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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勉文刊

电子杂志文学2021-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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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花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儿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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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川的秋
黎红 20181267 汉语言文学181班 18078175154
来银川已经一年多了,在这座北国的城市度过了第二个秋天。记得以前学过的一首诗里写到“天高气爽,正金风玉露,安排秋节。”秋天的银川一切都是温柔的,懒懒的滑过树梢的风、悄悄在空中舞蹈的落叶还有那悠悠游动的鱼儿。
今年的雨比往年下的多了些,直让人有一种凉凉秋意浓的感觉。来银川之前,同是老乡的学长学姐用说,银川的雨很少很少,一年365天,可能有360天都是晴天,等我来了之后,我也发现了,银川的雨天很少。我的家乡在北纬23度上,地处亚热带,因此降雨量算是很多了。而银川的雨很少,且秋天也会下雨。银川的雨很小,雨天的秋雾蒙蒙的,就像是这秋雨让塞上江南蒙上了南国的纱,连银川的秋都变得温柔起来了。出门时不用带伞,直接出门去就行了。银川很干燥,当这细细的小雨和银川的燥融合在一起时,银川风就变得很舒服,吹到脸上的风都是润的。
银川的秋是金黄色的。在南方长大的我所经历的这些年,春夏秋冬都是绿色的,像是一年四季都在春天和夏天中度过,从来没有见过满树的金黄,没有见过满地的“金子”。记得那是刚来的银川时的第一个秋,当我看到一场秋雨过后,满地的金黄时,我激动地立马拿出了手机,蹲到地上,不停的变换角度,只为拍出自己见过的最美的秋。路的两旁都植着树,到了秋天的时候,整条路都被金黄色的树叶覆盖,就算是相机拍出的照片也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学校足球场旁的路的两旁,种着好大的柳树,也不知道这些柳树在这站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个秋。北国的风吹黄了柳树的叶,吹来了秋天。南国的柳树从来都是绿的,就算是飘落的叶也是暗黄色的、灰色的,从未经历过如此美丽的蜕变。
在银川的第一个秋正好赶上了我们的军训,黄灿灿的道路上是绿油油的我们。树叶是黄灿灿的,我们是绿油油的,两相交融,共同谱写了属于我们的秋景。仍记得许多新生被这秋景所震撼,分分感叹到“哇!好美呀!”那一张张被秋景震撼的脸,写满了惊讶。此时的银川,秋意正浓,秋景正盛,秋天的人儿啊正值青春年华。银川的秋风中带着一股凉意,这是提醒你——秋天到了,该添件衣裳了。银川的秋风很凉,秋风一吹,你就像是直接从仲夏跳到了深秋。是的,就是深秋的感觉。在南方的城市,街道上的小姐姐们还穿着小裙子,喝着冰镇的奶茶饮品,连风都是热乎的。但如果你此时在银川,你定添上了外套,嘴里念叨着一句“这风吹得真冷啊,不穿外套遭不住啊!”是的,银川地处高原,因此昼夜温差较大,白天出太阳的时候,或许你还可以试试短袖,但是到了晚上,一定要记得添件外套呀!或许这时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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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穿着短袖在秋夜中瑟瑟发抖,嘴上断断续续的开玩到:“真的勇士,敢于直面人生的挑战!”鲁迅的名句在秋风中得到了同学们新的运用。
   在银川度过的两个秋天都很美,第一个秋时,我是新生,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来到了这里,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不一样的秋天。第二个秋时,我成了学姐,换了一条新的路在走,所以今年的秋对我来说又是另一个别样的秋,它见证了我的成长,陪着我从一无所知到懵懵懂懂,陪着我迎接冬天。
   银川的秋啊,风中虽然带着一股凉意,但是却裹藏着温柔。你看,湖面刚刚泛起的涟漪正是秋风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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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612 汉语言182 杨坚拉姆
大雪飞舞着 ,零落到树梢上,轻轻的遮盖住干瘪的枝条。零落到地面上,像坠落在地上的银色星河。长长的银色小道,窄窄的行人路旁,肆意生长的杨柳枝条如冰雪世界里的守卫者守护着这片干净的土壤。
或许,在期待着,在彷徨着,也有人如我一般在冷风中歇斯底里的重生着。刺骨的寒风蹂躏着每一个角落里,偷偷藏着掖着,不敢探出头来的生命。冬,是无情的。它肆意妄为的削弱着万物的生命力,让人变得懒惰。那丝丝缕缕的温热感成了我最后蜷缩在被子里的欲望。
冬,是宁静的。喧闹的街市都像铺上了一层层银色的膜,五颜六色的城市变得格外明亮。人们步履匆匆的从我身边走过,雪依旧下着,他们的头上,身上,都白了。我不忍心踩脏脚下的这条白色银河,往前挪一步,接着轻轻的走一步。抬头看看自己,竟忘了,我也是这路上的行人。我也白了头,花了眼。漫漫岁月,静好时光,冬天仿佛让我沦陷在了孤寂的世界里。宁静祥和的氛围中人们都在不断的成长着,经历着。我也是如此这般。
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落在我指尖的那片雪花。雪花的温度恰似我手心的温度。这个冬天,我想要一场踩起来嘎吱嘎吱的大雪,也想有路灯下昏黄的模糊的影子相伴,有趴在桌子上酣睡的猫,有窗上的雾。冬天,枯了树木,凋了叶。总感觉寒冷的时候应该下一场大雪,下一场能遮盖一切的大雪。或许每个人都曾奢望将浪漫托付给雪天。雪,带人们走进另一个世界,那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洁白无瑕,让人忘记了尘世的喧嚣浮躁。
银川的冬是北方的冬天里最不像冬天的冬。虽然被刺骨的寒风吹的瑟瑟发抖,手脚都冻的冰凉,但人们的心却紧紧的围在了一起。抓着朋友的手,挽着朋友的胳膊,紧缩在一起抵御着寒冷。说着,笑着,不知不觉不冷了,雪也停了。暖阳从云层中探出脑袋张望着底下的人群,笑呵呵的望着人们。冬天给了人希望,给了人勇气。
我缓缓的走到窗前,雪后的窗户上流下来一串串的水珠,我用手轻轻的触碰,戳破一滴滴水珠。窗前的雾已不再干扰我的视线,放眼望去,是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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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漫步校园路
汉语言文学183达娃次仁
临近采风的那一天,恰好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带着下雪时的激动的心情与老师与同学漫步在校园,此景此情,妙不可言。虽然在老家西藏下雪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是在那一刻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况且这次的雪是我大学三年以来下得最大的一次。
早晨迎着寒冷的冬风,带着不一样的心情,我们中文系的三个班集合完毕。在班级合照后,便开始了一个导师带着十几个学生的校园采风的路,雪中采风路。第一次感受到了我们学校的美丽所在,在雪覆盖之后,更是一副干净,洁白,不失单调的学校映入了眼帘,仔细环顾学校周围,想了想还是有许多的纪念的地方,不管是热闹的操场,寂静的图书馆,吵闹的食堂,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雪后的球场更是给了我许多遐想的空间。热闹过后的宁静是人生中不得不面对的酸楚之味,这犹如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总是要告一段落的。那天的雪来得真及时,让男方没过见雪的同学目睹了雪中的校园,下雪时的激动的心情,夹杂着难以忘怀的情,记录着当天与雪有关的点点滴滴,记录着瞬间的美好。
在采风过程中,我似乎看到消失已久的纯真的笑容,自从进入大学校园,做什么事都要思考好久,想好久,想前想后,从来都是渐渐消失了微笑,一个没有任何杂念的微笑,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这种逐渐觉得是一种奢侈。在这次的校园采风中,采的不仅是景,还有情。在雪中漫步,在雪中眺望,在雪中找寻最纯真的自己。告别了小时候的纯真起,我们开始了迷失自我,一直在学习读书的我们,学会了攀比,盲目跟从。懂得的事越多,但是丢失的东西也逐渐变多了。走在雪夹杂的冷风中,一时的激动心情,在某一时刻渐渐淡去了,这时候我又一次觉得热闹之后的宁静,如此悲惨。早晨的采风活动结束了,短暂及难忘,雪中的玩耍,雪中的情趣,一切变得很是微妙,我想这是人生的常态吧!
短暂的雪中景,雪中情,即是实景又是心情。描写的一字一句仿佛似真似幻,雪中漫步的时光,短且美,我想这样一次活动,不单单是环顾一下校园四周而已,更多的是景与情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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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校园行
汉语言183班 张琦琦 20181983
立冬已过,可却还没见到冬天的影子,让人不禁开始遐想冬天来迟的理由。当我穿着秋衣享受正午的阳光,一阵凛冽的风簌的吹过,让人打了个哆嗦,冬天来了吗?可秋日的暖阳还在天上挂着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风儿愈发喧嚣,吹来了阵阵寒意,让人有些扛不住。风忽的一停,四周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落地声。抬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天空降下了一粒粒的雪米。不少人看到这一幕都激动起来,纷纷驻足观看,掏出手机记录这令人惊喜的雪。看着此景,我的心中也升起了欣喜之意,可又觉如此小雪,恐怕是无法久留的,不免有些失望,可惜。
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清晨可以见到如此景象!整个校园都是银装素裹的样子,欢笑声、惊呼声、打闹声从校园的各个角落传了出来,可见这个冬天为大家献上的这个礼物,让他们很是满意。我们的采风活动能够在这雪花纷纷扬扬的时段进行,真真是好运,就好像这场雪就是特意等着我们似的。
我们开始游园观景,赏雪后的校园。正当我们小心翼翼,担心因为地滑摔倒时,一堆雪就那么劈头盖脸的落在了我的身上,抬头一看,一群男生正在打闹,我就那么被他们的“战争”给波及到了。就这样,一场打雪仗游戏就此展开,同学们相互之间毫不示弱,雪花又一次在空中飞舞起来。
来到校园的中心——明湖,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很别致的景观。许是这场寒风飘雪来得太过突然,围绕着湖水的柳树还未来得及褪掉一身金黄的秋裳,突然到来的冬天又给它们披上了雪白的冬衣。站在湖心小岛看着这景观,湖中是雪白的冬日,四周是秋天的金黄,二者结合,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错觉,以及四季交替变换的美感。突然眼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原来是有人用桥上的雪堆了个小雪人,映着这景,更显可爱了。
相较于学校中心的热闹,学校的西面竟能透出一种人迹罕至的感觉。环视四周,皆是一片雪白,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打破这样安静的环境,就好像我们的声音,通通都被这雪给淹没了。就在这时,一束阳光切开了雪的屏障,将声音释放出来,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渐渐活了过来。雪白的雪正努力支撑着金色的光束,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原本沉寂的四周,都因此闪亮起来。
因为气候原因,能够在校园里看到这么一场雪是很难得的。自我开始在学校里生活时,我总是盼望着能够看到与家乡不同的雪。虽然这一次的冬天来晚了,但它带来了雪,布下了这么一场独属于校园的雪景,实现了我的心愿。我竟真的看到了不一样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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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韵
20183612 汉语言182 杨坚拉姆
窗外的雪花在空中漫漫起舞,那一片片洁白的霜花好像一个个小精灵在空中盘旋。冬天,没有春天的浪漫,没有夏天的喧嚣,没有秋天的舒适。然而,她却能让人得到四季轮回的真实体验,懂得苦尽甘来的生活道理。
冬天来临,校园里原本的碧绿变黄了,原本苍翠欲滴的花草枯萎了,虽然如此,但冬天的景色也有美的一面。清晨,大路上覆盖了一层银色的雪衣。那是大自然这位画家画出来的雪白的霜。除了霜以外,早上还可以看见雾,雾时而像仙女飘动着白色的丝带,时而又像天神倒下的牛乳一般流淌着,漂浮不定,就像一个淘气的包一样,使人琢磨不透。冬天是如此的寂静美好,万事万物都如此静谧安详。最喜欢冬季,万物俱寂的季节,一点美好的事物,都显得格外珍重,让人心生欢喜。也许我们的人生也如冬季一般,平淡无趣是大多数时候,小确幸使生活有了颜色,让人活着也有了意义。
我喜欢冬天是因为厚厚的衣服包裹着我能给我安全感。美丽的可爱的小雪花,它使这个冬天有了色彩,它使这个冬天有了生机。在这冰天雪地里,雪花飘飞,寒风怒吼,组成了一支冬的交响曲。北方的冬天是歇斯底里的挣扎,是巨人的怒吼。明湖像一面镜子一样立在那里。冬天。该是纯洁,玲珑剔透的季节。没有多余的树叶,花朵以及人气。盘虬的树干直指天空,虽然光秃秃的却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意味。
冬天的雪花将世界打扮得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煞是好看。但我却看到埋藏在雪下的荒芜。
凛冽的寒风,吹得树上的最后几片叶子直打哆嗦,终究经不住折磨,随风飘零。有人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看起来叶子的生命在来年新生的嫩叶上得到延续,但新生的叶子已不再是当初的落叶,它们被埋在大地深处,慢慢腐烂。冬天大概是离死亡最近的季节。草木枯荣,动物也难以逃离。冬天使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死亡。
一进校门,沉睡中的校园鸦雀无声,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透过密密麻麻的雪花,隐隐地看见一排排顶着“白帽子”的松树在风雪中傲然挺立。近处的房檐下和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形态各异。过了一会儿,风停了,雪也停了。太阳出来了,红艳艳的像一位蒙着白色面纱的少女,把柔和的光洒向了宽阔的校园里。顿时,沉睡在梦中的校园苏醒了。冬天,她撒下满天瑞雪,可是到头来,她情愿让冰清玉洁的肌体化作万里春水,无私的、慷慨的去浇灌,去滋润大地。在充满对新春的赞誉的时候,她却悄悄的消失了,被那些幼嫩、稚小的青苗吮吸、利用。冬天,孕育着春天 ,孕育着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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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银川犹如一件被雪衣包裹着的巨大晶莹、奇伟壮观的艺术珍品。春天固然绚丽,夏天着实热情,秋季的确丰满,大多数人都想像他们一样,清纯、阳光、稳重。可我却喜欢冬天,不是我假装另类,不是故作个性,我真的爱冬天的那份冷静、那份无私、那份宽容。雪花依旧飞舞着,而我沉醉在这银色的世界里忙碌着我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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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白炽灯的独白》
20181658 李小靖 汉语言182 15085568840
我是一颗白炽灯,一颗泛着昏黄灯光的老式白炽灯。我的降生,是为了照亮黑暗,传递温暖。然而,大家都说我已经过时了,被社会淘汰了!
在我的那些深远的记忆里,我是世人的独宠,他们爱护我,感激我。因为我的发光体质,为他们于黑暗中送去光明。那时的我身在一片青山之中,在一个小山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并且我还知道,在那些水泥砖瓦的城市里,也有我着我们白炽灯一族的兄弟姐妹们。用世人的话来说,多亏有了白炽灯,世人才得以将黑夜点亮成白日。用我们族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白炽灯的辉煌时代,是白炽灯一族流行的一代。
我谨守作为一颗灯泡的职责,我也只想谨守职责。在傍晚天黑麻麻黑的时候,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发出晕黄色灯光,看着人们在我的笼罩下谈笑、嬉闹以及不停息的劳作。当然,偶尔也会有我温暖不了的争吵。我想为人们送去温暖,送去光明,送去便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发现,人们竟然开始不满于我了。甚至想要用一种我没见过的,人们口中所说的---“节能灯”,来取代我的位置。我不太懂,人们为什么突然就不那么感激我了?我着眼周围,仅仅这一个小山村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在渐渐消失了。我从未想过要和谁攀比,我只想谨守我的职责。但,我真的不再流行了吗?
我听人们说,新出的节能灯能节省电量,简单来说,就是可以省钱。而我,太过耗电且灯光昏暗,容易伤害小孩子的眼睛,不如白色灯光明亮护眼。我也想为人们送去更贴心的“服务”。但是显然,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在我的设定里,温暖昏黄就是我的特色。我不禁再一次反问自己,我真的过时了吗?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快到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工作了。我躺在一个黑暗密闭的纸箱之中,偶尔听到人们谈论外边大千世界的精彩纷呈。水泥砖瓦不再是城镇的象征,记忆中的青山绿水,小小山村,被一条条白色的绸带五花大绑起来,水泥钢筋加持的小砖房一栋栋覆盖曾经的黑瓦木房子。城市里不止有了晕黄色灯光,赤橙黄绿蓝靛紫,争奇斗艳,连色彩都努力在城市拥有一席之地,何况是人呢?我看不见,但我听见了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孩子的孤独,成年人的无奈。我不知道在白色灯光关照下的世人,是不是真的快乐,但我知道我为世人所送去的快乐,是节能灯所无法超越的。我不流行了吗?其实不然。
属于我白炽灯的辉煌时代过去了,但我所照耀下的温暖,永远地留存在了一代人的记忆里。人们开始怀念,在昏黄灯光下,围坐在炉火旁、饭桌旁的阖家欢乐之景,开始怀念那个即使劳累,依旧幸福的年代,怀念我这一颗老式白炽灯,一颗泛着昏黄色灯光的白炽灯。在流连于灯红酒绿之际,也往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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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晕黄色白炽灯所带来的温暖,甚至落泪。哪儿有什么流不流行,过不过时一说呢?对于节能灯来说,我是一个战败的弱者,然而对于那一整个时代来说,我是无与伦比的强大。连世人口中所说的伟人们,都是在惊艳了一个时代之后,被后起之秀所超越,但是世人依旧敬奉他们为伟人。因为在他们的时代,他们是更胜于我这一颗小小灯泡的强大。
   我想我依旧流行,我流行了一整个时代。我并不怨恨,我从未被社会淘汰,我只是留在了我的时代。

洗 脚
作者|张永良
这个月业绩不错,老张得到了两千块钱的奖金。虽然跟那些年轻的职员相比,他所得的奖金不是太高,但终归是得奖了。得奖了,说明自己还是被公司认可的——虽然谈不上年富力强,可也称得上老当益壮!
走出公司的大门,因为有两千块钱的奖金撑着腰,老张步子迈得格外高远。他决计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嘴和脚——天南海北地跑业务,嘴和脚最辛苦。他先是弯弯扭扭地到一家小有名气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然后边把包子往肚子里装边做贼似的弯弯扭扭地向一家处在偏僻旮旯里的洗脚店走去。弯弯扭扭地走路他已习以为常,而且乐此不疲地这样走了几十年,他总觉着在某个拐弯处会有一个柳暗花明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不过,这种场景他还一直没有遇到过——至少是过去和现在还没有。
走进洗脚店的一刹那,老张禁不住有些脸热心跳。紧张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总觉着来这种地方是件不冠冕甚至是不光彩的事情。及至看到洗脚店里小姐姐们那一双双纯洁可亲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异样的目光的时候,他那紧张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当吧台的一位女子问他洗大厅还是洗包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包间,因为他认为洗包间会大大减少遇到熟人的可能。
可偏偏当他领了房间号匆匆在走廊里往前走的时候,猛一抬头,看见迎面走来了他的一个亲戚,是他老婆的姑表妹的儿子小王。
“呵,表姨夫!”小王讪笑着跟他打招呼。
“呃呃……呃。”他诺诺着,脸不觉发起烧来。
好在小王只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看着小王远去的背影,老张心里暗暗叫苦,只怕这小子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到自己老婆那里告自己一状来报复自己一下,因为几天前小王问他借钱他说自己没钱回绝了小王——既然没钱还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妈妈的……净遇到些让老子烦心的主……”老张来到包间一屁股蹲在床榻上禁不住骂道。
端着洗脚盆走进来的小姐姐听到老张的骂声禁不住一愣。
“先生好像有啥烦心事……如今做男人的谁都有点累。”小姐姐娇恬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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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姐善解人意的一句话让他顿然觉着有一股暖流涌向了心田,这样贴心的话语,他压根就没从老婆那里听到过。他觉着有必要把不良情绪“嫁祸”到自己的老婆身上,以便更大限度地博得小姐姐对自己的同情——毕竟自己是来放松的——世上有了老婆的男人,似乎都是急切地需要别的女人的同情,起码一大部分如此。他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嗨……我家里的那位……别提了!”
小姐姐麻利地帮老张脱鞋袜时,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尽管小姐姐皱眉的动作是那样的不易觉察,但还是被老张捕捉到了。也许是自己脚的气味够大的原因吧!老张这样想着,不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不小心当众露出了自己光鲜的外表下深藏着的某件最能抹杀自己形象的隐私似的——作为一名公司职员脚是不应该臭的!好在他的脚很快地便被小姐姐按进了木盆内那上面飘着花瓣的棕褐色的散发着浓浓中草药味儿的液体里。
小姐姐帮他洗着脚,咯吱!咯吱!那小手虽然纤细却力道十足。除老婆之外,他不止一次与其他女人有过肌肤方面的接触——握手,或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碰到某个女子的大腿或奶子,那感觉都是缥缈虚无的,就像握铅笔或不小心髋骨碰到了桌子角一样。而这次,他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与别的异性切肤的接触——只可惜是脚与手的交流。
老张享受着小姐姐的手指在他的脚面、脚心、脚趾之间游走的快感,不觉有些飘飘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领悟到了生活中还竟然有如此的乐趣。自己以前咋没想到过享受一下生活呢?他这样想着,不免有些悔恨。可是不肖几秒钟的时间,他又开始嘲笑自己刚刚的想法了:享受生活是需要钱的!车贷房贷、孩子的学费、赡养老人、见天的吃喝拉撒、朋友同事间的请客随礼、求人办事的花销、给医院的“投资”……这些就够自己焦头烂额的了,哪还有钱考虑这个。呵,有这个想法,简直是脑袋缺了根筋!
“唉——”老张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有无限的惆怅憋在心里,具体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小姐姐抬起头看了看老张,那笑眯眯的眼神似乎在鼓励老张说有什么苦楚你就说出来么!
老张瞟了小姐姐一眼,他觉着那是一张甜腻腻的脸,没有轮廓,像一个压瘪的软柿子,尽管描了眉眼,却并不显得妩媚,甚至从她的目光深处还能看到些许农村女人的淳朴和幼稚,但老张觉着这张脸挺可爱——比那些刁钻的客户和跋扈的领导的脸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爱屋及乌,脸好看,人也就一定可爱。对一个成了家的男人来说,女人的美不是撒娇和眉眼,而是从她内心深处穿过肌肉和皮肤透露出来的那一抹绯红。
“像哥哥这样的年纪,一定会很累,工作累,家累。”小姐姐一边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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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着老张脚上的老皮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像拉家常。
   小姐姐的一句话令老张蓦然对她肃然起敬起来,能说出这样话的女人真的是了不起!他认为一个善解人意和善于倾听男人诉说的的女人绝对是一个好女人!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脑袋也有些发懵,像喝了二两高度白酒。
   “累呀,咋不累呢,就说家累吧,嗨,我家那口子,天天像个催命鬼,钱哪钱哪,总嫌自己的男人不够优秀……”老张的话匣子像一个用针戳破了的气球怎么也关不住了,“说实话,不管别人咋看我,我觉着我还是相当优秀的!赖好我是个中专毕业生呀,呵,现在满大街都是研究生博士生了,中专生不值一提了,可是你不知道,像我这个年龄,当年能考上中专的,那可是十里八村也找不到一两个的。不客气地说,当时我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只大熊猫!数也算得,画也画得,文章也写得,二胡也拉得……说白了,没有我拿不起放不下的……我现在能力上是比不得那些年轻人了,可这不能怪我,怪当今社会知识更新的太快……再说我家的那位吧,她甚至连高中的大门门朝哪都不知道,学问不大,脾气倒不小,终日只知道叉着两只粗手在地里扒呀刨呀,从没把夫妻感情当过回事……要说我咋能跟她走到一起呢?唉,那时候年轻,看她长的不错,你应该知道年轻人的心事的……”
   小姐姐嗤嗤地笑了,老张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女人总是喜欢倾听。不管男人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她总会拿笑来回答——男人说真话,她笑着点点头;男人说假话,她只是笑而不点头。设若她用语言来回答,那就指不定会暴露出她的天真和无知,她就会变得被动起来。
   “那么,你呢?听口音你好像是四川人。”老张认真的看着小姐姐的脸,此刻他觉着小姐姐已经不是外人了。
   “我吗……还不是跟你一样有着一肚子的苦水,要不然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小姐姐淡淡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似乎后面要说的话都包含在这笑里面了。这是她们做服务行业的规矩:客人多愁,她便有跟客人一样的苦衷;客人高兴,她便有跟客人一样的乐事……
   小姐姐把洗脚盆挪到了一旁,拿一条雪白的毛巾帮他擦脚,这是服务剧终的信号。老张有些不舍,但又想到人家在作生意,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
   “能加你个微信吗?”老张睁大眼睛看着小姐姐,诺诺地说。
   “行呀。1234567。”小姐姐微笑着瞟了老张一眼。
   在老张看来,她的这一瞟似乎有抛媚眼的嫌疑。
   老张来到吧台结账的时候,小姐姐就站在他的旁边,他以为小姐姐会提示收银员给他打个折,可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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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回到家里的时候,老婆正坐在那里等他回来吃晚饭。他因为胃里的包子还没有消化完让老婆一个人去吃了。他急匆匆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拿手机去添加1234567这个微信,可是微信提示没这个微信号,再添加一遍,还是没这个微信号!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表盘上那只加菲猫在瞅着他哧哧地笑。
老婆端来了一盆洗脚水放在床下老张的鞋子旁,连句话都没有便转身出去了——她一贯就是这样。老张认为没必要洗了,脚已经够干净了,但很快他又改变的主义,起身坐在床沿上把脚放进了水盆里。盆里的水暖暖的、清澈得可以看到盆底儿。他用左脚搓右脚,再用右脚搓左脚,咯吱咯吱……他在尽力搓去脚上残留的中草药的气味。搓着搓着,他突然想起件事:今天领的奖金得交给老婆,好叫她明天一早去把孩子的学费给交了……
202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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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贩的葬礼
杰克·布恩(美)
1971年2月3日上午,牧师离开教堂到坟场去,心想也许最多只有五六个人出席赫伯特·华思的葬礼。气温在冰点以下,天色阴沉,还刮着风,眼看就要下雪了。他暗忖,葬礼不妨简简单单,大家敷衍过去算了。
两天前,停尸所一位执事打电话给他,说华思没有亲人,尸体也没有人认领。希望牧师去主持葬礼。
牧师只知道这老头儿是个卖家用杂货的小贩。牧师太太跟他买过擦碗布,牧师自己也依稀记得见过他:“身材瘦小,灰白头发梳得很整齐,从不强人所难,总是彬彬有礼。我们即使没什么要买,通常也向他买点东西。”
谁会来参加这么一个人的葬礼?
华思73岁,身高只有1.5米左右。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零零住在印第安纳州印第安纳波里斯市北区一幢整洁的木屋里。
华思27年来一直挨家挨户兜销杂货,最后11年更是每星期至少有6天在街上奔走。他手里提着两个大购物袋,每样东西都只卖两毛五,惟有花哨的端锅布垫卖五毛。布垫是他邻家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手织的。他替她卖,但是不拿佣金。“我从批发商那里买不到这么漂亮的布垫呢,”他对女孩说,“有这些布垫卖,我对顾客服务就更周到了。”
他每天早上8点半钟左右出门,踏上仔细考虑过的路线,八九个钟头后回家。他从来不当自己是小贩。“我是推销员,”他对主顾说,“做买卖懂得运用心理学。我只卖顶呱呱的货色。我的路线是研究过的,每年到每户人家三趟,不多不少。这样才不惹人家讨厌。无论你买不买东西,我一定说谢谢。我要大家知道我是懂规矩的。”
他提高嗓子叫喊:“今天要不要端锅布垫?买一条漂亮的红手帕给小弟弟吧?”之后,总希望跟人家聊聊天,解解闷。他喜欢谈他母亲,而他过去一向孝顺母亲。天气暖和的那几个月里,他每个星期天都到公墓去,在母亲坟前献一束鲜花。那墓碑是双人用的。留了空地用来刻上他自己的姓名和生卒年月。1968年3月,他给自己挑选了一具灰色棺木。又预付了丧葬费用。?华思一直有件憾事,他的主顾大多都听他说过好几次:“我年轻时应该结婚。没有家,生活真寂寞。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不过他只是说说罢了,并不是要人家可怜他。
有一次,听他说话的那位家庭主妇虽急于回屋里去做家务,听了他的感慨,不免感动,就安慰他:“什么话,华思。你朋友多着呢!”“是呀,我做买卖的确认识了许多人。”他回答,然后提起购物袋,半走半小跑地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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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另一户人家去了。无论是在热得他满头是汗的夏天,或者在冻得他流眼泪鼻涕的冬天,这个瘦小驼背的老头儿从来不改变他的速度。
   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他自尊自重,不求人,自食其力,从不向人要什么,最多是在大热天向人要杯冷水。他也从不向邻居推销,如有邻居要向他买东西,他就说:“我是你的街坊嘛。希望你当我是街坊,不是站在你门口的推销员。”他常常替人家扫树叶、铲雪,而且做这类吃力工作时也总是尽心尽力。“我手脚也许慢一点,但从不马虎。”他得意地说。
   华思每天傍晚回来,都会在他家附近的加油站歇息,在那里坐一阵,聊聊天,吃杯香草冰激凌。同时把口袋里的零钱换成钞票。“我不抽烟,不喝酒,”他常说,“就喜欢吃香草冰激凌。”
   1月30日星期六,华思将几条车道的积雪铲清之后,跟平时一样到超级市场去。但是在等面包送到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那天,邻居听到他的死讯之后,大多数人都立即放下了工作,沉默良久。谁都没听说过他有病,大家都不相信这小老头竟然就这样去了。
两天后,华思的名字在报纸讣告栏里出现。他的顾客打电话彼此询问:“是我们的华思吗?”
   一位检察官太太打电话问停尸所的职员:“你们对于无亲无故的人怎样安排葬礼?”
   “我们会找牧师来祈祷,”那职员则答,“派两三个人送灵柩到坟场并参加葬礼。尽力而为就是了。”
   “华思下葬时如果没有熟人在场,那就太凄凉了,”这位太太心想,“哼,会有熟人在场的。我一定去。”许多认识华思的人也打定了同样的主意。
   葬礼之前一天,《明星报》一位记者写了段关于华思的讣告。这位记者访问过华思,写他的小贩生活。他在讣告中提到,华思告诉过他,就怕将来死了没有人送葬。华思的大多数顾客这才知道他去世了。
   那天晚上,左邻右舍都在谈论华思,怀念华思。想起他生前多么寂寞。突然之间,每个人都想起自己也经历过寂寞。大家想起华思曾担心死后没有人送终,人人都感到难受。许多人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葬礼。
   对这些人来说,参加华思的葬礼只是尽个人义务,所以没有向别人提起。男人照常离家上班,没想到在坟场碰到太太。
   男女老少,穷人阔人,9点钟就开始陆续来到坟场,比预定举行葬礼的时间足足早了一个钟头。貂皮大衣、喇叭裤及破旧布袄混杂一起。穿制服的军人和穿深色衣服的商人在面积220公顷的公墓里大步走向华思的墓地。老年人,有些还拄着拐杖,拖着疲乏的双腿坚决地一步一步前进。卡车司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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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车司机和送货工人把车停在公墓外面,步行将近1公里多到达墓地。年轻的母亲抱着小宝宝,东遮西掩,惟恐小宝宝受到凛冽寒风的侵袭。
   街上车辆拥挤,牧师的车来到离公墓还有两个街口处就给挡住,无法前进。他只好绕道到另外一个入口进去。公墓里面,职员在拥塞狭窄的道路上指挥车辆。牧师糊涂了,怎么都想不起今天究竟是什么知名人物下葬。他停好车,步行到墓穴旁边,这才恍然大悟:这些人一定都是来给华思送葬的。
   坟场方面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我们全体职员都来了,设法维持秩序,但是没有用。”公墓经理后来说,“汽车一定不少于600辆。谁也不知道停在更远处的还有多少。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无法驶进坟场,只好离去。”
   印第安纳史迹基金总干事布朗也认识华思,怕没人参加华思的葬礼,便决定自己去一趟。他和别人一样,看到墓地里人山人海时,不禁大感意外。他忽然想起坟场里历史悠久的永别亭,上面有座五层高的钟楼,楼顶挂着口古钟,不久前刚重新系好绳索。这口钟可能四十多年没有敲过了。他走到钟绳旁抓住绳索,使劲一拉,敲出清晰的钟声。3公里外都能听到。他足足敲了半个小时。最后,他敲起丧钟:一声声隔得很久,响得很长,充满哀思。
    10点半钟,雪片纷飞,牧师缓缓扫视了周围的人,讲了一篇简短真挚的悼词:“华思做梦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多朋友。人情冷淡,人对人有时候漠不关心,不过今天上帝一定很高兴。”
    祈祷结束,人们还是流连不去。志同道合的感觉使陌生人变成了朋友。有些人很兴奋,有些人很满足,每个人都因为来这里而觉得欣慰,没有人急于离开。“那天华思使大家有了同感,”有位商人后来说,“他使我重新对人类肃然起敬。”
    华思一生自食其力。他只希望自己下葬时有几个人来送葬。其实,他施舍的恩惠远远超过他所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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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国
H.G.威尔斯
在厄瓜多尔境内,距津布拉左三百多哩,距科多帕希雪原一百多哩的安第斯山脉广袤的荒原中,有一个与世隔绝的神秘山谷,盲人国。许多年前,这山谷与世界还有一条唯一的通道,只要有人能穿越那骇人的峡谷和覆有坚冰的山路就能进入山谷的平坦草原中。而几个为了逃避西班牙恶魔般统治者的贪欲和暴政的秘鲁家庭,拖着不少半大的孩子,真的来到了这里。后来明多那巴火山惊天动地的持续喷发了十七天,史书上说当时基多市(厄瓜多尔首都)正在夜晚。整个亚瓜奇的水都沸腾了,到处漂浮着死鱼,甚至圭亚奎也是这样,太平洋沿岸的山崖都一片片地崩塌了,山上的冰雪迅速融化而形成洪水,而老阿劳卡山顶部的整整一个边在轰鸣声中倾塌下来,从此永远隔绝了探险者们去盲人国的通道。
当世界在天翻地覆之际,最初的建设者中有一位却在峡谷的另一边而再也无法回去了。他只好忘了他在那儿的妻子儿女以及朋友们和所有的财产,而在外面的世界中重新开始生活。没多久,他病了,成了盲人,最后死在命运的惩罚中。但他所讲的故事产生了一个传说,今天还在安第斯山的考迪雷拉地区流传着。
他讲述了自己从那个幼时随着骆马和一大包工具迁徙进的山谷中出来冒险的原因。那个山谷,他说,有着人们心中所向往的一切——甘甜的水,丰美的草场,怡人的气候,褐色土壤的肥沃山坡上缠结着生满了可口浆果的灌木丛。山谷的一边是大片悬挂着的松树林,挡住了高处积雪可能造成的雪崩,另三边高高的顶上是巨大的积满冰雪的青灰色石崖。融化的冰雪并不冲下山谷而是流向更远的山坡,只是偶尔有冰块落在山谷的边上。谷中既不下雪也不下雨,但充足的泉水浇灌了富饶的青青草场,并滋润了整个山谷。创业者们干得着实不错,牲口们也繁殖的不错,但一件事破坏了他们的幸福,而且是很严重的破坏。一种奇怪的疾病降临到他们身上,使所有新出生的孩子和一些更大点的孩子都瞎了。他冒着疲累艰险从峡谷中出来,正是为了寻找什么咒语或解药以治疗这种疫病。在当时的年代,在那种情形下,人们是不会想到什么病菌和传染的,而只会想到罪过。他认为原因必定在于移民时没带上祭司而进入山谷后又没有建造一做庙宇。他想在山谷中造出一座漂亮而又经济实惠的庙来,供上诸如赐福之物、神秘的徽章之类的圣物以有效地促人忠诚,使人祈祷。
他钱包中有很多当地产的白银,他说那是为了买到能治病的圣物而大家凑起来的钱和首饰,在那里并不需要这些玩意儿。我能想象出当时这个晒得黝黑、一脸焦急与憔悴、帽檐下紧贴着发烫额头,翻山越岭而来的快要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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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年轻人,是怎样把一切告诉那些聚精会神的牧师们的,也能想象他在大灾难之前是怎样带着所找到的毋庸置疑的绝对虔诚疗法回去的,而当他面对倒塌的峡谷时又是多么惊恐万状,但我不知道他那个倒霉的故事后来如何了,只知道几年后他悲惨地死去了。这个从僻远之地来的可怜的漂泊者啊!那条原来流淌在峡谷中的溪流如今在破洞上喷涌着,而他那讲的很糟糕的可怜的故事,演变成了一个今天人们仍能听到的传说:在某个角落,有一个全是盲人的国度……
   故事仍在继续,在这些与世隔绝的人当中,疾病仍在蔓延。老人们越来越近视了,年轻人眼前只有模糊一片,而孩子们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在这个四边镶雪的盆地中,既无多刺的荆棘,又无可怕的野兽和讨厌的虫子,生活仍是非常的容易。只有那些他们从峡谷骤缩的河床中一路连戳带拉进来的骆马这种温顺的动物陪着他们。视力的衰退如此缓慢,使他们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丢失它。他们通过不断地指引奇迹般的使几乎看不见的年轻人熟悉了整个山谷。当最后一个有视力的人死去之后,他们继续生活了下去,甚至学会了在石头炉中小心控制火的本领。他们起初过着辛苦而朴素的生活,都是文盲,只略微接触过西班牙的文明,不过他们仍保留着秘鲁祖先传统的艺术天分和哲学思想。一代代的过去了,他们忘记了很多事,也发明了很多东西。他们所来自的那个大世界渐渐变得虚无缥缈了。除了视力外,他们既强健又能干,而生育和遗传又使他们中有机会产生了一位思想家和一位领袖人物,不断地教导着下一代。两人过世后继续起着影响作用,使这个小社会不仅从成员数量上,也从质量上得到了成长,从而解决了所产生的社会和经济上的问题。一代过去了,一代又一代的过去了,从那个带着很多银子出谷寻求上帝的援助却一去不回的祖先算起,已经是第十五代了,接着不久一个人从外部世界闯进了这个社会,这个故事就是关于此人的。
   努涅兹是本地的人,是距基多市不远的一个善登山者,他航过海见识过世界,是一个古籍的读者,一个深刻而又有进取心的人。他参加了一个来厄瓜多尔登山的英国人团体,以取代三个瑞士向导中生病的一个。他四处爬了一下之后,向安第斯的第一大险峰帕拉斯科托佩托发起了进攻,正是在那儿他和别人失去了联系。这些细节已被写过无数次了,其中向导的叙述是最好的。他说了那些人是如何在几乎垂直的山路上艰苦行进的,是如何最终到达那大片悬崖的。以及他们是如何在雪中靠一块岩石的小小遮护而建起了一个过夜之所的。接着是最戏剧性的一幕,他们是如何发现努涅兹不见了。他们大声叫喊着,但没有回音。接下来的夜里他们都没睡,只是不停呼喊或吹口哨。
   拂晓之后他们发现了他跌落的痕迹,看来他的确不能发出任何回音了。他一直摔向了山东面那不为人知的地方,远远的下看,他在陡峭的斜坡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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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积雪上,划出一条深深的轨迹,直拖向一个可怕的悬崖边上,往下就看不见了。更远的下面,他们依稀还能看见一丝树梢,那正是那个孤独的山谷—盲人国。但他们并不知道,也没去分辨与别的丘陵山谷的层脉有什么不同。他们都让这灾难吓破了胆,下午就放弃了计划。而向导在发起另一次进攻之前也被叫离了战场。帕拉斯科托佩托峰至今未被征服,而那些帐篷也在雪中损坏殆尽了。
   而努涅兹还活着。他滑过那长长的陡坡之后又坠在一个更陡峭的坡上,掉进了一大堆隆起的雪中,他在雪堆上翻滚了几圈后就昏迷不醒了,但却一根骨头都没断。接着他缓缓滑至了一个舒缓的坡上,最后停止了翻滚,埋在了一堆松软的雪中,他迷糊中还以为自己是病倒在床上,但一个登山者的理智使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努力放松了一下之后,终于望见了头顶的星星。他舒展了一下上身,让胸口好受些,便开始琢磨自己究竟出了什么事。审视了一下全身后发现掉了几颗扣子,上衣翻过了顶,而口袋里的刀和系在脖子上的帽子也丢了。他记起了当时为了垫高自己那边的帐子而在找一块松动的石头。还有,他的冰斧也不见了。
   他清楚自己肯定是摔下来了。在刚升起的月亮阴森的白光下,他仰头看了下自己“飞翔过”的距离,不由被其巨大给唬住了。躺了片刻,他茫然地瞪着那片时不时被黑暗移遮的巨大苍白的悬崖,慑于它神秘而又魔鬼般的美丽,许久之后,他终于迸发出一阵强烈的夹着笑的哭泣……
   缓过神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已在积雪的最底处了。从现在这片月光照耀的易于攀爬的斜坡往下,他零星地从黑暗中见到了散布在岩石上的草皮。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忍着浑身关节作痛走下了那堆雪。好不容易往下走到草皮后,他一头栽倒在地面上,也不顾身边那些鹅卵石,从贴身的衣袋中取出一瓶水喝了几口后,立刻入睡了。
   在身下树梢上的鸟鸣声中他醒了,一坐起身就看清自己是那大片悬崖脚的一座小山上,下面是一条堆着滚下来的雪的沟。对面的悬崖笔直竖向天空。两面崖之间呈东西走向的峡谷间,现在满是清晨的阳光,也照亮了西面那团堵住了峡谷的塌倒的山石。他下头似乎又是同样陡峭的坡,但在沟中的积雪后他又发现了一条滴着雪水的狭窄通道,那是值得一个不顾一切的人冒下险的,爬过之后,果然比想象的还要轻松。接着他来到又一个荒凉的山峰上,爬过一块不太困难的岩石后他到了一片长满了树的斜坡上,他把脸对向了峡谷中,因为其显露出一块青草地,一瞥间还清楚地看见了几簇式样古怪的石屋。他又如脸贴着墙般爬进了些,这时阳光不再沿着峡壁下照,鸟鸣声也消失了,四周又变得又冷又黑,但远处树立的房子显得更亮了。他爬向了一个岩堆,善于观察的他从岩缝发现了一丛紧巴着石头的不知名的羊齿属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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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便挑了一株有复叶的茎咬了几口以充饥,果然有些帮助。
   中午时分他终于爬完了峡谷的咽喉,来到了平原的阳光中,全身僵硬又疲惫不堪。他在岩石的阴影下坐着又歇了会,用瓶子从泉水中灌了些一口饮尽,才走向那些房子。
   那些房子在他眼中显得很古怪,使整个山谷的样子也更古怪更陌生了。这儿地面最大的一块是葱嫩的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缀着美丽的花朵,显示出被特殊照料且被一片一片有系统的收割过的迹象,高处环绕山谷的圈水渠,浇草地的涓流就来自那儿。一群骆马在山坡上吃着恰好的草木类植物。那些看上去是喂养骆马的小棚分布在渠墙的边上,所有灌溉的细流都在谷中心汇聚成一条主流,用齐胸高的墙围住了两边。这些尤其是许多用黑白二色的石头铺成的路更使这幽僻的地方增添了几分城市色彩。路有奇怪的石栏,有秩序的通往各个方向。村中央的屋子一点也不像他所知的山村中那种用石块马马虎虎砌起的杂乱无章的房子,而是呈直线地列在异常干净的中心街道两边。每所屋子表面都是彩色斑驳,只开了一扇门哪怕在正面却没有开一扇窗。他们的色彩极无条理,上面涂的泥灰时而是灰色,时而是土褐,时而是灰蓝或深棕。正是这景象第一次使这位探险者联想到了瞎子。努涅兹暗自嘀咕:“干这活的一定瞎得像只蝙蝠”。
   他翻下坡来到水渠的尾部,那儿渠内的水喷溢出,形成了丝丝波动的瀑布流向峡谷深处,他现在能看见一些男男女女在草堆上躺着,似乎在午睡,草地远端近村的一头还躺着一些孩子。而举手之遥的地方三个人正从墙角通向屋子的小径上用车运着几只桶。他们身着用骆马皮制成的粗劣衣服,鞋子和腰带也差不多,而帽子是用背部和耳部的毛皮制成的。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地走着,走得很慢还打着哈欠,就像在晚上。他们显得如此安详而繁荣的生活和让人尊敬的外表,使努涅兹犹豫片刻之后站到了岩石上尽可能显眼的地方,张圆了嘴喊了起来,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
   那三个人停住了脚,互相询问般的转着头。见他们的脸转来转去找不到方向,努涅兹便大打手势,但他们压根没看见,过了会儿反而将脸转向山右边的远端并叫喊着算是回答。努涅兹又大叫了几声,做了几下手势而不见效之后,“盲人”的想法再度浮现于脑中。他暗骂道:“这群白痴肯定是瞎子。”他徒劳地又试了几下之后,便万分恼火的跨过溪上的桥,穿过墙门直接向他们走去。这时他确定他们真的是瞎子,也想到这里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盲人国。随着这念头不断坚定,他心中更涌起一种强烈的,令人羡慕的冒险激情。那三人仿佛有点恐慌地紧挨着,没有看他,而是用耳朵朝向他,倾听他那陌生的脚步。他能看清他们的眼睑紧闭着且深陷进去,如同眼球已经皱缩了。他们一脸敬畏的表情,“一个人,”三个人中的一位用一种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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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认的西班牙语说道,“是一个人,一个有灵魂的人正从岩石上走下来。”而努涅兹此时正像个踏上新生活的年青人一般迈着自信的步伐走近着,所有关于盲人国的传说都历历浮现于脑中,而那句古老的谚语也有节奏的不断回响在他耳边,“盲人国中,独眼称王。”“盲人国中,独眼称王。”“……”
   他彬彬有礼地问候了他们,同他们谈了起来,并用双眼打量着他们。“他打哪儿来?佩德罗兄长。”一个人问道,“从岩石下来。”“我是翻山过来的,”努涅兹插道,“从这个山谷之外人们能看见东西的国度,离波哥达不远,那里居住着数十万的人口,这儿是无法看见那个城市的。”“看见?”被称作佩德罗的人喃喃自语着“看见?”“他从岩石上下来!”另一个人奇怪地重复说。
   努涅兹看清他们的外套出奇的时髦,每件缝制的针法都不同。这时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张开双臂朝他移过来,使他吃了一惊,不由向后退以躲开他们伸来的手指。“上这儿来。”他们说,并跟住他的动作而轻巧的抓住了他,随后二话不说就开始抚摸努涅兹的全身。“当心点儿!”当一个人摸到他眼睛时,他不由喊起来,并发现他们对这个有着会眨动的眼睑的器官迷惑不解,一再抚摸它们。
   “是一个陌生的物种,克莱。”佩德罗说,“摸摸他那粗糙的头发,就像是骆马的。”克莱用柔软而微潮的手捏着努涅兹那有一阵子没刮过的下巴,同意道:“和他来的岩石一样粗糙,不过也许他会变得好起来。”虽然努涅兹几乎不挣扎,但他们一直紧紧抓着他,使他忍不住喊起来:“当心点儿!”第三个人说:“他说话了,显然是个人。”佩德罗“哦”了一声,转而向努涅兹:“那么说你来到了这世界上?”“是出了这世界,跋山涉水,从那上头,那离太阳都只有一半高的地方,从外面那个大世界掉了出来,那个要十二天海上航程的地方。”
   他们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在说什么,克莱说“我们的父亲曾经说过,人可被自然的力强行造出,用一些热乎乎的东西,雾气以及腐烂之物,嗯,腐烂之物。”“把他领去见见长老吧!”佩德罗说。“先大声通知一下吧,免得孩子受惊吓,这可是件惊人的事。”于是他们一路高声喊着。佩德罗在前拉着努涅兹的手把他领向房子。他甩开了他的手说:“我能看见。”“看见?”克莱诧异道。“没错,看见。”努涅兹说着转向他,结果被桶绊了一跤。“他神智还不清醒,绊了下,还尽说些没意义的词,抓住我的手吧。”第三个人说。“随他的便吧。”努涅兹跟着他们边走边笑,心中想道,“看来他们对视力一无所知,好吧,到适当时候我会让他们了解的。”他听到人们呼喊着,有不少聚集到了村中央的路上。因为骤然遇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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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的盲人国居民,努涅兹比想象中的要更紧张,有点沉不住气。这地方从近处看大了许多,那些墙上的泥土则更显怪异。这群男女老幼的人围过来,有的用柔软敏感的手摸摸他,有的嗅嗅他的气味,还有的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见到人丛中有些妇女和少女有着很甜靓的面容,不由开心起来,只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紧闭且深陷下去。也有一些妇女和孩子离他远远的,他的噪音在这些柔和的人之中显得很粗鲁,吓着了那些妇女和孩子。三个司路者尽力把簇拥的人群排在外,并不停解说:“这可是一个从岩石上下来的野人。”“波哥达”,他纠正道:“我是从波哥达来的,翻过这山的顶峰。”
   “野人说野话。你们听见他说的吗?’波哥达’他的思维还没成形,他才刚学会说话。”佩德罗说。一个小男孩捏着他的手,调皮的模仿道“波哥达”。“哎,那是个城市,我是从人们能看见的那个大世界来的。”“他叫波哥达”,他们顾自说着。
   “他总跌跤,”克莱补充说,“在来这儿的路上就绊了两回。”“带他去长老那儿。”他们把他赶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只有屋尽头微弱地摇曳着一丝火光,人群拥了进来,堵住了一切,使屋子更黑了。努涅兹还没站稳,脚跟就一头撞到了一个坐着的人的腿上,手臂还顺势打在了某个人的脸上。他感到了那软软的反冲,并听见了愤怒的叫喊,接下来便不得不挣扎着应付那些七手八脚想按紧他的人。这是场一边倒的战斗,他稍微了解了一下力量对比,就明智的安静下来。“我摔倒了,”他解释道,“在这么黑的地方,我可看不清楚。”一瞬间周围的人都停下来想弄明白他所说的话,不久克莱发话了,“他刚出生不久,走路摇摇晃晃,话里尽夹些没意义的词。“别人又开始叽里呱啦起来,他几乎听不懂。
   “我能坐起来嘛?我不会再反抗了。“他们商量了一会,同意他起身。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始询问他一些问题。努涅兹试图向这些坐着的盲人国长老解释他所在的那个大世界,高山、天空、视力及此类“奇异之事”,结果是白费劲,他们根本不相信他们所说的,甚至有很多词听不懂。这可是努涅兹绝对没想到的。他们自从与世隔绝,并变成盲人以来已经经历了十四代人,一切与视力有关的东西的名称都消失或更改了,关于外部世界的一切也消失或变成了童话,他们不再关注岩壁之外的任何事物,他们之中的天才开始对这些流传自还有视力的先人的零碎的传统及信仰产生了疑问,并把它们误认为是些荒谬的幻想,而另外给予了颇有条理的解释。他们的想象力随着眼球一起萎缩了,同时另一种新的想象力却随着耳朵和手指变得更灵敏而得到了增加。努涅兹渐渐意识到了这些,于是他所说的奇迹,他令人尊敬的祖先和天赋的视力都成了子虚乌有之物,而他对他们解释视力所做的无力尝试也被当作是因为刚诞生且理智不健全从而解释事物辞不达意。他退却了,转而聆听他们的教诲。最年长的长老向他阐明了生命、哲学及地理方面的常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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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世界(指他们的山谷)最初是岩石中的一个空穴,接着产生了早先的无触觉、无生命的东西,然后骆马等一些有少许感觉的生物冒了出来,随后是人,最终是天使,即人人都能听见它的歌声和扇动翅膀的声音,却谁也碰不到的东西,努涅兹好半天才想通说的是鸟儿。长老接着告诉他时间是如何被分为冷和暖的,这相当于盲人国的夜与昼,以及在暖的时候睡眠,在冷的时候工作是适宜的,所以要不是他的到来,全部的人一定都在梦乡中。他还说努涅兹的构造大概有些特别,无法正常的学习和取得他们已有的知识,他缺乏条理的思维和跌跌撞撞的举动,他必须鼓起勇气尽力去学习,说到这点,屋里的众人均小声表示支持。长老说晚上(也是白天)快过去了,大伙都得回去睡觉了。他问努涅兹是否懂得如何睡觉,努涅兹当然肯定了,只是要求先吃点东西。
   他们给了他一些骆马的奶和一些粗盐面包,把他领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走开了,以免被他咀嚼的响动给吵着。山谷夜间的寒冷即将揭开下一天之前,别人都睡了一觉,努涅兹则没有,他坐在原地,放松了一下四肢之后,开始反复思考他来到后所面临的出乎意料的境况。这不时使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健全的头脑,哈!”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没什么理智。哼!他们竟然不知道是侮辱上天派来主宰他们的人。看来我非得证明一下了。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直到太阳下山了,他仍在想着。
   努涅兹仰起了头,一切美景尽收眼底,尤其是斜阳映照下山谷两边晶莹耀眼的雪地和冰川,更令他叹为观止。他的双眼从冰雪上移向了林子和田地,光强的迅速差异蓦地使他涌起了一股激情,他从心眼里感激起赐给他视力的上帝。
   这时他听见有人在林外喊他:“呦嗬,波哥达!到这儿来!”他闻言笑了,他将他视力的全部作用一次性显示出来,他们将寻找他而一无所获。“你过来了吗,波哥达?”那人又说。他放肆地笑了几声,然后蹑手蹑脚地从路中向旁边走去。“别去践踏草坪,那是不允许的。”努涅兹骇异地停住了脚步,他连自己都没听见自个儿的动静,那人已从两色混杂的路上向他跑过来,他只好走回路中,应了声,“我在这儿。”
   “我叫你干嘛不过来!你非得像个孩子似的被领着走吗?你走路时听不见路吗?”努涅兹笑了起来,“我能看见。”“没有‘看见’这么个词。”过了会儿那盲人斥道,“别犯傻了,跟着我脚步的声音。”努涅兹只得跟着,心里有些懊恼。“我的时候会来的。”他冒出一句,那盲人应道:“你会学会的,这世上有许多事等着你学呢。”“难道没人跟你说起过‘盲人过重,独眼称王’这话吗?”那人漫不经心地回问了一句:“‘盲人’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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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天过去了,这位盲人国的君王在其臣民中仍只是不出声的呆头呆脑的陌生人。他觉得自己的设想更难证实能力了,而只能是边酝酿着一起武装政变,边乖乖地听从和学习着盲人国中的行为和习惯。特别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在夜间工作,这也是他决定当权后首先得改革的。
   这些人过着种朴素艰辛的生活,并具有着人们所能想到的各种美德和幸福。他们辛勤劳作但有不负担过重;他们有充足的衣食,有休息的节日和季度;他们奏乐歌唱,相互之间充满爱意;他们拥有孩子,他们的世界组织进行地如此自信而精确,令人惊叹。每样事物都是用来满足所需的,每条辐射开的道路之间都有相等的夹角,在其石栏上刻有特殊的印痕以示区别,路上和草坪上所有的障碍物和不规则之物早被清除干净了;他们特殊的方式和步骤正符合他们特殊的生活需要。他们的感觉出奇的敏锐,能听出一定距离内别人的细微手势甚至其心跳。他们用解除的手势和诵读代替了面部表情,他们干农活时使用起锄头、铲子、叉子等来像原定一样得心应手,他们的嗅觉也超常的敏锐,能像狗一样闻出每个人不同的味道来。他们生活的像那岩间的骆马一样无忧无虑,不用为食物和住所而发愁。努涅兹也不得不最终迫使自己承认他们的行动是多么自如。
   努涅兹不得不决定诉诸武力,也是在他数度劝说无效之后。他先是在一些场合试着告诉他们一些关于视力的话,“瞧这儿,伙计,有些事你们还不明白,让我告诉你们。”有那么几次,两三个人会注意到他,他们会垂首坐下,耳朵朝着他,他此时使出浑身解数,向他们讲述所见之物。在听众中有一个眼窝陷的并不深的女孩子是他特别希望能说服的,因为他总幻想她的眼睑下藏着一对眼睛。他讲述所能见到的一切美景,像青山碧水、蓝天红日等等,但他们只是纯为娱乐般地听他滔滔不绝而丝毫不相信,到后来更是大加非议。他们再三告诉他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山川,而牧养骆马的岩石的尽头就是世界的尽头,那儿有一个带孔的顶盖,露水和雪团就是从那盖上得空穴中落下来的。当他坚持说这世界既不像他们设想的有尽头。顶上也没有上面盖子,他们就认为他的思想走上了邪路。他费尽心机所描述的天空、星星、云朵,对他们而言都是讨厌的虚幻,是对他们所坚信的那平滑的顶盖的玷污,那顶盖可是绝对的光滑平整的。他发觉自己的话有时使他们震惊,便放弃了这种形式的尝试,而试图展示一下有视力的优越性。一天早上,他看见佩德罗正从第十七号道路向中央的房子走来,而距离尚无法听出或嗅出来,于是他就自信的向众人预言说:“再过一会儿,佩德罗就会上这儿来。”一位老人提醒他佩德罗在第十七号道路上并无相关之事,这话立刻得到了证实,佩德罗走近时突然横穿过拐向了第十号道路,接着以敏捷的步伐向着围墙走去。努涅兹因此倍受奚落,当他为了澄清自己并非妄言而去质问佩德罗时,碰了一鼻子灰,佩德罗还从此对他充满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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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说服众人让他能一个人在有草坪的斜坡上自由自在地走上一段长路,然后他保证将描绘出在房子间发生的一切。他的确清楚地说出了每一个来往进出的人,但他们只想让他说出那些没有窗子的屋内或者屋后所发生的事,而这些恰恰是他无从看更说不上什么的。这次失败后,对努涅兹的嘲讽一发而不可收拾,逼着他下定决心诉诸武力,他打算拿到一柄铲子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翻一两个人,然后通过公平格斗来显示有视力者的优势。他为了找一柄铲子而走了很多路,在途中他发现了一个新的困难,即自己无法忍心冷酷地去打伤瞎了的人。他迟疑着拾起了一柄铲子,同时发现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他们警觉的站着,都将耳朵朝向他,以听出他下一步想干什么。“把铲子放下。”一个人命令说,使努涅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顺从地走了过去,突然出其不意地把一个背对着墙的人击倒,马上从其身上跃过,朝村外逃去。
他横穿过一片草坪,在身后留下了一串践踏出的足迹,然后一屁股坐在一条路边。他像所有刚开始战斗的人一样感到了一种冲动,但更感到了困惑。他开始意识到了无法愉快的战斗,哪怕对手是与自己有着完全不同思想基础的人。远方有不少人手执铲子或树枝从房内出来,呈一道散开的线,从好几条路向他包围过来。他们缓缓的行进着,相互间快速地交谈着,并不时停下来嗅嗅听听。
努涅兹见状不由笑了,但立刻笑不出来了,一个人经过他的足迹后,俯下身嗅出了他逃跑的方向,他呆看着这条包围线徐徐移近了五分钟,开始从犹豫不决而变得狂躁起来。他站起身,向围墙走了几步后又折回来一小段路。众人已经站成了一弯新月,静静的倾听着。他也静静地站着,双手紧握住铲子,暗问自己:“我该攻击他们了吗?”耳中的脉搏声又化作了一遍遍的“盲人国中,独眼称王。”“我该攻击他们吗?”他回头望了望那光滑的难以攀爬的围墙及上面开着的很多小门,又瞧了眼那条不断接近的搜索线,他们的后面,别的人也从屋内出来到了路上。“我该攻击他们吗?”“波哥达,你在哪儿?”有人喊了起来。
他们紧握着铲子,走下草坪向着房子的地方走去,他一动那包围线就随之收拢。“他们要是敢碰我,我会杀了他们的。”努涅兹咬牙说,“我对天发誓,我会的,我会杀了他们的。”他大喊起来:“瞧这儿,我将做我想做的一切事情,听见了吗?我将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没人拦得住我。”众人迅速朝他移动过来,很像是在玩瞎子抓人的游戏,只不过这次是所有的人都蒙着眼抓一个人。“逮住他。”有人喊道,他发现自己已陷入一道松散的弧线中了,形势不妙,他得采取果断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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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不明白,”他响亮而坚定地说,“你们都是瞎子,而我能看见,别烦我了。”“波哥达!放下铲子,从草坪中出来!”这道最后通牒的异常的命令口气使他怒火中烧,“我会杀了你们的!”他激动而又带点哭腔的说,“对天发誓,我会杀了你们的,别来烦我!”
他不顾一切地乱跑了起来,擦身跑过了一个靠近的人,以免要打伤他。猛冲开去以躲闪靠近的那排人。他朝一个人缺口直冲过去,两边的人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而跑拢过来。他继续冲着,眼看着要被逮了,不由瑟瑟发抖。挥击铲子!那人痛呼着倒下了。他忍住手掌和手臂上所受的软但沉重的打击,穿过去。穿过了!他再度接近了房子,而四处都有人挥舞着铲子和树椿,敏捷地奔了过来。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壮汉冲过来,正试图重击他声音所在之处。他顿时吓破了胆,用力将铲子掷向对手缺偏开一大截,然后手足无措地逃开了,大呼小叫地躲着别的人。他惊恐万状,来回狂奔着,慌不择路,焦急地扫视四周,突然间摔了一跤。众人都听见了。这时,远处围墙上的小门落入了他眼中,就仿佛是天堂在召唤。他发了疯地冲了过去,甚至顾不得四周的敌情了。冲到了小门他磕磕绊绊穿过了小桥,从岩石上爬了几段路,把一只骆马惊得无影无踪,便躺倒在地,喘息着啜泣起来。
   他的武装政变就此告终。
   他在墙外过了两天两夜,既无以充饥又无以御寒。他沉思着这不曾预料之境,同时用一种深奥而又讥讽的口吻不断念着那句古谚:“盲人国中,独眼称王。……”他大致地设想了几种击败从而征服这些盲人的办法,显然无一可行。他没有武器,也很难搞一件到手。
   他早在波哥达就染上了而自身毫无察觉的文明的弊习,使他考虑下去暗杀了几个盲人,如果他做到了,接下来当然是通过威胁要杀了他们全部而命令他们。但迟早,他必须睡觉……
   他试着在松树丛中找些吃的,在晚上霜冻时垫些树枝好睡得舒服些,还想用陷阱捉只骆马吃,或者干脆用石头砸死一只。可骆马们并不信任他,每当他轻手轻脚靠近时,骆马就用棕色的眼睛狐疑的打量他一下,然后跳开了。到了第二天,他已是又冷又暗,缩成一团发着抖。最后他蹒跚着爬下了围墙,再度踏进了这个盲人国想谈谈条件,他匍匐过了小溪,大声叫嚷起来,直到有两个人走出门与他说上话。
   “我曾发了一阵疯,毕竟我才刚被造成人。”他认错了。那两人说这样子好多了。他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清醒多了,对自己犯下的错追悔不及。接着他毫无伪装的哭了,因为他已经虚弱不堪。那两人把这当作了良好的迹象。他们问他是否仍相信自己能“看见”。“不,那纯属蠢话,那个字毫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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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连毫无意义都算不上。”他们又问他头顶上是什么,“在有一百个人那么高的地方,世界有个盖子,非常……,非常光滑……”他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你们还要问我之前,先给些吃的吧,我快死了。”
   他以为会遭到严厉的惩罚,不过这些盲人涵养不错,他们只是把他的叛乱行为当作他低劣愚昧的更进一步证明,赏了他一顿鞭子之后,就派他去干一些简单的重活。他见别无他法可以谋生,只能忍气吞声地听从吩咐。他生了几天的病,得到了细致入微的体贴,使他更心甘情愿地顺从了。不过他们仍反对他在天黑时睡觉,那使他很受不了。一个哲学家还专门来找他谈话,以祛除他轻浮无知的念头,并深入浅出的再度向他证明了这个罐形的宇宙上有个盖子,使他差点怀疑自己是否是因为幻觉才没看见这个顶上的盖子。
   就这样,努涅兹也成了盲人国的一员,外面的世界对于他日渐遥远模糊,而这里的人们也不再是一个个差不多,而是一个个熟悉鲜明起来,其实有雅各布,他的养护人,一个通常很和善的老人;有佩德罗,雅各布的一个侄子;还有米迪娜莎罗苔,雅各布最小的女儿。她在盲人国中并不受人尊重,因为她的脸棱角分明,不符合这儿以柔滑为美的标准。但在努涅兹眼中,她却是最美的人,甚至是所有造物中最最美丽的。她的眼睑不像这里的常人一般发红且深陷,而是平坦的仿佛随时会张开。她还有长长的眼睫毛,这在谷中被认为是严重的破相,她有力的嗓音在听觉上也不符合谷中青年敏感的耳朵的标准,所以她还没有一个爱人。
   这使得努涅兹考虑到若有朝一日能赢得其芳心,则谷中的一切都将可以忍  受,而他也乐于在此度过此生了。
他常凝视着她,寻找机会对她献些殷勤,使她近来注意到他这个人了。在一个休息日的聚会时,他们坐到了一起,当着朦胧的星光,伴着甜美乐声,他抬起手迎上她的手并勇敢的抓住了它,她报以轻轻的一按。后来的一天,当他们在黑暗中吃饭时,他感觉到她的手在非常柔缓的摸、牵、找他,炉中偶尔跳动的火苗使他有幸看见了她满脸的温存。
   他想方设法与她说话。一天,他走向坐在夏夜月光之中的她并坐在了她脚边。月光给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晕,使她美的不可方物。他用情人柔和的嗓子和一种十分尊重近乎敬畏的口吻告诉她,他爱她,告诉她对他而言她有多美。他还从未接触过这种爱慕之情,所以尽管没有明确的回答他,但显然被他的言语所深深的打动了。之后,他更是不放过任何能与她交谈的机会。这山谷成了他的世界,而山谷外的那个大千世界也最多只是他所能向她倾诉的神话故事罢了。
   终于,他试探性地支支吾吾地向她谈起了关于视力的事。视力对她而言是最富诗意的幻想。她把之当作一种不良嗜好般的听着他讲述星空、山河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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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白皙的容貌。她并不相信这些,只是有点一知半解,但却莫名地喜欢这些,使得努涅兹误以为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视力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爱不再敬畏了,而开始鼓足了勇气。他向雅各布和长老们提出了要结婚,但却因她变得害怕起来而耽搁了,这时雅各布才通过另一个女儿知道了,是米迪娜莎罗苔在与努涅兹恋爱。
   这桩婚事遭到了极大的反对,倒不是因为觉得她太好,相反是觉得努涅兹太差了,是个白痴,还达不到人们能接受的标准。她的姐姐们尤其反对,因为对两个人都不怎么信任。至于老雅各布,虽然在不少方面已喜欢上了这个笨拙但顺从的奴隶,也摇着头说这事没可能。不少年青人对努涅兹敢有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深刻愤慨,甚至有人前去揍他,但被他狠狠揍了回来,这倒使努涅兹初次尝到有视力的甜头,即便当时光线很弱。这之后虽然没人光明正大地反对了,但仍是没有人认为这桩婚事会成功。
   老雅各布是很爱护这个小女儿的,所以当她伏在他肩头泪如雨下时,也忍住伤心起来。“乖女儿啊,你是知道的,他只是个白痴,他有很多怪念头,他无法将事情做的令人满意。”米迪娜莎罗苔边拭泪边反驳道:“我知道,但他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好,他也在变得越来越好。他又很强壮,爹,他还很和善,比这世上其他男人都要强壮和和善。他又爱我,况且,爹,我也爱他。”
   老雅各布因为无法安慰女儿,加之自己又喜欢努涅兹,不由万分痛苦。于是他与别的长老在那密不透光的会议室中开了个会,顺便探一下口风。他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说:“他比所表现的要更好一些,有朝一日,他很可能,会和我们大家一样神智清明的。”这时长老中的一位有了主意,他是众人中最杰出的医生,是大家的药剂师,有着深刻的哲学头脑而富有创见。他早就产生过治疗努涅兹的念头,并曾与雅各布谈起过。他发言了:“我曾经检查过波哥达,他的情况我一清二楚,我认为他是极有可能治愈的。”“那正合我心意。”雅各布舒了口气。“他的脑子受了不良的影响。”医生继续说,对此长老们窃窃私语着表示同意。“那么,是什么影响它呢?”“是啊.”雅各布也询问道,”“这个嘛,”医生开始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是那个叫做眼睛的怪东西,也就是脸上那个明显深陷下去的柔软部位,它们出了问题,胀的很大,影响了努涅兹的脑子。他有眼睫毛,眼睑还会动,这使得他的脑子始终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并造成不适及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破坏。”“是吗?是吗?”老雅各布显出浓厚的兴趣。“我认为我完全理由断言,要彻底治愈他,我们只需给他动一个简单易行的外科手术,换言之,移走那个出了问题的器官。”“然后他就会正常了?”“然后他就完完全全正常了,并成为一个令人景仰的公民。”“感谢上帝,为了科学!”雅各布说着立刻兴冲冲地去把这个美好的前景告诉努涅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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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努涅兹一口回绝了,这给雅各布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不由意兴全消,只是说:“若是别人,听你这么说,一定会认为你根本不在乎我女儿。”米迪娜莎罗苔也亲自来劝说努涅兹,让他接受这项手术。他叫了起来:”你不会是想让我丧失宝贵的天赋的视力吧?“她只是摇着头。”天哪,我的世界可是全凭视力的呀!”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多美好的事物—鲜花,缀着青苔的岩石,暗泽而柔软的毛皮,远空漂浮的白云,日升日落,闪烁的星斗,还有你。哪怕只是能看见你,看见你甜美安详的脸,看见你温软的双唇,亲爱的,看着你美丽的双手交织在一起……,是双眼让你占据了我的心,是双眼把我拉近你。噢,那见鬼的摸索,难道我必须只是触摸你,听着你,却再也无法看见你吗?难道我必须接受那该死的顶盖和无尽黑暗,接受你们想象所屈从的那该死的顶盖吗……!不,你不会想让我这样吧?”他心中蓦地涌起了一股疑惧,但他马上丢开了它。“我希望,”她断断续续地说,“有一天—,”“怎么样?”他有点焦虑的问,“我希望,有一天。——你别再以那种方式说话了。”“哪种方式?”“我知道这很美,——可这是你的想象,我喜欢他们,但如今——”他如坠冰窖,小心翼翼的问:“如今?”她只是静坐着。“你是说…...你觉得——我会好起来的,如果——”他迅速明白了一切。他着实发火了,对命运的愚弄气急万分,但也对她的不可理喻充满了一种近乎惋惜的怜悯。“亲爱的。”他叹了口气,从她苍白的脸上清清楚楚看出了她想说而未说的事。他搂住她,吻着她的耳际,沉默的坐着。
“如果我同意呢?”他最后说,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痛哭起来,“噢,如果你愿意,……”她抽泣着,“只要如果你愿意!”
离手术只剩一星期了,眼看着就能从一个低劣的奴隶上升为正式公民了,努涅兹却辗转难眠,在每个阳光明媚的时辰里,当别人还在黑夜甜乡中,他却或坐着沉思,或漫无目的地徘徊,试图在左右为难的境地中摆脱出来。他是作出了答复,他是同意做手术了,但他并没有下定决心。当一周的工作结束了,灿烂夺目的太阳升起在金色的顶峰,他享有视力的最后一天开始了。
他在米迪娜莎罗苔离开去睡觉时与她呆了几分钟,“明天,”他说,“我将再也看不见一切了。”“宝贝!”她握住他的手,将全部力量都倾注给他。“他们只会稍稍伤着你的,你会挺过来的……,你要挺过来,最亲爱的,为了我—亲爱的,只要一个女人的心灵和生命所能做到的,我都将回报你。我最亲爱,最温柔的人,我会回报你的。”他沉浸在对她和自己的深深同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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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搂在怀中,吻了一下她的樱唇,最后看了一眼她甜美的脸。“再见了!”他轻声说道,“再见了!”然后在寂静之中,他转身离她远去了。她倾听着他慢慢消失的脚步,随着那节奏越哭越伤心。
   他满以为自己会走到那片有着水仙花的幽美的草坪上,度过他作出牺牲前的最后时光。但当他走动中不经意抬眼时,他看见了清晨,像个浑身金甲的天使,从悬崖上飘下来……而对着这壮丽的景色,这个盲人之谷,他的爱人,这儿的一切,都成了罪孽的坑穴。
他没有折向目的地,而是继续向前走着,穿过了围墙,爬过了地面的岩石,双眼始终不离那闪耀着日光的冰雪。他看着这无限美景,思绪不禁漫天遨游,飞越了眼前,飞越了他正打算永远放弃的一切。
   他想起了那个远离的自由自在的广阔世界,那个曾属于自己的世界,他的目光穿过了那悬崖,远远地,远远地看见了波哥达,那个有着众多鲜活美妙的事物的地方,那儿繁华显赫的白昼,流光溢彩的夜晚,处处是宫殿、喷泉、雕塑和白色的房子,这些都一览无余,美不胜收。他想着何时能经过这些路,渐渐走进那忙碌的大街小巷。他想到那日夜不息奔流的大河,从波哥达直流向更广阔的世界,经过一座座城镇,一片片森林和沙漠,流淌着,直到有蒸汽轮船驶过那变宽的海岸,驶入海洋——那无边无际的海洋,上面有着数以千计的岛屿,星罗棋布,船只们若隐若现地航行于其中。那儿,没有山的阻挡,人们能看见天空,不是像这儿所见的一个圆盘,而是湛蓝湛蓝的一片,星浮辰移,深邃无比。
   他回头瞄了一眼村子,自右扫视过来,然后坚定地转了回来,他想到了米迪娜莎罗苔,但已只是个模糊而微小的影子。他抛开了一切,开始很认真慎重地攀登起来。
   当太阳落山时,他已停了下来,他爬得很高很远,而且曾经更高过。衣服撕裂的破碎不堪,四肢上血迹斑斑,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他却非常轻松惬意的躺着,脸上还挂着微笑。
   从身下一眼望去,山谷宛如一个小坑,且在阴影和云雾笼罩之中,尽管此时 他四周的山顶都火烧般的亮丽。每一块岩石都透着精致的美——灰色中嵌着绿色的纹路,四处的表面闪着水晶般的光泽,眼前的青苔抹过短暂的橙色,还有谜一般的山谷,幻变着色彩,由深蓝而为紫,由紫而为黑,黑得发亮。但他不再流连了,只无力地躺着,脸上的微笑似乎说明他能逃出盲人国已很满足,虽然他曾想在那儿称王。
   夕阳的余晖也掠过了,夜幕降临,而他仍安详地躺在那冷冷星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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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烟尘中勘探人性——读长篇小说《七步镇》兼论陈继明小说创作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郎伟 杨慧娟
宁夏大学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
摘 要:陈继明的长篇小说《七步镇》是一部意蕴复杂的作品。从小说叙事的总体面貌和艺术气象而言,这是一部借助个人与西北小镇人的命运透视整个中华民族百年历史命运的寓言体小说。强烈的“罪感意识”和“救赎意识”是贯穿于《七步镇》的精神立场。《七步镇》是陈继明从事写作三十多年之后的最新奉献,这部作品与陈继明此前所发表的众多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一起,共同构成了陈氏笔下的“西北系列”。如果我们认真爬梳一下陈氏小说中的“西北系列”,便会发现:陈继明的小说创作不仅思索敏锐、深邃,而且艺术表现简洁、劲健。他是一个被忽视但足以引人注目的作家。
关键词:《七步镇》;寓言体小说;罪感意识;救赎意识;西北系列;文学评论;
陈继明费时数年写就的长篇小说《七步镇》,是一部意蕴复杂的小说。这部小说以作家东声的患病(东声分别患有回忆症、抑郁症等诸种病症)经历和治疗过程为显明的叙事线索,以东声执着寻找自己的“前世”为核心情节,其中穿插了大量的个人心史、男女情爱、时政思索、历史考证和田野调查等内容。如果一定要归类,《七步镇》属于“复调小说”一类。然而,由于作品意绪丰饶、虚实相生,且文体暧昧繁复,故又构成了小说本身的“迷雾”特质,带来了读解的难度。笔者与陈继明相识差不多有30年,对他的小说创作一向格外关注。初读《七步镇》,曾经有许多迷惑和不解。待读到第二遍时,内心的迷雾才渐渐散开。不能说我们已经完全读懂了这部杰作。但是,我们可能已经触摸到作品解读的门了,并使之有所松动。下面的见解,是门曰松动之后透出的一点光亮。
《七步镇》明显地存在着两个叙事声部:现实的和历史的。小说所呈现的现实图景是:有个叫东声的作家病了。他得了一种精神性疾病:回忆症。回忆症是一种心理强迫症,它的具体表现是:一旦开始回忆就没完没了,难以中止。任何一个偶然的因素都有可能触发某一段特殊记忆。东声十岁左右经历过一次死亡事件。那次事件的中心人物是童年伙伴小姑娘小迎,小迎死于铁道上的游戏,而铁道游戏的最初建议者却是东声。为此东声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导致了小迎的死亡,他的内心充满了悔恨和难言的伤痛。十年前,东声的母亲猝然辞世。前一天东声还在与母亲通电话,次日晚上却接到母亲急病住院的通知,第三天凌晨母亲就走了。东声感情上接受不了母亲突然离世的事实。母亲去世后,他一直模仿母亲当年的厨艺“喂养”自己,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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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陡然增加。东声有过三次失败的婚姻经历,在婚姻生活中,东声总是处于弱势地位,“不像个男人”(这是其中一位前妻对东声的评价)。眼下,东声又一次坠入爱河,与女博士居亦爱得死去活来。居亦曾经是个被遗弃的婴儿,在重庆福利院长大,现在澳门与养父母住在一起。现实中的东声不是一个只知道独守书斋的知识分子,他关心混乱的伊拉克局势,对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与当年中国人的笨拙耿耿于怀。一个偶然的机会,东声接受了毕业于牛津大学的一位心理学博士的催眠,在睡梦中,东声发现自己回到了甘肃老家,居然成为土堡当中的一个土匪头子。于是,催眠醒来之后的东声开始了漫长而执着的寻找。他既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不是那个年轻的土匪头子“子李”,又想拼命洗白梦境中自己手上可能沾染着无辜者的鲜血和曾经的罪孽。从这里开始,小说进入了两个声部的交替演奏。一个声部是东声重返甘肃故乡的仔细勘察和费力寻找;另外一个声部是故乡甘谷久远的历史生活由过去深潜于地底一变成为鲜活的人性和人的命运的生死荣枯。两个声部循环往复,共同构成了《七步镇》的雄浑和悲怆,也共同构成了这部长篇小说撼动人心的艺术力量。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这部小说当中,现实的喧闹和历史的纷扰是如此紧密地拥抱贴近在一起,仿佛一对难解难分的恋人,读者又怎么能够把它们分得开?譬如东声意外得到的那只人皮鼓,当它鸣响的时刻,到底发出的是千年之前(唐朝)的幽鸣之声,还是现实空间里的异常声响,愚钝如我们者,又怎能分辨得清楚?是的,历史的浩瀚星河不仅在旷远的天边若明若暗地不停闪烁,也常常在我们头顶的现实苍穹中喧哗旋转。东声的“今生”不也是与他的“前世”有着永远切不断的血缘关系吗?
   从小说叙事的总体面貌和艺术气象而言,我们倾向于将《七步镇》这部长篇小说视为中国社会近百年历史的一个寓言。如果我们的解读无误,《七步镇》涉及的最早历史时间是清同治年间(1862-1874年)。同治年间,爆发了陕甘回民起义,小说中马家堡子的最初主人马如仓等于战乱之中仓猝离开甘谷其具体时间背景即是清同治年间。小说当中另有一处别致的历史记载:光绪十年(1885年),一名人称巴尚志的澳洲传教士从广州出发,一边行医一边传教于此年夏天进入甘肃甘谷的安家嘴。巴尚志此后再没有回过澳洲,他与当地一个女子结婚,最终老死在安家嘴。这一历史事实表明,西北虽然地处偏远,但鸦片战争之后,西方文化借传教士的宗教之行开始逐渐进入到西北的穷乡僻壤。1929年,甘谷(原名伏羌,唐武德三年设置)更名为今天的名字,但境内依然兵连祸结、匪患频仍。1931年,地方军阀马廷贤占据天水,七步镇盐商金三爷的大儿子李则广(“子李”)应征入伍,后因战斗失利遂带手下人脱离马延贤部队,占据了马家堡子,杀掉了土堡中原有居民26人,将马家堡子变成土匪窝。1935年,在甘谷、通渭一带做土匪的李则广投靠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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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胡宗南部队,接受整编,先后任副团长、团长。1941年5月,中条山战役爆发,李则广团参战,他的一团兵士大部分阵亡,他和几个卫兵侥幸生还。1942年,李则广脱离军籍,一人还家,从此再不问国事,只以饲养牲口为生。1966年冬天,在一次批斗会上,由于李则广自己坦承1933年曾带手下人袭击了马家堡子,杀死丁、罗两姓26人,遂使在场的丁家后人一时暴怒,用杀猪刀杀死李则广。李则广有一个同胞兄弟李则贤,原是20世纪30年代七步镇地下党的领导人。1937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国民党天水警备司令高增吉率人抓捕七步镇的共产党秘密党员,李则贤闻讯逃脱,后赴延安。解放后,李则贤在湖南叙浦担任县委书记。李则广死后,李则贤始还家,兄弟二人解放后一直没有见面。
   我们费力廓清小说的叙事“迷雾”,努力还原小说的历史背景,是想说明:小说所讲述的故事——甘谷大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人的命运的生死歌哭、起伏动荡,恰是百年以来中国人命运的写照和高度概括。举凡大地烽火连绵、国破家亡,人民流离失所、状若猪狗;比如外敌入侵,内乱不止,同室操戈、亲痛仇快。甘谷的大地上所修筑的一千三百多座古堡,岁月深处的万般悲惨情状,不正是一百多年以来中国人辗转挣扎于生死线上的如实描画和文学写真吗?我们从来不相信陈继明是一个只愿意咀嚼个人悲欢而对天下苍生不闻不问的创作家。从他的小说代表作《骨头》《月光下的几十个白瓶子》《粉刷工吉祥》,到《一人一个天堂》《陈万水名单》《北京和尚》,再到眼前的《七步镇》,陈继明的灵魂深处一直充盈着悲天悯人的热情感。他来自西北大地,幼年又经历过贫困生活,深知稼橫不易、父老艰难;他熟读中外经典,深深懂得读书写作不是为金钱玉帛,而是为百姓命运呐喊,为社会正义呐喊。所以,我们把《七步镇》视为一部寓言,是一部以个人和西北小镇人的命运透视整个中华民族历史命运的小说。从这个角度而言,《七步镇》有着与《白鹿原》等当代杰作相同的精神血缘和共同的精神底色。
   现在,我们需要进入作家陈继明的内心深处来探讨一下他写作《七步镇》时的精神立场和情感态度了。我们认为,如果说《七步镇》这部杰作有什么一以贯之的精神立场的话,那就是相当强烈的“罪感意识”和“救意识”。这两种意识在小说中相互交织、缠绕,共同构成了小说非常强劲的思想冲击力。众所周知,“罪感意识”和“救意识”来源于基督教。在基督教看来,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当年在伊甸园中,由于经不起诱惑,违背与上帝的约定偷吃了分辨善恶树的禁果,不仅当时就被逐出乐园,而且从此有了“原罪”。正因为人自出生起便背负着人类始祖犯下的原始罪过,所以人这一生都是“有罪的”,必须通过不断的忏悔和灵魂的净化,才可以完成心灵的“救赎”。“罪感意识”和“救赎意识”作为一种舶来品,近代以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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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在中国思想文化界被接受,一些现当代文学作品当中也出现了它们的身影。鲁迅的《狂人日记》就是一篇有着强烈的“罪感意识”的小说。鲁迅在这篇作品当中不仅意识到了中国四千余年的漫长历史是一部"吃人史”,更是深刻地意识到“我“也是这“吃人者”之一。鲁迅之外,许地山、庐隐、老舍、巴金、曹禺等作家,都在写作中笔涉“人的罪恶”,希望“罪人”们通过忏悔和有意识的“受苦”等途径,获得灵魂的拯救。新时期以来,在“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作品当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作家们对历史、现实、人性所进行的深度审视,在宗璞的《我是谁》、张贤亮的《土牢情话》、戴厚英的《人啊,人!》、张炜的《古船》等小说中,“罪感意识”和“忏悔心态”成为非常鲜明的精神价值立场。尤其是隋抱朴(《古船》)这一“忏悔者”形象的塑造,他身上所具有的强烈的“罪感意识”,他在磨坊里似乎永无止境的灵魂自我折磨,构成了20世纪80年代最为动人的文学风景。
   从文学创作思想传承的角度而言,陈继明的《七步镇》与“五四”先贤的思想和新时期早期作家们的创作是有渊源关系的。我们这样说,一点也没有看轻陈继明创作的创新之意。罗兰·巴特在《零度的写作》一文中说:“某一作家可能运用的写作只有在历史和传统的压力下,才能确立。”米兰·昆德拉也曾说过:“依我看来,伟大的作品只能诞生于他们所属艺术的历史中,同时参与这个历史。只有在历史中,人们才能抓住什么是新的,什么是重复的,什么是发明,什么是模仿。换言之,只有在历史中,一部作品才能作为人们得以甄别并珍重的价值而存在。对于艺术来说,我认为没有什么比坠落在它的历史之外更可怕的了,因为它必定是坠落在再也发现不了美学价值的混沌之中。”所谓“历史和传统的压力”和“诞生于他们所属艺术的历史中”云云,实际上都在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后起作家的创作都处于一个强大而历史悠久的谱系当中,文学传统构成了后来的创作者赖以建构意义的精神资源。我们发现,在陈继明的《七步镇》当中,“罪感意识”成为一个反复回响的主旋律。而“罪感意识”的承担者,即是叙事者——作家东声。前面已经说过,东声患有回忆症和抑郁症等疾病,这使得他总是反复回忆起前尘往事。童年伙伴小迎之死是东声的心结之一,也是促使他内心不断生成“罪恶感”的核心事件之一。悲剧过去了几十年之后,当重返故乡,东声依然在遣责自己:“我没有直接杀人,起码间接杀了人。”小说当中更意味深长的叙事设计是,在一场催眠治疗的“梦境”之中,东声的“前世”忽然成为混乱动荡的民国年代地方上的一个土匪头子,这个土匪头子生性残忍、杀人如麻。于是,从梦中回归现实之后,东声开始了颇受煎熬的田野调查和历史求证。与其说,东声想千方百计地寻找自己的真实“前世”,不如说东声想以一个知识分子的柔弱身躯,承担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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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残忍杀戮和血腥争斗之罪孽。也就是说,只要是曾经发生过的罪恶,迟早要有人站出来平静领受、真诚忏悔甚至接受审判。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能简单把陈继明的叙事设计理解为单纯的艺术技巧了。如果我们用心揣摩小说文本,会惊讶地发现,生活于当下的东声,实际上每天都在承受着灵魂的被拷问。这个敏感多思,“罪感意识”始终萦绕于心的知识者,不仅要承受早年生活的心理创伤所带来的内心折磨,更要不停地被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正义感反复逼问。无论是巴勒斯坦人的诉求,还是长达十个小时的纪录片《浩劫》中那些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脸上的“苦难者表情”;无论是18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人皮书装订术”,还是1937年冬天七步镇三个共产党人被枪杀和一个孤单女人的自杀,人类所有做下的罪孽和犯下的罪行,都需要被知晓、被认领,并经由忏悔、反思等精神通道而达到彻底的清算和救赎。应该说,尽管东声始终疼痛和挣扎于人类曾经的苦难和罪恶之中,但他对人类还是抱有基本的信心的。在欧洲,他和居亦在调查了人皮书的历史和观看了大量的欧洲影片之后,他们产生了这样的感受:“我们有很多感受,其中一个共同感受是:当我们对整个人类抱有信心的时候,对自己的信心对个人的信心,对男人的信心和女人的信心,也有明显的提升。尤其是,我们都认为人类是一个有缺陷的存在,我们应该对人类缺陷抱有警惕,但不要试图拿起手术刀,把人身上的所有缺陷剔除,只剩下好的、讲理的、文明的部分。有缺陷的人类,仍然值得尊敬和热爱。甚至可以说,更多的奥秘藏在人类的缺陷和绝望里。”4正是遵循着这样的认识和理解,小说给出了人类的救赎之道:爱和温暖。因为“一个没有爱过的人,或者目前没有生活在爱中的人,会更凶狠更毒辣”。既然美国心理学家哈里·哈洛的实验结果证明,动物和人一样需要爱——实验表明:小猴子如果生下来之后缺乏母猴子的爱抚和保护,长大后会更有攻击性,更孤僻,性成熟后甚至不能交配回,那么,高贵的人类为什么不能以深情之爱和长久的温暖去消弭残忍、杀戮、仇恨、恶毒、邪恶和一切人间不义呢?
陈继明1988年开始发表小说,迄今为止他创作小说已经整整33年了。三十多年来,他始终将创作的焦点对准西北的黄土地,从故乡甘肃(包括他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第二故乡宁夏)的历史烟尘和现实生活的跃动当中寻找生存的故事,细致勘探人的命运和人性本身。他来自于乡土社会,乡土人生既是他个人生活的原初之地,也是他创作取材最为深切之处。他以长篇小说《一人一个天堂》、中短篇小说《北京和尚》《灰汉》《陈万水名单》《节日》《骨头》《粉刷工吉祥》等构筑了一个文学叙事当中的“西北系列”。在这个文学系列当中,他如实状绘西北社会岁月深处的苦难和挣扎,深切同情和深入思索刚刚跨入城市地界的农民的多树命运。与流行的写法不太合拍的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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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明的书写笔致有时会逸出一些固定的写作范式,显现简洁劲健的叙述生活和穿透生活的艺术能力。在短篇小说《骨头》中,他叙述几十年前乡村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杀事件,如何给本家族唯一的幸存者父亲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并成为他此生最为浩大的话语资源。结局却是颇为出人意料的:在父亲的反复告诫之下,家族的后人们以一种温和而韧性的奋斗,完成了对于一度受到损伤的家族荣誉的修复。我们读陈继明的这篇小说,仿佛在读一个近现代中国寓言。“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在由野蛮、仇恨和暴力构成的凶险的世界当中,化干戈为玉岸的勇气和以柔克刚的生存智慧,正是东方哲学的最伟大最动人的真谛。对于受城市化浪潮推动而进入城市的农民命运的关注,一直是陈继明小说创作的敏感点。发表于2004年的短篇小说《粉刷工吉祥》(《上海文学》2004年第4期)是一篇当时就引起文坛格外关注的作品。这篇小说讲述农民工(粉刷工)吉祥因为在邮局汇款时与营业员的一个小小的争执,而在一天内受尽凌辱几乎丧命的故事。作者冷静的、压抑性的叙述以及对于吉祥“死而复生”后不愿提及往事的叙事设计,都在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文学方式向现实凌厉发问:城里人真的把受尽辛苦的农民工当作一个有尊严的人看待了吗?如果没有,城市的明天将会怎样?评论家金理这样评价《粉刷工吉祥》的意义和价值:“我们经常会看到,批评家们对今天的文学丧失介入、参与等积极品质的严厉批评。然而面对陈继明这个短篇,我们很难再轻易地判定文学沟通现实能力的匮乏,也很难判定,当代文学是否真的丧失了介入、沟通现实生活的可能性。”
   20世纪90年代以来,“城市文学”成为当代创作最为重要的潮流之一。异常喧嚣而又复杂多变的城市生活,既给许多创作者带来创作取材的便利,也带来思想和艺术趋于同质化的困扰。作为一个以描写乡土人生见长的小说家,陈继明的城市小说从一开始便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写作风貌。他发表于1996年的《月光下的几十个白瓶子》(《朔方》1996年第2期)是获得文坛高度称赞的一个短篇小说。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以相当深刻的洞察力精确敏锐地捕捉到了市场经济体制初建之时,我国社会生活中一种带有弥漫性的消极心理(小说中称之为“集体无意识”)——“烦着呢”,并揭示出这种消极心理背后所潜藏的巨大危险性和可能带来的社会灾难。小说一经刊载,便以逼视现实的巨大勇气和思索生活的特殊深度而备受好评。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当时就将小说称之为近期创作中“罕见的好短篇”。2011年,陈继明在《人民文学》发表中篇小说《北京和尚》(《人民文学》2011年第9期)。这是一篇涉及坚守信仰还是拥抱红尘两难困境话题的小说。可乘和尚的诸多不舍和红芳们的百般缠绕,既是欲望至上、利益至上年代世俗生活的写真,也是内心动荡时期芸芸众生暧昧难辨的精神世界的尖锐刻画。十年后再读《北京和尚》,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可乘剁掉食指那一瞬间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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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不住的泪水长流。
   陈继明的创作曾经被大声地喝彩过,无论是作为“宁夏三棵树”当中的一员,还是后来生活和工作于华南之地,他皆以不合于时流的执着而获得过关注和肯定。然而,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被忽视的作家。现在,陈继明将色彩斑斓的《七步镇》奉献于我们面前。我们无法说,《七步镇》已经达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崭新高度,但我们可以断定:《七步镇》不仅标志着陈继明小说创作进入高远的新境界,同时,它的出现也标志着当代小说具有了耐人寻味的新品质。在日常生活中审美已经被泛化,世俗化、狂欢化写作呈现强势的当下,《七步镇》深沉的思索和充满魔力的叙事,不仅充分证明“纯文学”的固有魅力,也给“纯文学”的未来发展点亮了一盏启示之灯。
注释 
[1]陈继明的《七步镇》原载于《十月·长篇小说》2018年第1期,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
[2][法]罗兰·巴特: 《符号学美学》,董学文、王葵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52页。
[3][捷克]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余中先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第18页。
[4]陈继明: 《七步镇》,《十月·长篇小说》2018年第1期,第69页。
[5]同上,第83页。
[6]同上,第14页。
[7]金理:《纯文学果真丧失了社会担当的可能么?》,《文汇报》2004年6月23日,第7版。
[8]雷达: 《不回避姿态与文化体验 近期小说述评》,《中华文学选刊》1996年第4期,第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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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生存之痛的内因和反思 
——评方方的《万箭穿心》 
李 静 
(武汉商业服务学院 思政课部,武汉 430056)
摘 要: 方方的小说《万箭穿心》围绕普通女工李宝莉的婚姻悲剧,道尽了其处于生活中的种种痛苦。作者以冷峻的笔调揭露了现代女性生存之痛的内在原因,同时也反思女性在婚姻家庭生活中如何保持自我 价值和尊严。
关键词: 女性;生存;反思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7-2187(2012)12-0048-03
方方的小说以冷静、客观的笔触着重表现了两类女性形象,一类是女性知识分子的情感生活状态,另一类是社会底层女性的生活状态。虽然她们有着不同的社会文化生活底色,有着不同程度的女性意识,但她们却都在情爱的道路上伤痕累累,在坎坷的生活中进行着偏执的生命抗争,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人生结局。
《万箭穿心》是方方的一部中篇小说。通过讲述武汉下岗女工李宝莉的故事,诉不尽生活的酸甜苦辣,由于其浓郁的“汉味”风格,其对生活的真实刻画和所蕴含的复杂感情,诉说了生活的苦痛与无奈,引起了读者的共鸣。
一、女主人公的婚恋之痛
李宝莉,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漂亮女工,马学武因为她的美貌对她苦苦追求,而她答应马学武的追求是看中马 学武的大专学历。她认为“找个没有文化的人,生个儿子像个苕,又有什么用? 这年头,有板眼才有狠。有文化的人智商高,这东西传宗接代,儿子也不得差。往后儿子有 板眼,上大学,当大官,赚大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发愁。反正我的小孩将来又不当鸡做鸭,生张好看的脸模子,还不是浪费!”[1]她希翼儿子能遗传马学武的智商,成为有用之才,让她从此吃穿不愁。从这一点看来,李宝莉的婚恋 观带有一定的功利色彩,缺乏稳定的爱情基础,这也为她以后的婚姻悲剧埋下了种子。
李宝莉言语粗俗、性格暴躁、缺少女性的细腻与温柔。马学武让她买件睡衣,她却胡乱套件马学武穿破的旧 T恤。李宝莉的好友万小景要她对马学武说话客气点,维护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她哈哈大笑说自己骂 惯了,“狗XX”、“王八蛋”是她的口头语。在两个人的婚姻生活中,李宝莉从来不忍,控制欲强,时刻要占上风,马学武曾经说“我们屋里不需要道理,宝莉就是道理。有理听她的,无理也听她的。”这种坏脾气、易暴怒的致命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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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点极大的伤害了马学武的感情,使得他们夫妻渐行渐远,最终导致了马学武的背叛。
   二、女主人公的生存之痛
   李宝莉刀子嘴、豆腐心,不知道尊重他人,缺少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因公婆忘关水龙头导致家里水患成灾,而她只顾发泻自己的不满,言语刻薄,深深的伤害了老人 和丈夫的心。但头脑简单,天性善良的本性又使她在睡过一觉后迅速忘掉这不快,仍把照顾公婆、照顾家庭当作自己的本份。她的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这种张嘴即来,骂过就忘的粗线条性格,在她的家庭生活中屡见不鲜,不论是夫妻间的摩擦,还是婆媳间的矛盾,甚至是在教育儿子的过程中,她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自我感觉良好。以致于丈夫对她厌烦,公婆对她反感,儿子对她疏离。
   当她用计谋揭露了马学武的私情后,马学武向她忏悔、求饶,对她千依百顺,百般讨好。她却用言语羞辱的方式,用性生活惩罚的方式,以获得自己心理上的平衡。最后马学武对她退避三舍,以求得在自己父母和儿子面前获得宁静,可李宝莉依然在公婆、儿子面前毫不留情地毁掉
他为人子、为人父的尊严。
   最为可悲的是当马学武自杀后,李宝莉带着赎罪的心理,用当“扁担”的沉重体力劳动养活着公婆和儿子,一味地迁就他们。但由于她一直沉缅于自己对家庭负有的责 任感中,也在这种一厢情愿的为家庭付出中忽略了儿子、公婆与自己情感上的交流沟通,导致自己与家人产生了陌路的隔阂,最后得到的始终是这些亲人们的误解和仇恨。
   三、女主人公面对痛苦的选择
   李宝莉却是勇敢的。当得知丈夫的背叛时,她没有一蹶不振,而是主动寻求解决之道。当丈夫懦弱地选择自杀后,面对丈夫的逃避责任和无情,她没有自怨自艾,没有过多地沉浸于悲伤中,带着一份不肯对生活认输的坚韧,她迅速站了起来,决定重新开始生活。她要承担家庭的重任,要把公婆和儿子小宝养起来。为了生活,也为了责任,更为了告诉大家,一个女人也可以挑起家庭的重担,也可以让日子过得更好。她当了一名女“扁担”,用体力劳动来养活全家。
   李宝莉又是善良的。面对公婆的猜忌,儿子的隔阂, 她用柔弱的身体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她答应了公婆非分 的要求,把房子过户给儿子。当公婆和儿子都把她当外人,孤立她、排斥她时,她不计前嫌,带伤照顾生病的婆婆,尽着自己为人子女的职责。她不顾自己的身体而去卖血, 只为了独自承担儿子上大学的费用,尽自己作母亲的职责。此时,她虽然无钱无房,但全身充满了斗志,她的肉体虽然辛苦,但精神上却是极大的满足,她要为他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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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儿子奋斗。
   李宝莉还是坚强的。她遇到了关心爱护自己的建建, 儿子却说“如果你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你就跟我们马家 一刀两断”。在儿子的强烈反对下,她毅然断绝了与建建 刚刚找到的一点感觉。她不顾自己而为这个家庭倾尽付 出,得到的仍是公婆的冷眼算计、儿子的冷漠仇恨。等到儿子终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她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时,却被从小种下仇恨种子的儿子扫地出门。在遭到为之拼搏的亲人离弃后,她依然坚强的站了起来,从头开始。
   四、万箭穿心后的反思
   李宝莉是可怜的、可悲的、可叹的、可敬的。“人生有多少快乐、幸福和温暖,就会有多少辛苦、苦痛和残酷。”[2]在经过了万箭穿心的痛苦后,我们也要从女性自身的角度来探讨作为女性如何在精神自我和物质自我上寻求平衡。
   (一)传统择偶观对女性婚姻幸福的影响
   中国几千年的传统儒家文化始终影响着中国人的择偶观。对女性来说“男才女貌”、“夫贵妻荣”是理想的婚姻状态。而在当代社会,对富裕生活的追求成为绝大多数人的动机,人们的择偶观越来越趋向功利性。尤其是女性,更想通过婚姻来获取自己想要得到的资源。在这种社会观念的影响下,李宝莉选择了高学历的马学武,她认为高 学历就等于高才能,而高才能可以换来物质上的丰厚,更可以使自己的下一代有着优良的遗传基因。所以,李宝莉并没有考虑她和马学武之间是否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价值观,并没有考虑两个人的性格是否合适,并没有考虑婚姻是以爱情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
   而文中的另一位女性,万小景的婚姻更是建立在赤裸 裸的金钱关系之上的。她拥有高品质的生活环境和条件, 衣着光鲜,经常在美容院和“新世界”这些“有钱人只会往 那里奔”的场所里出入,但是这种外表风光的生活都是她 牺牲自己的尊严换来的。万小景曾向李宝莉抱怨说“我每个月都过得紧紧张张的,说句丢人的话,我还不如他的二 奶三奶手头宽”。为了金钱,万小景忍受了丈夫的所作所 为,安慰自己“只当嫁给了一个小银行。哪家银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客户是不是?”
   婚姻是志同道合的男女有爱情基础的结合。因此,为了减少婚姻悲剧的产生,当代女性要正确认识婚姻爱情的本质,在选择婚姻对象时应还原爱情该有的纯洁,不要过分强调物质因素和外在条件,才能为幸福的婚姻打下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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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现代婚姻家庭对女性提出更高的要求
婚姻家庭是个复杂的生活体系,需要男女双方共同维系。不同文化对男女性别赋予了不同的角色和认同。在社会环境的作用下,尽管时代不同,地区不同,女性的气质也各有不同,但是善解人意、美丽温柔、知性优雅却是女性不变的特质。而在传统的以男权为主的社会观念中,对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角色扮演要求更高。然而,李宝莉没有认识到两性特质的不同,她认为婚姻是一种占有。她刚烈、蛮横、易暴怒,缺乏女性应有的温柔细腻,不懂得尊重和包容,没有了解和关怀。她让马学武觉得妻子不仅不是他心灵的支撑,反而成为痛苦的源泉。当马学武在婚姻中感受不到爱与温暖时,必然就要从外部寻求慰藉,而李宝莉却将丈夫的出轨简单地归咎于对爱情的不忠,对婚姻的背叛。
在婚姻家庭中,女性个人魅力的提升同时也有助于增加婚姻的幸福度。魅力是一个人的外貌身姿,风度气质,文化程度,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精神情操,处事艺术等诸 多因素的集合体。而李宝莉却认为夫妻相处仅仅是一种肉体上的结合。所以她忽视了丈夫的审美需求,她觉得外面的衣服难看不要紧,里面的人不难看就行了。她不知道增加夫妻间的感情交流,觉得在外面不用把丈夫招呼好,只要在被窝里招呼好就可以了。这种想法必须导致婚姻的失败。
作为一名现代女性,想要在社会和家庭中有所作为,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和努力,承受更多的艰辛与汗水。李宝莉的命运遭际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她的悲剧刺痛了所有的女性,女性要怎样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实现精神的超越和救赎,才能在婚姻家庭中获得幸福感。
(三)道德观念是女性行为动作的支撑
作者称“李宝莉是一个内心有大善的人。”[3]她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依据生长环境的市井文化背景和民族文化传统观念所给予的做人直觉,坚持着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在生活中她易怒暴戾,言语粗俗,不懂得尊重,毛病很多。但对生活的大是大非却判断得很清楚,她心直口快,性格泼辣刚烈,坚强勇敢。她勇于担当,面对生活积极乐观,是有大爱和大善的。这种建立在世俗生活中的大智慧,使李宝莉能够平稳的度过生活中的艰难和苦痛。“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生来就是还债的。蛮简单,上辈子欠了别人的,这辈子得还,想清了自己是个还债命,心里就有了底。”在这种世俗的生命轮回理论中,她找到了对抗苦难命运的平衡点,获取了和艰辛生活较量的力量源泉,形成了自己朴素的生命观。
而对李宝莉的人生态度及人生境界的升华,其母亲的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在李宝莉眼中,母亲就是一块金 子,就是一个能人。老一代人吃苦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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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坚强刚烈的品格,无私无畏、自我牺牲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李宝莉的 人生态度。传统女性美德的继承与发扬是李宝莉获得超越自我力量的根本,而这一切都是主人公作出行为动作的支撑。在作者心目中,李宝莉这个武汉女人的形象具备了大江大湖的性格特点,“遭遇过人生的大劳累和大苦痛,但却不像小女子一般哭哭啼啼,而是用大笑来掩盖内心的痛苦,纵是万箭穿心,也得扛住。”[4]所以我们在李宝莉身上,看到她的可气、可恨之处,不免觉得她可怜、可悲,可到了最后,她让我们感到可敬、可佩。因为她不仅是一个不依 靠男人而活着的女人,而且是一个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生活重担的女人,是一个靠自己劳动支撑起自我的女人, 是一个真正独立的女人。李宝莉的经历,让我们深思,在 一个社会伦理价值逐渐改变的当代社会中,女性在保持自我价值与尊严的同时,如何在社会家庭中立足、生存并获得认可。
参考文献:
[1] 方方.万箭穿心[J].小说月报,2007,(7).
[2] 徐迅,方方.武汉我家乡[N].武汉晨报,2007-8-19.
[3] 方方.只言片语[J].小说月报,1991,(6).
[4] 金莹,方方.纵是万箭穿心也得扛住[N].文学报,2007-8-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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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思想的交汇:1934年的沈从文与1980年的汪曾祺
康艳 修雪枫
辽宁大学学报编辑部 辽宁大学生活美学研究院
以出版时间而言,1934年是沈从文创作的高峰年。这一年《从文自传》出版,小说《边城》和《湘行散记》中的一些散文发表。1934年的返乡之旅使沈从文从精神世界中的乡土来到了现实的故乡。从人与故乡的空间视角上讲,《从文自传》《边城》是对故乡的文学怀念,《湘行散记》是对故乡的文学追述,而《湘行书简》是对故乡的及时表述。1980年,汪曾祺的《受戒》发表,这一短篇小说开新时期小说创作的风气之先,以清新的气息温暖了文学的旧梦。沈从文与汪曾祺在20世纪40年代西南联大相逢,这是文学历史上的重要节点,沈从文发现了汪曾祺,文学观念的延续和发展得以实现。而1980年“重写文学史”视野下的文学回归是文学思想的交汇,也是文学观念的对话式发展。
一、湘西的一条河流:温暖而深沉
有一条人性的长河:川流不息。文学与之辉映,于是星河点点,在水的波纹中荡漾而来,一路的山水融为一体,在岁月的流淌中温暖着人心,这就是文学的人性魅力。对于沈从文而言那条河就是沅水。
1934年的冬天,沈从文踏上返乡看望母亲的路途,一路坐船沿河走了25天,在家里住了3天。这次回乡之旅对沈从文营造自己的文学世界起到很好的促进作用。他笔下的世界与现实的小城融为一体,是对《边城》内蕴审美情感的回应,梦与现实的比照为心灵世界带来沉思与想象。《边城》作于1933年,是沈从文的一次精神还乡。美丽的湘西世界因《边城》的存在多了一分文学的诗意,《边城》也因湘西多了一个审视现代生活的视角。远方小城的人与事给予沈从文认识人生的知识,也是他美好童年记忆的一部分,这一部分由知识转化为智慧,赋予沈从文文学创作诗意与哲理共存的特征。
沈从文的创作喜欢用颜色来点染,人在水墨山水之间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故事就在如画的意境中展开。《边城》的开头描写了茶峒小城中小溪边的白塔,交代了人物、自然环境,如水墨画般徐徐延展开来。第一部分是一个引子,质朴、美好的情感跃然纸上。《夜泊鸭窠围》也有相似的开篇:
鸭窠围是个深潭,两山翠色逼人,恰如我写到翠翠的家乡。吊脚楼尤其使人惊讶,高矗两岸,真是奇迹。两山深翠,惟吊脚楼屋瓦为白色,河中长潭则湾泊木筏廿来个,颜色浅黄。(1)1《湘行书简》是沈从文写给夫人张兆和的信件,表达了他对爱人的想念,也记录了湘行一路的所见所感。吊脚楼河街上的人们,生活单纯,是他们给予沈从文写作的灵感。作家所赞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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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就体现在这些人身上。《湘行书简》与《边城》是在两种写作状态下完成的。散文的写作易于表达“在场”时的情感,而小说的写作是一种沉淀。沈从文在《忆麻阳船》中写道:“我试过如何来利用这长长的日子写篇小说,思想很乱,无论如何竟写不出什么来。”(2)1沈从文对故乡爱得深沉,写得流畅自然。
   沈从文的文学传达出他对人性中健康因素的重视,这也是他对“改造国民性”主题的一种思考,“勇敢、爱利、仗义”的民风被他所珍视。沈从文在1936年谈到了写作《边城》的缘由:“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3)2他也曾说过:“接近人生时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4)3对写作本身而言,沈从文提倡自然经验的积累。他说:“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5)3这样的情感也在《河街想象》一文中有所流露:“这种河街我见得太多了,它告诉我许多知识,我大部提到水上的文章,是从河街认识人物的。我爱这种地方、这些人物。他们生活的单纯,使我用韵有点忧郁。”(6)1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人在自然中的感受成为沈从文判断个体生活状态的一个基点。
   生活经验赋予作家写作的源泉,以此为信念,沈从文提出日常生活的锤炼是一个人成为优秀作家的基础。在生活中学习,这对沈从文来说是一本不断阅读的大书。底层人物的一些具有民间特点的语言,增加了他们生命的厚度,使人物鲜活起来。对那些保有善良品性、认真生活的普通人,沈从文常常流露出珍视的情感,他说,“这些人生活却仿佛同‘自然’已相融合。”(7)1他们虽然渺小,似乎懂得的比哲人还要多。
   这样的人生为什么富有魅力,是因为他们的生活与自然是息息相关的。人与自然的统一符合传统的天人合一观念,也与18世纪英国浪漫主义的文学精神相符合。沈从文的《边城》表达了类似华兹华斯关于田园生活的看法:“因为在这种生活中,人们的热情是与自然的美丽而永久的形式合而为一的……因此,这样的语言从屡次的经验和正常的情感中产生出来,比起一般诗人通常用来代替它的语言,是更永久,更富有哲学意味的……”(8)4
   小说《边城》的写作是沈从文多重文学经验汇合的结果。《湘行散记》中有一篇名为《老伴》的散文,记述了17年前曾来过的泸溪县并与好朋友“滩右”在这里偶遇绒线铺的女孩翠翠,17年后沈从文再次来到这里,看到了神似翠翠的女孩,有一种时光不曾流逝的感受,这个女孩正是《边城》中名为翠翠的原型。在《一个大王》中记录了随军队到四川的过程,经过湖南的茶峒、贵州的松桃、四川的秀山,所见的用木头编成的渡筏,成为沈从文心中无法忘怀的事物,也成为写作《边城》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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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形成了独特性,作品集古典美、人性美于一身,文本的意境具有传统特征,在人性的思考上具有人类学的视野,1934年沈从文以他创作的实绩,丰富了现代文学。严家炎在评述《边城》时说:“整个作品充溢着叙事、抒情与象征相融合的诗的气氛,显得素朴、清淡,悠远,隽永,发人深思。”(9)5如果我们要谈及小说作品与中国古代诗歌意境结合得突出的作家,沈从文是一位重要的代表,这类小说可以称为诗化小说。那么,沈从文的作品是否仅仅耽于中国古典美的呈现,而与现实无关呢?显然还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沈从文作品呈现的美是单纯的,而这种单纯之美却生在一个残酷的环境里,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沈从文对人性美好因素的着眼也是多方面的,严家炎就说:“沈从文自己的小说中所表现的美是比较多样的:不仅有善良,而且有雄强;不仅有温柔,而且有泼野;不仅有清丽,而且有神秘;不仅有单纯,而且有繁复。”(10)5
二、昆明的一间教室:明媚又生动
在人性的河流中,沈从文与汪曾祺共饮一条江河水,沈从文在水的一头,汪曾祺在水的另一头。20世纪30年代末,沈从文开始在西南联大教书,据汪曾祺回忆他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是在1940年,那是一篇沈从文主讲的“各体文习作”课的作业。沈从文曾说汪曾祺写的文章比他自己写的好,汪曾祺也在文章中多次提到沈从文告诉他写作最根本的是要贴近人物。他们在西南联大的岁月进行了文学观念的交流。20世纪30年代末英国诗人燕卜荪也在西南联大,作为西方现代派重要的代表,他的文学实践和观念为推动中国现代派诗歌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沈从文与汪曾祺的文学观念也自然受到西方文学观念的影响,尤其是汪曾祺的文学创作。
关于汪曾祺在40年代的求学经历,在他的《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一文中有相关记述。汪曾祺有感于沈从文的文学创作课,探讨了文学写作是否能教、怎样教以及如何成为一名作家这些文学理论涉及的基本问题。汪曾祺对问题的探讨并非是艰涩的理论分析,而是提出文学写作课的关键是怎么教的问题,并从沈从文的写作课谈起。时空仿佛回到了20世纪40年代的昆明的一间教室里,沈从文出了一些如“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这样的题目,学生们面带笑容,开始了自己的文学写作。这在沈从文看来是文学创作的基本功,而他在讲授时也没有旁征博引,态度是真诚的,他在同学们习作上留下的读后感往往要比他说的多。这样的情形也是沈从文20世纪40年代生活的一种影像。
汪曾祺接受了沈从文的建议,他的文学写作追求着一种朴素的美,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达到真实。他说:“在西南联大时,我接受了各式各样的思想影响,读的书很乱,读了不少西方现代派作品。”(11)6在西南联大读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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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汪曾祺接受了良好的中国传统教育,他对古代文学,特别是具有民俗特点的文学有了一定的了解。严家炎所说的“40年代出现的汪曾祺,则是沈从文的大弟子,也是京派的文学传人”(12)5,很好地概括了汪曾祺文学创作的基本特点,他的文学写作更具有现代精神,同时有着深厚的民族文化根基。西方的现代主义文学丰富了他的创作技巧,而京派文学的追求与精神更是汪曾祺文学作品的内在气质。
   西南联大时期的沈从文可谓是特立独行,以他自己的方式讲授文学写作,重视生活经验的积累是他一贯坚持的。他不是学院式的学者,但就文学写作而言又是别人不可比拟的。丰富的生活经历、细腻的情感,对古典艺术精神的理解使沈从文的文学世界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在文学写作课上表达了自己对文学写作的理解,而这在《从文自传》和《湘行散记》的一些文章中都是有迹可循的。汪曾祺也表达了对文学的思考,194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的本质》可以说是他在那个时期文学观念的一种反映,他说:“一个短篇小说,是一种思索方式,一种情感形态,是人类智慧的一种模样。”他追求短篇小说的“纯”,提倡短篇小说的轻巧性、语言性。(13)7这种观念自然地反映在汪曾祺的文学实践上,他致力于短篇小说的写作,在短篇小说的艺术化上留下了厚重的足迹,他的小说是散文化小说体系中的重要一脉。
   三、美学情感的表达:自然且凝练
   20世纪80年代是新时期文学发展的重要时段,在这个时期文学思潮不断涌现,有力推动了文学创作的丰富与多样。很长时间没有创作小说的汪曾祺,在好友的劝说下,在1979年到1981年集中创作了一些小说和散文,其中《受戒》在1980年发表。汪曾祺说过小说家与诗人很近,他的短篇小说没有朦胧诗歌的难懂,却同样富有诗意。他不是初入文坛的新人,写作对他而言就是表达情感的需要。那是一个可以做文学梦的年代,于是汪曾祺借《受戒》续做文学之梦,同时回答他对美好人性的理解。汪曾祺在1980年还写作了《沈从文和他的〈边城〉》,重写了小说《异秉》。
   汪曾祺在20世纪80年代初创作的文学作品,以其独特的文风,不同于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可以说他的文学创作是新时期文学启蒙的一个组成部分。他通过分析沈从文小说的创作特点,表达了他所认同的文学观念。《沈从文和他的边城》既有散文的气质,也有生动的理论底蕴,沈从文的创作特征跃然纸上。汪曾祺说:“用文笔描绘少女的外形,是笨人干的事。沈从文画少女,主要是画她的神情,并把她安置在一个颜色美丽的背景上,一些动人的声音当中。”(14)8沈从文对人物性格的展示是通过山水、颜色、声音等多种美的因素的描写。在开头、结尾、结构、语言等方面,沈从文的小说都是独具匠心的。汪曾祺说:“沈从文的小说往往是用季节的颜色、声音来计算时间的。”(15)8在描写人物上,汪曾祺讲到沈从文对人物的描写是贴到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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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去了。在描写风景上,沈从文继承了中国传统的山水描写,他描绘风景就如同挥墨作画。
   汪曾祺讲了沈从文的《边城》给他的启发,也谈到了他创作《受戒》的感受。在《关于〈受戒〉》一文中,汪曾祺讲述了写作这篇小说的原由时谈到两个方面:一个是20世纪80年代的情感,另一个是沈从文小说的影响,特别是他创作的人物。他说《受戒》与《边城》有点像。寺庙的布局、景观以及和尚们的日常生活都是汪曾祺熟悉的,那里富有一花一世界的境界,人在其中总能感受到哲学意义上的美。小村中的女孩勤劳,具有青春的气息。汪曾祺通过这样一个故事,表达了他对健康人性的理解,并希望以美的方式来教育人,他说《受戒》所表达的是20世纪80年代人的情感,是各种情感的总和。小说《受戒》不单是汪曾祺个人情感的流露,更是时代的美学意义上的情感需要,回望20世纪80年代的“美学热”,文学实践本身也是参与其中的,文学作品与美学理论共同演奏着时代之声。汪曾祺在回顾自己的小说时说《受戒》和《大淖记事》都是这种情感的表达需要,为此他写下了散文《美学感情的需要和社会效果》。
   追求创作上和谐之美是许多作家的创作理念,但真正达到这样美学效果的作品却非常少。汪曾祺说:“一个人写出某一篇作品,是外在的、内在的各种原因造成的。我是相信创作是有内部规律的。”(16)9说汪曾祺的作品身在文学传统之中,或说是深受西方现代文学的影响,看到的都是一些外在的文化因素。汪曾祺的文学作品之所以有那么大的魅力,并不断地经典化,与他对语言的锤炼有关,他在《短篇小说的本质》《关于小说的语言(札记)》《小说的散文化》《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文学语言杂谈》《词曲的方言与官话》等不同文章中探讨过小说的语言特征。那些人性的健康、美和诗意都在他的笔端生动而出,传递的是人生的智慧、岁月沉淀的美、人性的豁达。他对语言的运用简洁、素朴、生动,读者阅读《受戒》会感受到汪曾祺善用普通的语言描绘生活的美,这种美健康并富有诗意:
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17)10
   1981年汪曾祺回到阔别四十多年的故乡,就如同1934年回到湘西的沈从文,在《〈大淖记事〉是怎样写出来的》一文中,汪曾祺描述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与沈从文在《从文自传》中追忆的童年一样充满画面感,他们带我们回忆过往平凡岁月中的感动,回乡时沈从文是年轻人,汪曾祺已经62岁。以1980年的汪曾祺来对应1934年的沈从文,主要是从文学的传承与新的转变角度出发,《受戒》的发表具有回归文学本身的意味。汪曾祺在回顾自己的小说时说过,他写作的小说虽然受过外国文学的影响,但他的小说的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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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民族传统上。所以1985年寻根文学兴起的时候,有学者把汪曾祺的小说作为寻根文学的代表。
   四、优美作品的发现:传统和故乡
   学界对沈从文和汪曾祺文学作品的认识有个重新发现的过程,这一现象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1979年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在香港出版,在这部现代文学史著作中沈从文、张爱玲、钱钟书等作家占有了重要的位置。夏志清提出的“身为文学史家,我的首要工作是优美作品之发现和评审”(18)11的观点不但影响了新时期文学观念的发展,也成为书写现当代文学史的一种维度。1983年朱光潜先生撰文《关于沈从文同志的文学成就历史将会重新评价》,指出沈从文应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肯定了沈从文的文学成就。1985年陈平原、钱理群、黄子平提出了“20世纪中国文学”概念,他们对中国20世纪文学做整体性的把握,实际上涉及文学史写作的理论模式等问题。“20世纪中国文学”概念突出了文学创作的传承问题,不但文学研究有历史感,文学创作之间也有历史的延续。洪子诚谈及20世纪80年代存在的对沈从文、老舍等现代作家作品重评现象时说过:“对于文学‘传统’的这些重评,显示了80年代中国作家的思想艺术趋向:对于文学的‘独立性’和‘艺术自足’的重视。”(19)12从沈从文到汪曾祺,他们作品的艺术不断得到阐述,优美的文学作品进入当代的接受视域中。
   在“重写文学史”视野中感受沈从文与汪曾祺的文学魅力,也是“重回80年代”的方式。学术研究意义上的“重回”是一种研究思路,反映了一个时段理论研究的特征,即重视理论问题和文学现象的历史建构性特征。“重回”也有另一种方式和意义,即从文学本身出发,探寻文学的规律性特点。在1980年《新文学史料》分三期重新发表了《从文自传》,汪曾祺也重新回到读者视野,他们的作品展示了人性中的美好,在传统的文学意味里彰显着现代人的思考,而这是20世纪80年代的时代气质:单纯而富有理想,功利色彩淡薄,个人本身的生命追求与文学有一种契合,那是一种和谐之美,正像汪曾祺经常所说,文学要有益于世道人心。
   沈从文和汪曾祺触及了文学的一些母题,这些命题涵盖在布鲁姆意义上的经典框架之内。布鲁姆将经典的形成归结为作家对前辈作家追赶的一种内在焦虑,当代作家在向前辈作家致敬的同时,也在实现自己作品的经典化。作家在作品中投入自己的写作意图后,读者以自己的意图与作者之间通过文本实现对话,在这种文学经验的交流中文学经典得以长生。这种文学经典深植在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中,沈从文与汪曾祺的文学作品得益于文学传统的滋养,同时也成为文学传统延续发展的有机组成。
沈从文与汪曾祺作品的美学意境符合中国传统美学精神。汪曾祺有一篇《沈从文的寂寞》的文章,他说有一种叫做“寂寞的美学”,他们的文学书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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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有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意境。戴望舒的一些诗作也具有这样的美学特征。1928年,戴望舒的《雨巷》发表。寂寥的雨巷以中国山水画为底色,撑着油纸伞的女孩是典型的传统形象,在丁香花的熏染和诗歌的音乐节奏中,诗歌营造了美的意境。现代作家以自己的方式延续传统,又开出了别样的花朵。相对当代文学而言,沈从文的创作也是一种传统。而汪曾祺文学作品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的创作是对沈从文文学的一种赓续。20世纪40年代汪曾祺就发表了作品集,他在20世纪80年代发表的作品既承接过去的风格,又增添了新的时代因素。汪曾祺说沈从文作品的主题是“民族品德的发现和重造”(20)13,而他也同样在思考一个民族应该具有的品格。
   人性的思考也让他们重逢。沈从文对正直、淳朴、热情人性的赞美,并非固守在乡土价值的视域中,他所着眼的是人性的发展如何不失去美好的东西,也就是说他所相信的价值也是改造国民性的组成部分。沈从文在1943年《长河·题记》中写道:“在《边城·题记》上,且曾提起一个问题,即拟将‘过去’和‘当前’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造,可能从什么方面着手。《边城》中人物的正直和热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了,应当还保留些本质在年青人的血里或梦里,相宜环境中,即可重新燃起年青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21)2沈从文对这些淳朴的人们的描写,不是停留在他们生活的表面,而是朝向他们的灵魂。《边城》对人性的展示,达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在轻柔的曲风中,走入画面的是朴实、善良、豁达的渡船老人,美丽、单纯的女孩,勇敢的二老。汪曾祺也以《受戒》展示了人性的美,他以文学作品回应那个时期学界对人性的思考。1979年朱光潜发表了《关于人性、人道主义、人情味和共同美问题》,文章引发新时期理论界关于人性的探讨。单纯的明海,明朗的小英子成为当代文学描绘的美好人生的一种,汪曾祺以诗意的方式来描写人物,他曾说“有诗意还是没有诗意,这是沈先生评价一切人和事物的唯一标准”(22)14,而他也是这么做的。他在民间的风俗文化中吸取写作的养分,民间艺术形式对汪曾祺小说的语言、人物性格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小说语言简洁、生动。
   文学在回想与想象中诞生。回想一天接触的自然和看到的事情时培养了想象,故乡的人与事时常入梦,这构成了沈从文创作的底色。沈从文在《从文自传》中曾深情地表达过对故乡小城的怀念之情,他说:“现在还有许多人生活在那个城市里,我常常生活在那个小城过去给我的印象里。”(23)3故乡的美好的童年时光培养了他亲近自然的个性,也激发了他的想象。河街上各行各业的特点吸引着沈从文的目光,他的观察细致入微,有些行当的手工技巧都被他学会了,这些生活日常中的人与事赋予沈从文发现美的能力,各种美妙的声音也时常感动他。《从文自传》中记录了他童年时的趣事和参军时经历的一些人,如《老战兵》一文对过往部队生活的追忆。《受戒》对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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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祺而言,也是一种回想,是对43年前旧梦的一种重温,写初恋的美好感觉。
   有一种对故乡的情感催促作家的文学创作,并在和谐中达到美的境界。沈从文对乡土的文化想象应与《桃花源记》的故事有关。热情好客、淳朴自然的桃花源人与湘西小城中的苗人时常给他温暖,于是他用温暖做文学的底色。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和河街保持了古朴的风貌,他也常以“乡下人”自居。生活给了他宽广的文学视野,而古代的历史书籍也给他以启示,沈从文说:“由于这点初步知识,使一个以鉴赏人类生活与自然现象为生的乡下人,进而对于人类智慧光辉的领会,发生了极宽泛而深切的兴味。”(24)3他时常回忆“寂寞”,感慨唐人宋人的画也比不上看到的风景,内心里充满了快乐。河流赋予沈从文人生的智慧,使他内心纯净,并温暖地爱着自然与富有生命力的人生,也使他的写作具有了“庄严”的意味。
   故乡同样投影在汪曾祺的文学世界里,从讲述方式上看,汪曾祺与沈从文有一些相似之处,他们的行文都自然流畅,有一种“淡”的韵味。汪曾祺文学作品语言真实,与人物相吻合。他说:“如果说,传统的,严格意义的小说有一点像山,而散文化的小说则像水。”(25)15注重小说的情感自然抒发和语言的凝练是汪曾祺小说的主要特征,他追求的是一种自然的极致。循着散文化小说的一脉,我们发现了屠格涅夫、契诃夫、鲁迅、废名、萧红、沈从文。汪曾祺在《小说的散文化》一文中谈到了这些作家的作品特色,他说这些散文化的小说家以温和的方式处理题材,并谈到了鲁迅“悲愤与柔情”的矛盾一面。散文化的小说家重意境,潜心于语言,他们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抒情诗人。汪曾祺关于散文化小说的理解极富洞见,指出它是世界小说的一种趋势。
   结语
   我们对文学大师的回望,除了表达一种敬仰,还有的就是希冀对当代文学的发展给予一种启示,对真善美的追求始终都应该是文学不变的精神。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人物给予了沈从文、汪曾祺写作的灵感,他们的文学既属于民族文化传统,又发展了自身的特点。1934年沈从文沿江而行的剪影,1980年汪曾祺的率性而真,时常令读者感动其中,他们的文学思想交汇在一起,以文学的方式展现了美好人性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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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2)(6)(7)沈从文《沈从文全集:11》[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51页,第135页,第132页,第280页。
2(3)(21)沈从文《沈从文全集:9》[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5页,第5页。
3(4)(5)(23)(24)沈从文《沈从文全集:13》[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23页,第252页,第246页,第356页。
4(8)[英]华兹华斯《华兹华斯的文学批评》,转引自M.H.艾布拉姆斯《境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22-123页。
5(9)(10)(12)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16页,第215页,第201页。
6(11)汪曾祺《美学感情的需要和社会效果》[A],《汪曾祺全集·卷三:散文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82页。
7(13)汪曾祺《短篇小说的本质》[A],《汪曾祺全集·卷三:散文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1页。
8(14)(15)汪曾祺《沈从文和他的〈边城〉》[A],《汪曾祺全集·卷三:散文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51页,第152页。
9(16)汪曾祺《〈汪曾祺自选集〉自序》[A],《汪曾祺全集·卷四:散文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95页。
10(17)汪曾祺《受戒》[A],《汪曾祺全集·卷一:小说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36页。
11(18)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刘绍铭等译,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7页。
12(19)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31页。
13(20)汪曾祺《小说的思想和主题》[A],《汪曾祺全集·卷五:散文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7页。
14(22)汪曾祺《师恩母爱》[A],《汪曾祺全集·卷五:散文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50页。
15(25)汪曾祺《作为抒情诗的散文化小说》[A],《汪曾祺全集·卷八:其它》[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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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 
         ——书评 
作者:老周乱邹(来自豆瓣)
白流苏,“一家二十来口,合住一栋房子,你在屋子里剪个指甲也有人在窗户眼里看着”“从小时候起,她的世界就嫌过于拥挤”,和好赌的丈夫离了婚,在娘家受尽欺辱。
范柳原,“他的父母的结合是非正式的”“由于幼年时代的特殊环境,他的脾气本来就有点怪僻”,被三奶奶道“跳舞跳得不错”,据徐太太看来“不甚可靠,还是算了罢”的人。
张爱玲的小说总有个尖锐的开头,流苏的前夫死了,三爷要流苏去奔丧,三奶奶四奶奶也借此讥讽流苏“你们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钱哪,没的沾上晦气!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便成了败家子。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刺骨骨的话插进流苏的心,只怕是命不好也有罪了。
好心的徐太太倒是说了句中肯的话“你哥哥们把你的钱盘来盘去盘光了,就养活你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徐太太本来是想撮和七小姐和范柳原的,另外替流苏找姜先生。却因她要“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使她和柳原有了不寻常的开始。
倾城之恋在于我来说并不是纯粹爱的事。
长久以来,她都没有真正相信过范柳原。“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她仅有的一点学问,全是应付人的学知”,因“掺杂着家庭的压力——最痛苦的成分”她一定要去香港。“这一代便被吸到朱红洒金里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她必须逃离开嗜着她的青春和生命的上海,那个时候家庭的侮辱早已经盖过背井离乡的伤感,即使是去完全不熟悉的香港,也仿佛没有关系,这是不得不有的坚强。
“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的热闹。”在那个火辣辣的上午,流苏眼中的香港,像是另一个战场。“在这夸张的城里,就是栽个跟头,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恶气。”面对家庭,这个她自己的唯一苟存的世界,这是被迫的选择。
孤身作战的流苏已经做好准备付尽所有。她随徐太太来,心理早就料想是柳原的意思,“虽然早就料到这一着,一颗心依旧不免跳得厉害。”“那范柳原虽然够不上称作美男子,粗枝大叶的,也有他的一种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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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柳原自是不可相信的,但是若没有一点勾心的计,没有“一种风情“,流苏也不会动心罢。
他是个可怕可怜可爱的对手。
“你放心,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拿你当什么样的人看待,准没错。”他知道流苏背着什么样的负担,承着如何的压力。“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早已经绝望了,然而他还是固执地,哀恳似的说着:我要你懂得我!”“原来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
两个同是夹在大时代夹缝里的青年,一个看上去放荡不羁,一个不被世俗所宽容,同是这样尴尬的境地,好像是男方伸出手来了,那只手说,来吧,我们在一起。在我眼里,范柳原自是有优势让她百转千回的,但是他留住她——一个离了婚,死了前夫的女人,竟然是看到了她的心吧,像猛然间看到自己一样,在厚厚的镜子面前,有同样的锐利面具,脆弱的矛盾的挣扎的无解的心,那是他自己,他知道那是他自己。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但是流苏却不行,她不能像少女一样撒开心思去追寻所谓的爱。她不能输在这害人的爱上,她输不起。她首要的任务不是捕获一个男人,而是让他把自己挽留,却不能让对方知道这赢得的标准是来自她内心的颤抖。
“一个守候在外面的仆欧,看见了她,便去敲范柳原的门。柳原立刻走了出来”,“他每天伴着她到处跑……晚上他们常常出去散步,直到深夜。”“流苏突然觉得他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瞅着她”,“他背着人这样稳重,当众却喜欢放肆”“她如临大敌,结果毫无动静”。
 范柳原既不乏如“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这样交际男的甜言蜜语,也会在舞池里“把她从另一个男子手里接了过来”“异常地沉默”,在黑暗里,人性往往能没有顾及地蔓流一地。于是,范柳原深夜与一壁之隔的流苏在电话里说“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还说“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流苏用颤抖的手从褥单上拿起她的听筒,放回架子上。她怕他第四次再打来,但是他没有。这都是一个梦——越想越像梦。”
深夜里,他们如田野里没有人注意的花草,竞相开放,守着如月光般梦幻的爱,让自己失去了方向。
然而,第二天,一切还是要从谨从密。别人唤她“范太太”,“柳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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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摸着下巴,微笑着道‘你别枉担了这个虚名!’”,“归根究底,他还是没有得到她。既然他没有得到她,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这里来,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
   流苏决定回上海,“他对她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范柳原什么也没说,反倒自告奋勇地去送她。“流苏看得出他那闲适是一种自满的闲适——他拿稳了她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她绝对没有谁可抱怨。”
   “本来,一个女人上了一个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男人当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时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流苏的处境可想而知。她又不愿失了淑女的身份寻低三下四的职业,“那身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十一月底,终于来了电报,要她回去。“白老太太长叹一口气道:‘既然是让你去,你就去罢!’”,“她就这么下贱么?她眼里掉下泪来。她已经老了两年——她可禁不起老!她失败了。”
   重新回到原先的房间。在回港的第一个夜晚,范柳原在她的房间里说“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里看月亮。这边屋里比那边看得更清楚些。”流苏猛然间惊醒,仿佛是感到在她回上海的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范柳原也是这样的看月亮,不禁地想起她。又或者这是他想要她放下一切防备来爱他的唯一的办法。“他爱她。这毒辣的人,他爱她,然而他待她也不过如此!”继而他吻了她,继而他要去英国。
   “一个礼拜的爱,吊得住他的心么?未始不是于她有利的。”“近三十的女人,往往有着反常的娇嫩,一转眼就憔悴了。总之,没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长期抓住一个男人,是一件艰难的,痛苦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流苏总是要被折磨的。“取悦于柳原是太吃力的事。”虽然范柳原走后她不用再提心吊胆捉摸他的心,但是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心慌的。以她现在不明确的身份地位。“她应该躲着人,人也应该躲着她。”能够恍惚的时间一旦变长,人就会不自觉地败给时间,败给苍白的自己。“一间又一间——清苦的世界,明天她得记得换上几只较强的灯泡。” “她管得住她自己不发疯么?”“一间又一间,呼喊着的空虚。”
   范柳原走了没几天,战争终于来了,它带着绝望的气息,“撕裂了空气,撕毁了神经”,“流苏的屋子是空的,心里是宽的,……肚子里也是空的……她感受恐怖的袭击分外强烈。”
“轰天震地一声响,整个的世界黑了下来”“数不清的罗愁恨,全关在里面了。”第二天,意外地,范柳原坐军用卡车来接她,“她抓住他的手,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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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住他的手臂”。我相信,那一刻,他们的心是清透可见的。他们在避难所有这样一段对话“柳原道: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呢。”他们也终于心心相对,不再在乎孰胜孰败,孰优孰劣。“别的她不知道,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停战了,“冬季的晴天也是淡漠的蓝色。野火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两人一起回去家里。“末一只灰背鸽,斜刺里穿出来,掠过门洞子里的黄色的阳光,飞了出去。”废墟一样的家和城市,似乎昭示了世界的本来面目,他们除了赤裸裸的彼此也无法再花俏下去。“这里是什么都完了,剩下点断墙颓峘,失去记忆力的文明人的黄昏中跌跌绊绊摸来摸去,像是找着点什么,其实是什么都完了。”
   “流苏拥被坐着,听着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那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风停了下来,像三条灰色的龙,蟠在墙头,月光中闪着银鳞。她仿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跟下,迎面来了柳原。她终于遇见了柳原。……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他不过是个自私的男人,她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 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这是结局。
   一座城的倾倒,成全了他们的私心。
   “传奇里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张爱玲用这样一句话赞了离婚再嫁的流苏,也仿佛预示了她也是某座城里作战的那个人。
   很爱她的小说,即使是在当时被说太个人,在如今看来,比起那些也写个人情感文章的作家,她在那个动荡不安,思想尚且不太开放的时代写的东西还是不乏大气的,个人的感情也绝没有因为时代的残酷而被压制。她自己曾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之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癖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在当时世人的眼里,她似乎是最低的,但是,如今再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原本是格格身份敢爱敢狠的我们最心爱的张爱玲先生。因为她体会到了世人对她的另眼,所以她会创造这样脆弱美丽的流苏,因为她爱了最懂她却最终不能忠心不二的胡兰成,所以,她会写出像范柳原这样爱得让人可恨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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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倾了城又如何,她的城只能留给香港的那对平凡的夫妇,她还是最终另嫁了他人。
   爱是否重要,这样一个动心和试着得到的过程,经常被复杂化了,我们除了抱着一心向善的态度之外又能如何呢?
   聪惠如爱玲,一样守不住的,她送了给范柳原和白流苏,我们的感慨也只是空气里那一样抓不住的心绪,虚弱无力。
   终究是否纯粹好像也已经被完美的结局麻痹。
   生活里的爱总归像一副银筷子,是因为最初它好看才要,或是因为还可以用来吃饭,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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