刀和剪刀,帮忙拆军衣军裤,那成批的军衣服脏得很,有的还沾着黑色的血斑。为了能承揽到军人的衣服做,我家的小阁楼上曾经几次成为志愿军换防部队战士的住处,每次几乎能住上一个班。“低标准”后期,继母还曾带着孩子作为拖拉机厂的职工家属到工厂做临时小工,赚几个养家的花销。
继母的董家其实也很有些来历。在董家,我继母是老大,下面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小妹妹的年龄比我还小一岁,可是我要管她叫小姨。继母的二弟弟,我叫二舅的,早在解放初期就死了,据说是死于戒严部队的枪下。因为那时经常有夜间全城戒严令,夜里居民不能到处走动,如果被发现喊话就跑的话,就会被戒严部队开枪打死。董家的姥爷,我没有印象。 董家人口也不少,生活也挺艰难,我的继母做为大女儿,两头儿照顾也实在够她累的,“拐夹姥”开个压面店,屋子里有一台压面机,那大大的转盘旋转着,里面可以压面条、压馄镦皮儿、饺子皮儿。我和弟弟都去帮过压面摇盘,那也是挺吃力的活儿。那里的老舅叫董成思,长得怪怪的,是个塌扁鼻子。象棋下的好,画画儿画的好,最拿手的是打得一手好乒乓球。直到老年六十七十多了,还在做少年乒乓球教练,在市内还是颇有些名声的。有过短暂婚史,无子女。
我继母嫁马家后,董家就有大舅和大舅妈支撑家庭。我继母是董家老大,经常看到继母去姥姥家解决家庭矛盾事。大舅也常来我们家见我继母商量事情。记得我和弟弟很小时,有一夜大舅和舅妈吵架后,在我爷爷的炕上睡了一夜没回家,早上才离开。
我想董家我舅舅、姨姨们,尤其是小舅小姨的结婚成家,都是我继母竭力协办的,原因也很简单,继母是董家的老大,大姐如母,自然她会关照弟弟妹妹的,这一点我想那个姥姥在去世前,也会把三个年少未成家孩子的事情交托给继母照顾协办的。
在低标准的后期,街道上办起了公共食堂。提倡家家户户吃食堂,腾出手来大跃进。爷爷、爸爸和继母经商量后,决定把我一个人送到街道食堂吃饭,每个月爸爸给我伙食费。而实际上,经常还是爷爷给我拿伙食费。爷爷那时已经不摆摊床了,因为街道的摊床也统一“合作”了,他的工作地点在五经路老派出所对面的“合营商店”,每天负责推车送货上货,当时年龄已经有近七十岁,身体还是那么硬郎,据说爸爸想不让他干了,可爷爷也就闲不住:“不干点儿这能干什么?”是啊,爷爷身体还可以,怎么能和家里那么一群孩子一起“吃闲饭”呢?对孙子孙女儿倒也喜欢,可是又不能成天哄娃娃的。好在活儿不累,大家都挺照顾“马大爷”的。
我自己一人在街道食堂吃饭,是典型的“特殊化”待遇了,然而自己在心里经常觉得忐忑不安,每当食堂卖什么好吃的,我总是多买几份带回家,让爷爷和弟弟、妹妹们尝尝,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花钱。爷爷给我的伙食费总是省了又省,不敢吃上一顿饱饭。在家里由于自己成了“特殊人物”,我感觉弟弟妹妹也常冷眼看我,自己觉得与家里渐渐有了疏远感。在家里一听到继母嘟囔和吵骂弟弟妹妹时,我就总觉得像是在骂我,爸爸妈妈吵嘴时,我也总是觉得似乎对我特殊化的不满。有时在家里为家中琐事被继母说了,我稍微还了还嘴,做点解释,便从继母口里蹦出来那些刺心的话:“你翅膀硬了啊?你抓呼我是后妈啊?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吃了,也赚不出个好儿来呀……”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起来,爸爸下班回来,继母就开始哭诉,我在小屋里听着,心里紧缩着,然后不敢看爸爸阴沉的脸色。当然,爸爸也很少动手动脚打我,有时一伸手要打时,继母马上过来拉开,不准他打。
我也流着泪,不再辩解什么。心里想反正弟弟妹妹顶嘴都没有什么,我稍微有不满的表示,就会遭到意想不到的后果,谁叫我是前窝的孩子啊?谁叫我是个“多余的”啊?
这就是和继母一起生活的孩子的心理状态。现在来看,双方未必都是不好的心眼儿,但是这和亲生母子绝对不同。亲生母子关系,就是怎么骂怎么打也从不嫉恨,孩子顶嘴也不会引起多少问题,可我就不同了。双方在心理上都比较敏感,十四五的时候,对人生万事似懂非懂,心理障碍很多,因此在不正常的家庭关系中,就会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在当时,我的少年心理就是那种情况。有时甚至多次想离家出走,可是我没有其它亲属,能上哪里去呢?能去的有姨家,姨姨也有六个孩子,她只能安慰几句,也是在让我轻松一些。
心里伤痛夜里做梦,当伤心时甚至想着去亲娘的坟前去哭个够儿。可自己是男孩子,不能那样“没出息”。于是就转念一想,一定要自己发愤图强,要出人头地,非要混出个人样儿来不可……
3、爷爷去世
1961年3月15日,我的爷爷永远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
爷爷七十二了,每天还是去合作商店上班,半月前还推车送货。可是,他去镶牙馆修牙时出了意外,医生用牙钻磨牙时,爷爷想说话,结果舌下血管被碰破,血流不止。塞了药棉后回家来,又不能不说话不吃饭啊,后来就发了炎。爷爷在此前有过浮肿,那段时间,社会上流行因营养不良出现的浮肿病,爷爷曾连浮肿三期,消了又肿,肿了又消,身体无力、麻木胸疼、呼吸困难,这又遇上这次出血和发炎,再好的身体也抗不住劲儿了。
我当年的日记里有这么一大段描写:
“爷爷是那样慈祥、可亲可敬,热爱他的工作,爱我们……啊!我的爷爷,您就这样快的离开了我们? 您忘了吗?你临终的前三天,下午上的医院,我一手扶在您的腋下,另一手被你粗糙而温热的手握住。我掺扶着您,您还拄着红得发亮的拐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医院。
第二天,是您把我唤醒,催我吃饭上学,是啊,我吃了后拿上书包走了,你没有怎么样吧!
中午,是个晴朗的天,刺眼的太阳悬挂在蓝蓝的天空间。我放学了,您摇摇欲倒地扶着拐杖自己上厕所。我见了跑上前扶您,您还想不用。回来您还要去整整那着得不旺的炉子,然而您身体虚弱支撑不住,往后晃着要倒,我急忙扶了您,上了炕。您还说:这就这么完了?怎么这么抵不住劲儿?!午饭,是我看着您吃下去的,您坐在炕桌前,香香地吃下了四两白米饭和一大碗豆芽汤,您都吃下去了。我放心地又上学了。
可谁料得到,谁料到放晚学回来,您就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轻轻地呻吟着……我知道您重得不得了,我的心马上收缩紧张得很,用发颤的嗓音告诉您:爷爷——爷爷——我回来了。您一边呻吟一边生气地说:哎……唉回来……回来有什么用?……两个兔羔子,盼望了……一下晌了!我知道,这就是在说我和我父亲。我安慰您说:爷爷,您老别生气啊,不是我刚放学回来吗?“唉……唉……”我更绷紧了心,看着您一喘一喘的,跟着一阵又一阵地难受。爸爸回来了,爷爷您没有责怪他,您只是用令人意料不到的声调说:“完了!今天……是最后的……一天啦……唉,生离死别啊!……”突然一股电流流遍了我的全身,触酸了鼻子,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我看看爸爸,他的两颊也滚动着泪水,爸爸说:“爹!别胡说了,不能就完了,这……这不说胡话吗?……不要紧哪!”爷爷叹了口气说:“唉,我心里有数儿啊,你别不信……”几个钟头过去了,您又渐渐好转,理智清朗,精神也很充沛,您似乎相信了爸爸的话。晚上十一点,您对爸爸说:“好啦,好啦,不要紧了,你都过去睡吧,文光,也睡吧!”我微微地松了口气……这一夜,我其实在半睡不睡的状态中过了一夜,眼要合上时,自己马上惊醒告诫自己,不能睡!就这样守了一夜,又守了一上午。您的呼吸正常,也很平均,我几乎放心了。 然而,将近中午时,您病情大变,不睁眼也不说话,极力地呼着气、喘着气。我不愿意把您想到最坏的地步。然而,您的吐气多,吸气少,眼珠定住了,然而我还是不愿意往最坏处想。这时候,妈妈和婶婶过来,马上翻出了衣服,给您穿上送老的裤子和衣服、棉袍。我心中掠过一阵寒意,同时在埋怨妈妈是不是给您穿的过早了?是啊,穿衣套裤的大动作也许会加快您的死亡啊,当把您抬下炕时,您便吐出一滩白沫来,渐渐听不出您的呼吸和呻吟了……………………啊!
啊!我耳朵翁翁响,头也昏迷了,双手紧紧抓住您那渐显冰凉的手……爷爷呀!我大叫着,看着您动了动嘴唇,啊,您还有心事啊,这使我永生难忘,您嘴唇的掀动……心情……心情……我已经尝不出什么滋味,是酸?是苦?是麻?是辣?我全然不晓得,眼前一片迷糊,天昏地暗…………………………
(摘自:1961年3月19日记)
4、冲破阻力
爷爷走了,尽管是生计艰辛,他也不愿意“走”啊!我知道他“临行”前,仍旧在牵挂着刚满十五岁的我。
那些个年,我的几位最亲的亲人——生母、外祖父母、爷爷相继离我而去,而我已经成为中学二三年级的学生了。在家每天面对的是:继母、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
我经常在考虑未来,想到了将来自己怎么办?
我知道我家人口多、父亲收入少,为了给家里节省开销,我跟家里说我不再到食堂吃饭,爸爸答应了。另外,家里弟弟妹妹都小,只有我比较大一点,我的家务活要多做一些,勤快一点,多为家里承担困难。
于是,我主动经常要为家里排队领粮、领油、推车拉煤、拉锯末子、和煤、劈柴、烧炕、收拾屋子,帮助妈妈做饭,帮助家里看管弟弟妹妹,还有时远去山野挖野菜。
为了家务事,我已经开始经常用请假的方式,不去学校上课了。我原本是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学生,期中期末考试,总是在十名之内。可是,这一段我的学习成绩在直线下降,初三八班的班主任老师鲍文敏很奇怪。
有一段时间,我还喜欢上了绘画,晚上报名去振兴区文化馆上美术课,有韩宇龙馆长、毕鉴德老师、迟敬德老师等讲素描和漫画。听课学习到晚上九点,回到家里,晚上继续画画,睡得很晚。于是,上课时发困,听课时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老师发现我变了,责成班长李世春找我“谈话”。班长可能是察觉到什么东西了,拐弯磨角地问我最近是不是参加什么业余学习了?我低头不语。班主任鲍老师很生气,公开在班级里点名批评我,有时讲话带着很伤人口吻挖苦人的态度,我简直从一个好学生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坏学生了!这当然是我并不愿意的,心里苦恼得很。
直到有一次班主任鲍老
师到我家查访时,才发现我家的实际情况,他“恍然大悟地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那老师出了我家门儿还说我:你怎么不跟老师说实话呢?这以后他不再批评我了,但是我也不敢再多耽误课程了。
威严的父亲
临近期末,很多同学考高中,准备上大学。那当然也是我之所愿,但是我家里这样的情况怎么能继续支持我念书呢?
我曾经幻想着和姜岩清一样,爱好音乐,一同去考沈阳音乐学院附中上学去,跟父亲说了,他摇头说不行。我还有点美术的天份,喜欢画画,连文化馆的韩宇龙馆长都要写保荐信,送我去沈阳鲁艺美术学院附中念书,我也跟爸爸说了,他也反对。
有一次,爸爸跟我讲,你看咱家这么些人口,你作为老大能不能替父亲承担一点担子呢?哪怕先去学个徒,过一阵子也能挣几个钱帮助家呀!你还想着花钱上学?你的想法能对吗?我听了这些话,不能说父亲说的不对,真是有道理的。就在心里在打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还太小,才十六毛岁,个子不高又瘦又小,我能干什么呢?而我的真心是:不行!我还是要上学!要上学!我是有潜力的学生,我的聪明才智不能就这样断送了!
在那一两个月的时间里,经常为苦苦思考前程而失眠。
后来,听说五龙背的师范学校来六中学校招生。看了招生简章,尤其知道上师范是国家全部供给,每个月有十元补助费,可以管吃管住管上学!我听了大喜,太好了!我就要上这样的学校,不需要家里拿一分钱!
三年在学校还管吃管住管上学,多么好的事情!我就瞒着家里毅然决然报名了。
当时报考师范也不是谁都能选上的。是需要学习成绩和各方面都好都适合的人才接受。这样一来,一部分家庭生活困难,但学习成绩不错,家里却无法供其上高中的同学都报考了师范学校。
那天面试的老师来了,让我们当面回答:
“你为什么报师范?”
“为了忠诚教育事业”
“你喜欢当老师吗?”
“喜欢”
“为什么?”
“因为能够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
其实那些回答都是私下里事先预备好的。
考核的学习成绩,人家翻阅学生档案看成绩表都知道了,“面试”的意思就是看看像不像个当老师的坯子。
面试时,还让考生唱个歌曲,我就唱了一个《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我笔直地站着,自己用右手有力地打着拍子,面容严肃、激动的样子,把来招考的几位老师都引逗笑了。没等我唱完,就不约而同地点头通过!
我们班还有班长李世春,那是最优秀的学生干部也报考了师范。
接着,我就在家里暗暗做着准备,并琢磨着怎样把自己的决定跟爸爸说。
临近开学报到的日子了,我终于跟父亲“摊了牌”。
爸爸一听还是要上学,没等我说下文就发脾气说: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我理直气壮地说:“……上师范不用家里供,国家管吃管住管学费,还给分配工作……”
爸爸根本听不进我的话。严厉地说:
“你敢去?我把你绑在家里!叫你哪里也去不成!”我委屈地哭泣起来……
我找到班长李世春问他怎么办?
他问我上学的态度到底坚决不坚决?我说:
“我坚决要去,一定要去!”他握着我手说:
“好!我帮助你,咱俩一起去!”
于是,在后来的几天中,装做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
爸爸在积极给我找工作,要送我去拖拉机厂干小工,没有来得及跟我说呢。
师范学校新生报道的日子到了,那是在八月下旬的一天,我早早地把自己的一铺(褥子)一盖(夏天只是夹被)用绳子拦腰捆了一下。趁爸爸去上班、继母也不在家的时候,我两手夹着行李就跑出家门,和同学李世春会合后,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有买车票的钱。
“我有,先借给你吧!”于是我跟他借了五角钱,买好了车票,两人就登上了开往五龙背的火车。
车开动了,我望着安东——我故乡的城,就像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心里又激动,又不安,泪水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编后的话
这段经历说的是求学,其实还是脱离不了家庭和环境。所以,在求学路上,说到了初中时期在学校的生活,劳动、娱乐、学习。当年的大跃进、大炼钢铁、总路线,以及家庭生活的困难,爷爷的去世,继母的艰辛等等。在这种情况下,15岁的我毅然选择了逃出家庭父亲的控制,逃到了五龙背师范学校去求学!现在的年轻一代,可能不会理解当年的情况,看了这些,就应该有所了解了罢。
求学路上
岁月匆匆
第三章
作者马文光
我的青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