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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

电子杂志文学2018-08-20
3389

CONTEN

【社长】余未休
【总编】TK时雨
【杂志部主编】裟雪妮
【媒体部主编】华生先生
【封面美工】上轨
【排版美工】TK时雨
【封面摄影】摄影师小欣欣
【封面模特】模特:燃情小姐姐3572 
【背景音乐】風の住む街
——磯村由紀子
【主办方】无他工作室
【投稿邮箱】wutazazhi@163.com
【出刊日期】两月一期,月底出
申明:凡向本刊投稿并获得刊出的稿件,未经得《情花》杂志同意,作者不得同意任何单位或个人以任何形式(包括但不止限于纸媒、电子杂志、网络、无线增值服务、手持终端、光盘等介质转载、张贴、结集、出版)使用或授权使用该作品。

无他工作室简介
无他工作室成立于 2016 年 7 月 14 日,旗下有《情花》杂志,另有“无他工作室” 
微信公众号、以及“无他小时光”今日头条号、百家号等网络运营媒体,主打青春、 
都市、古风、魔幻等各类言情小说。 
★你说的情花,在我心尖正发芽。 
致力于新文学的创造,竭力打造优质高水平写手。并希冀通过各种渠道向读者展示 
无他优秀作品,并为作者提供优质服务。 
※现全面征稿,2017 年 9 月征收第三期上刊稿件。电子媒体已经运营。 
优秀稿件我们会联系合作方编辑进行出版和影视改编。 
02【卷首语】《幸有所爱,无惧山海》/TK时雨
04【掌中雪】《如故》/咸池
13【枕上书】《卿卿许君》/子苏
22【沁如歌】《灼灼桃花卿可生》/苏麻离青
29【幻之颜】《贪食·莫离》/吾心已貊
38《扶摇池》/络绎
42【浮光跃】《浮华如昔》/TK时雨
49【苏州辞】《凤栖梧桐君可知》/夕雾
56【画心人】《近水楼台易得月》/倏晚
【古匣生香】
68《瑾色长宁》/夕雾
69《花上雪》/冰澜
70《北国寒冬》/咸池
71《棠归约觅处》/千叶熏
72【外星人联盟】暑期进行时/TK时雨

幸有所爱,无惧山海

【卷首语】

             ——许久不见君来,寄相思于山海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与未休谈好杂志细节后,正好看到一条朋友的留言:
  人生就是马拉松长跑,如果有人非议你,那你就要跑得快一点,这样,那些声音就会在你的身后,你就再也听不见了。
  与朋友不联系已经多年,只是前阵子听起朋友提起他,据说他报了很冷门的地质工程专业,家人并不同意,他便独自一人去了北京,边找工作边等着开学。
  记得曾经和他做同桌时,他也曾对此侃侃而谈,我打趣他以后是不是要做李四光,却从未想到他竟然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后来问他为什么,他却反问我为什么做杂志,对视片刻相视而笑,原因我们彼此都明白。
  热爱至上。
  火车已经开动了,窗外的站台不断后退,不消片刻便再也看不见了。我知道我仍然会怀念这里,但我此刻更为迫切的,是想要看见远方的山水。
    这一期的主题是古风,喜欢古风已有许多年。最初国内是没有古风的,这不得不提古风音乐,2011年后,出现了填词翻唱日系音乐的音乐人,随后,古风音乐开始发展。直到现在,古风音乐已经成为一股力量,也涌现了许多优秀的原创音乐人。(例如在《情花NO.1》【风尚】中邀请到的来自中国原创音乐团队【平沙落雁】中的WH宇恒)
    古风能够得到如此多的人的喜欢,正是因为它其中对于中华文化的继承与发扬。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华夏文化,是深深熔铸在每一个人的骨血里的。
    古风音乐的发展,更让我联想到杂志的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不论是无他,还是《情花》,在最初都没有任何依仗。一字一句,都是编辑们摸爬滚打慢慢积累出的经验。在圈名那样多的优秀前辈面前,无他没有资格去骄傲去自豪,只能竭尽所能做好每一篇文章。
    如果你喜欢,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情话。
  最近,很多朋友关心杂志发展问题,因为实体杂志停刊了。甚至有读者问我,是不是以后不会再出实体刊。实际上,停刊是因为技术上的不成熟,接下来,无他也会陆续推出电子刊杂志,希望读者朋友继续支持。
  

编辑推荐:我在远方,盼到心慌,山海苍茫触景情伤;我在远方,相思更漏短,泪湿白衣裳;我在远方,花落心残,生亦何欢,死也难安。
——编辑TK时雨

  这些日子,我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将军给我请了大夫,听侍女阿怜说,那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
将军恐怕是觉得亏欠于我。
  其实他哪里亏欠了我,不过是没了爱情。
  我认识将军的时候,方才二八年华,那时青春稚嫩,不经世事。其实现在我也不过二十有一,却总说自己老了。大概是看得事情多了,心中荒芜起来,便再也年轻不了。
  我姓宋,单名一个念字。家里是关中的马帮,那时爹爹总说我性子野,仗着年轻,天南海北都能骑马去闯。
  那时候母亲倒是不怎么喜欢我天高地广的跑,大约是她年轻的时候跟着父亲走的狠了,于是总盼望着我嫁给一个老实人家,踏踏实实,又安安心心。
  我现在常想,要是重来一回,我会不会听着母亲的话,安安分分呆在家里,免得活成一匹野马。
  当时我骑着马儿,从关中一路北上,走到了燕京。
  燕京的确是个好地方,我走在燕京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繁华昌盛。我第一次遇见将军的地方,就在那里。
  那时我尚不知道他的身份,当时情况危急,一匹脱缰的胭脂马突然从角落冲到街上,撞倒了无数街贩,眼看着扬起的蹄子就要落在街心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生的十分英挺,站在街心有如一棵笔直的松,但却似吓傻了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当时心中讶然,立即翻身上马安抚了马儿。
  这少年就是将军,其实现在想来,他站在街心只怕就是为了拦住那匹马,压根就用不着我当时多此一举的出手。
  不过那时候,他站在马下朝我笑,那笑就像一池水,在他年轻的脸上荡漾开来,我不禁有些老脸发烫。
  “姑娘马术不错?”他道。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我摸着额角道。
他一愣,然后笑的十分开怀的样子道:“那想必第一第二就是上头两位尊亲,若有机会,在下定要前去拜访!”
  索性也没多大事儿,我正准备转身告辞,却听他又道:“在
  下言煦,未请教姑娘名讳?”
  我有点想笑,在大街上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名 字,实在是一件很轻浮的事,但是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笑容又十分的诚恳,我就笑不出来了。索性江湖儿女,不会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于是我点点头道:“我姓宋,我叫宋念。”
  他又高声道:“若有机会,在下定会前去拜访令尊!”
  彼时,我并不将这句话当回事,两个人萍水相逢泛泛之交,着实很难让人生出期待来。
  可是后来,他果然来了——带着媒人和聘礼。
那时已近年关,我早已经回到关中。
  侍女走过来道:“小姐,听说今年有有人递了帖子,说要过来拜访呢。”
  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每年不是都有很多呢么?”
  “可是奴婢听说啊,今天要来的那位,可是一个将军呢。”
  小侍女天真无邪道。
  我奇道:“我可没听说过爹爹还有官场上的朋 友……这样,你去看看,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
侍女领命而去。
  真好奇啊,宋家是马帮,算是有些商贾性质,这自古以来官商都互相看不对付,那么他们找过来是要干什么?真好奇啊,我这样想。
  不一会儿,小侍女急吼吼的赶回来,慌张道:“小姐小姐,不好了,那位将军是要来向你提亲的,而且帮主好像很满意他,一直在笑呢!”
  “噫……”我大感头痛,问道:“你可打听到他的名字?”
  侍女道:“奴婢听说,那位将军姓言。”
  我咬牙道:“走,跟我去见见那位言将军,说不准儿,他可是你们日后的姑爷呢。”
  走在路上,我问道:“你没看见你们未来的姑爷样貌如何?”
  侍女来了精神,欢欢喜喜道:“可俊俏啦,奴婢远远瞧了一眼,当真是惊为天人呢!”
  我不禁有些郁闷,我心目中的将军,不是一个熊腰虎背,威武异常的模样,至少也应该是一个传统的北方汉子,五大三粗的那种,怎么会俊俏呢?我心里一惊,莫不会是像那些富贵人家软面团似的贵公子吧?
  我连忙道:“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俊俏?”
  侍女嗔怪似的道:“真的十分俊俏呢,奴婢怎么会骗小姐。小姐若将来真的嫁了过去,定然是要享福的。”
  我更惶恐了,这个傻瓜丫头!

  “宋小姐,宋念小姐——”
  我正胡思乱想着,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我,左右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奇道:“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我,你是不是也听到有人在叫我?”
  傻瓜侍女道:“奴婢没有听到呢,是不是小姐你听岔道了?”
  “是吗?”我正感到十分奇怪,转头一看,却见后方隐隐约约奔过来一个人影,边跑边喊道:“宋姑娘,宋念姑娘,前方留步啊——”
  我的侍女果然是个傻瓜!
  待那人走到近前来,我才发现,那人竟是三个多月前,我在燕京有过一面之缘的言煦。
  言煦今日穿一件黑色锦纹长袍,上束墨绿色的腰带,丝毫不见臃肿,倒显得腰细腿长。我暗暗在心底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他整整衣襟,微笑道:“宋念姑娘,又见面了。”
  我奇道:“这都到年跟了,你怎么过来了?”
  他笑眯了眼,道:“我早说过要来拜访伯父伯母的。”这话一出来,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言煦言煦言将军……
  我讶然道:“你就是那个将军?”
  言煦一愣,然后耳朵尖猛的变得通红,他低下头,闷声道:“你该知道我向你父亲提亲的事了?”
  我暗地里翻个大白眼,这个场面搞得我很紧张啊!
  我干咳两声道:“呃,我不是很明白,你怎么会有这么个
想法……毕竟……”
  他眨眨眼,羞涩道:“那日一别后,我总觉得自己不大对劲,脑中尽是些你翻身上马时的场景,想起来真是十二分的英勇,阿念,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什么?我怎想都觉得“英勇”这个词用不太好!
  他似乎有些懊恼,又开口道:“阿念,你父亲很满意我,可是你娘亲似乎是有些不高兴,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吗?阿念,   我很想与你在一起。有人对我说,我只见了你一面就对你念念不忘,这叫一见钟情,可是我想的是与你长长久久。阿念,你娘亲只对我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所以,你的意思呢?”
  唉,我只是觉得啊,这个小将军自说自话的功夫很有一套。说着说着,就让人心里高兴,说着说着,就让人忍不住微笑。
  我乐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终身大事,还是要听父母的意见。”
  他埋下头,长长的沉默着,半晌,他才道:“阿念,不管
你娘亲会不会同意,我以后都会对你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对你好!”
  我道:“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更加紧张了,说道:“阿念,我很想问你,我刚一来就想问你了,阿念,我向你的父母提了亲,你……你愿意吗?”我笑道:“愿意啊。”
  时隔这么多年,我依然牢牢记得他那时有些结巴的语句,有些害羞的神态。当时看见他紧张我只想笑,现在看见他紧张我却只能想到流泪。
  我时常会想,那时候向我求亲的那个少年他怎么不见了,他怎么就不见了呢?是不是我撒着娇他就会出现了,是不是我流了泪他就会回来了?
  他走后,侍女问我:“小姐啊,言将军以后是不是就真的是姑爷啦?”
  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侍女咯咯笑道,“他对小姐真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了呢!”
  后来,我与他的亲事果然定了下来,我心中竟十分的雀
跃。
  爹爹乐呵呵地说道:“阿念啊,这下嫁过去了可莫要野着性子乱来,莫要让别人把你当个孩子似的照顾,要学会长大啊!”
  母亲却十分忧心,她看着我温柔道:“阿念,娘亲只盼望着你能无拘无束,一生快活。”

婚礼定在年后三月,那时已近初春,父亲为了方便,在燕京置了宅子。
那一日,我穿了火红的嫁衣,安安心心的等他来接我。门外鞭炮震天作响,我心中却十分的安宁,一会儿,我
的丈夫就要过来迎娶我,他会与我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一会儿,在迎亲的唢呐中,言煦牵了那日我拦下的那匹胭脂马朝我笑。
我乐道:“你怎么把它也给弄来了?”他低声道:“今天我要迎娶我美丽的小娘子,这个可是定情
信物呢?”我道:“你要骑着它来娶我?”
他笑道:“怎么会,我的娘子自然是要和我共乘一骑了!”我有点兴奋,道:“我不用坐轿子吗?可是我穿的是裙子
啊,这不太好吧?”
他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欢畅,道:“这有何难,为夫抱你就是了!”
这亲成的十分和美。
夜里,我问言煦:“你只会对我好?”他挑眉道:“为夫乃是这天下的兵马大将军,自然说话算
话!”我笑道:“那你要是说话不作数怎么办?”
他思忖道:“这个要我说我也说不出个什么一二来……噫,不如这样,到时候怎么安排为夫,自由娘子来定夺,不过,怕是你不会再有这么个机会了。”
我乐道:“那可说不准,保不得有哪一天我看见你对别人家小娘子图谋不轨,那到时候,我可就要替天行道!”他苦兮兮道:“我的好娘子,这洞房花烛之时亏得你有如
此‘雅兴’来谈论这些,不如赶紧抓紧时间生个大胖小子,将来子承父业,你我好享天伦之乐呀。”
他吻上我的额头。
一片朦胧之中,我只记得我捏着他的发梢,道:“你可要牢牢记得,今夜我成了你的妻,你要对我很好……”
他低声应下。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刚成婚的时候觉得还好,可这时间稍微一久,我又总是怀念以前骑马远行时的日子。
一日夜里,我问言煦,燕京城外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打算明日出城走走,言煦听了,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是我疏忽了,你先睡吧,咱明日里再说。”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起床,却听得门外有马蹄踩过时清脆的声响,出门一看,言煦正踩了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微笑着望向我。
我奇道:“你也要出门?”
言煦笑道:“娘子先去洗漱吧!”到我收拾完毕,他已经牵了我的那匹胭脂马在门外等我。言煦道:“娘子已经收拾好了?”
我道:“你这是要陪我出去?不用这么麻烦了。”
言煦道:“那怎么行,我可不放心我身娇力弱的小娘子一个人出远门。”
我道:“我没说要出远门啊,就在城外玩玩 ,我快马加鞭,赶傍晚就回来了!”
“娘子可莫要拒绝为夫,”言煦认真道:“娘子赏个脸 ,陪为夫出去游玩几日?”
我讷讷道:“好。”
然后我便和言煦一路南下。
有时候,他会在街边的小贩处买一朵珠花,别在我的鬓边,就像最简单的爱情那样。
有时候,他会带我在山间纵马狂奔,高声叫着喊着,就像我曾经向往的自由。

有时候,在月光明亮的夜晚,他会领着我在山下的林子间打一只野鹿,架起篝火来烤,味道不错,但我会指着他被
烟熏黑的脸哈哈大笑。然后言煦猛的一把抓住我,趁我没注意,快速在我脸上蹭几下,看着我气呼呼的脸笑得更加畅快。
有时候,在星光灿烂的夜晚,他会拉着我在草地上看星星,还会时不时的冒出一些缠绵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情话。比如,阿念,你真美丽,你比这天上的星星还要美
丽。再比如,阿念,我最疼你,我只疼你!
有时候,当气氛正好,他吻着我的眼角,还会来上一首情诗:“尔如明月,思之念之;不得明月,惘之待之;尔若灿星,望之慕之;不得灿星,悲之黯之。”
回回我耳朵上听了很是受用,但总是装作一副怀疑的模样,揪着他的头发问道:“哪里习之?”
他便嘿嘿一笑,得意道:“为夫才高八斗,自习之!”我在他怀中羞红了脸。
他拥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幸亏为夫求得了你,才免于惘待,免于悲黯。”
后来,我们继续南下,去了蜀地。蜀地气候多变,诡异难测,我和言煦刚一出休息的客栈,倾盆大雨便直泻而下,瞬间就将我二人淋成了个落汤鸡。
言煦显然没有料到会下雨,因而目瞪口呆十分震惊的样子。我看得十分好玩,刚要开口调笑,却觉得头顶一暖,言煦已经脱了外衫罩在我头上,一把拥住我,温柔道:“阿念,别淋坏了身子。”
我时常想,我是不是眷恋的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温暖,它强行进入我的生命,一点一点的软化我,包裹我,以至于当它毫不留意的抽身离去的时候,我才倍感不适。
我拉着言煦往屋檐底下跑去,檐下已经聚集了许多正在避雨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谈论着家常琐事,忽然有人道:“近些日子可要不太平喽!”
一人回道:“怎么讲?”
那人道:“我那在齐丰县做事的侄子前几日刚刚来信,说是楚人已经在咱们边疆安营扎寨,怕是要起兵啊。”
言煦拥着我,将下巴支在我的额头上轻轻磨蹭着。
齐丰县是燕国最偏远的一个县,我抬头问道:“言煦,我们已经出来了很久吧?”
言煦闭着眼低低应道:“嗯,不多不少,正好满三个月。” “那……”我有些犹豫。
言煦拥紧我,安慰道:“你不用担心。”
我敛了眉目,道:“先回燕京吧。”一日后,加急诏书送到将军府,令言煦率十五万精兵驻
镇齐丰县。
我总觉得心中十分的慌乱,言煦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笑道:“莫慌,娘子只需要在院子里的那颗海棠树下埋上
-一坛好酒,待为夫得胜归来之日,便与你举杯共饮。”
言煦走了以后,我在树下埋了一坛千日醉,心中暗道,言煦啊,你可得回来的早点,若等这千日醉变成了陈年老酒,到时候我可是不陪你喝的。
一个月后,日子还十分悠闲。
两个月后,侍女笑话我道:“将军走了,将军夫人都没心思照料自家马儿了。”
三个月后,我开始想,那时候言煦和我出去游玩,也走了这么长时间呢。
……
九个月后的清晨,院里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草丛又新长了一茬儿,由齐丰县传来的捷报到了燕京。我激动的不能自已,纠结着是该先画个妆呢,还是先挖出那一坛老酒。
侍女端过来一杯茶,笑道:“夫人可莫要心急,将军回来之后要先去面见圣上呢。”
我点点头,道:“我先去把那坛酒挖出来,然后估摸着时间做几道菜,之后阿怜你帮我换个发型。”
侍女笑着应下。
从早上等到傍晚,这时段比那九个月过的还要慢。
傍晚时分,将军府迎来了一道圣旨,宣言煦官升一品,召为和硕公主驸马,择日完婚。
这道圣旨前面的很好懂,后面的我却怎么也不想懂。宣旨的公公同我说道,和硕公主心中慈悲,受不得边疆
士兵吃苦受累,央求皇上给边疆拨饷,皇上心疼这唯一的一个妹妹,自然是允了。和硕公主又见寒冬已至,便亲自招了秀娘缝了冬衣给边关送上,自己又一针一线的给言煦将军做了棉袄,将军感念公主温柔体贴,与公主生了情意。
我只有冷笑。
言煦出战有功,官升一品在情理之中,可是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要成了别人的丈夫了?
这日夜里,言煦没有回来,宫里派人传话说,和硕公主对行军作战之事颇感兴趣,要与他秉烛夜谈。
侍女安慰我道:“夫人莫要伤心,将军同夫人求亲的时候,奴婢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又会同别人生了情意。”
第二日,我一起床,就见床边坐了一个人影,我迷迷糊糊道:“言煦,你回来啦。”
言煦帮我掖掖被角,我抬眼看去,他依然跟九个月前一样,会温柔地望着我,于是我便欢欢喜喜的偎进他怀中,道:
“我好想你啊!”
言煦顿了一下,轻轻推开我,低声道:“阿念,我要成亲了。”
我头顶一麻。
言煦接着道:“我不能负了和硕……”
我揉揉鼻头,故作轻松道:“亲事定在什么时候?”

言煦道:“一个月后。”
我点点头,道:“这样啊,需要我给你们腾个地方吗?”
言煦一把搂住我,慌张道:“阿念,你知道的,我这是迫不得已,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一把推开他,冷笑道:“言煦,你说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向我求亲之时说过只对我好,我知道你说过你一言九鼎绝不会辜负与我……你还要我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如何与和硕生出情意的吗?”
言煦拉住我的手,肯肯切切道:“阿念,这桩婚事世陛下钦赐的,我违抗不得。和硕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希望你能和她好好相处。”
我抽出手来,疲惫道:“言煦,你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言煦,我一向是个利落的人,我只问你,你爱和硕吗?”言煦道:“和硕是个好姑娘……”
我提高了声音,打断他,道:“你爱她吗?”
言煦顿了一下,沉沉道:“爱。”我沉默了许久,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与他说什么的好。
短短几个瞬息,我的念头千变万化,我已经知道,他今后的人生中,已不能没有和硕。
我抬手抚摸言煦的脸庞,轻声道:“言煦,我还爱你,并且希望能一直爱你,你给我一匹马,让我回关中吧。”
言煦猛地站起来,在逆着光的阴影里,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声音哑成一条线,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
要与我和离?”我点点头。
言煦没有答应我,第二天,他让我搬去了燕京外的别院。那别院荒荒凉凉,诺大一个院子就只有我和侍女阿怜,还有几个言煦派来看守的侍卫。
过了几日,言煦说是怕我无聊,将那匹胭脂马送了过来,估计是怕我自己回去关中,守卫又增加了许多。
我看着言煦,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好像十分难过,却又无法表达出来,只能由它一点一点梗塞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就那么堵着心口。
言煦从背后拥抱着我,轻轻地说着话,声音依旧低沉,还像从前那般温柔,他道:“阿念,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我淡淡答道:“还好。”
言煦拥的更紧了些,道:“再过几天,等我忙完了这阵,就来接你回府。你还记得吗,我出征的时候,让你在院子里头埋了一坛酒,等我接你回去了,我们一同饮了它,可好?”
我垂了头,不做回答。
言煦,你可知道,你这样轻轻的拥抱着我,这样温柔的问着我,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柄刀,一边从我的脖颈里透刺进去,一边低声问我:“能呼吸得过来吗?”
我竭力不去想和硕的存在,回身拥抱言煦。
又过了几天,我正在后院喂马,却听得院外一阵吵闹,有太监尖细的嗓子叫嚷着:“这位可是和硕公主,你这小贱蹄子拦在这里,是想要以下犯上吗?”
我出门一看,我可爱、勇敢的傻瓜侍女正张开双手拦在那里,明明已经害怕的脊背发抖了,却还是颤着声道:“将军夫人正在里头忙,你们不能进去!”
太监冷笑道:“什么将军夫人,再有几日,我家公主就要和言将军完婚了,到时候,将军府上的正主儿,那可只有公主殿下。”
我出声道:“阿怜,请公主殿下进来。”
和硕公主眉眼微挑,生的肤白貌美,气质尊贵,正微昂着头,站在人群中静静的望着我,我抬眼看着,果真一副天家公主的模样。
她上下打量着我,笑得十分愉快,道:“本宫早听说过,我未来的驸马曾经娶了一位养马人家的女儿,我还想着,是不是那位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到言将军的青睐,可这今日一见,本宫才知道,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不做声。
她又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我笑:“还真是一个养马的下等人!”
我低头琢磨着,是不是要将手里的马鞭抽在她脸上才比较爽快,想了半天,还是忍住了,我又问道:“敢问公主殿下有何来意?”
她走到胭脂马跟前,并不看我:“本宫今日来,只是想看看日后和我共事一夫的,是何方神圣。”
我道:“怕是要让公主殿下失望了。”
她不答话,从筐里捏出几根稻草,似乎是想要喂马,我忙道:“公主殿下,别过去——”
胭脂马的前蹄已经高高扬起。
那群太监宫女已经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道人影从门外飞快的闪进来,一把抓住那对前蹄,猛地将胭脂马甩倒在地。
和硕泪眼汪汪唤道:“将军……”
言煦环视四周,怒声道:“来人啊,将这匹畜生拉到后山喂狼!”
我惊道:“言煦,你要干什么?”
言煦并不看我,沉声道:“这匹马差点伤到了公主,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望着言煦,急切又肯肯切切道:“言煦,它不一样的……它只是一匹马,它认生,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早提醒过她的。”

言煦道:“阿念,你说得对,那只是一匹马,只是一匹畜生。”他顿了顿,“它代表不了什么的。”
这一刻,我忽然感觉肠子都紧缩在一起,喉咙被挤压得说不出话来。
言煦已经走到和硕身边,轻轻柔柔地问道:“公主没有受惊吧?”
和硕温柔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言煦拉起她的手,温和道:“公主日后再莫要来这种污秽之地,也莫要再让微臣担心了。”
和硕点点头,问道:“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言煦挠挠头,十分羞涩的模样,小声道:“微臣担心公主安危,便不请自来了。”
和硕便笑得十分欢畅,道:“这里本就是将军自家院子,说什么不请自来的话。”
我冷眼旁观,当初言煦向我求亲之时,好似也是这么一副青涩少年的模样,原来这副模样还会在别人眼前出现。
言煦自进到这院子以来,未给过我一分正眼,大概看见和硕后,眼里就再也容不得别人了。
后来,我再未见过言煦。
他俩成婚后,约莫六个月,我不知为何大病一场,意识一直朦朦胧胧不甚清楚。
将军给我请了大夫,大夫姓唐,温温和和一副书生模样。听侍女阿怜说,他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
唐大夫对我说,他应言煦的要求,要为我熬一碗药,喝了这碗药,我就会身体通泰,百病全消。
我笑道:“什么药有这么灵光?”
唐大夫道:“是能让你去极乐的药。”
我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好药好药,果真是好药,烦请唐大夫快将那药做出来吧。”
唐大夫眯了眼,道:“不用做,那药在下这里现在便有,宋夫人要多少,我这里就有多少。”
到现在,我的故事也已经讲完了,彻彻底底的,已经结束了。
尾声
唐师傅说,我叫宋念,第一次见唐师傅的时候,是在燕京的大将军府。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脑子里压根就是一片空白。
一个身影猛地扑过来抱住我,哭着嗓子道:“乖徒儿啊,你可算是醒来了,为师还以为你被那马儿一蹄子给踢废啦!”
我微微朝后仰了身子,皱眉问道:“你是?”
他一愣,迅速放开了我,自然自语道:“莫不是摔坏了脑子,失忆了?”
在我头上检查了半天,未果,他开始解释道:“我姓唐,是个大夫,也是你的师傅,你叫宋念,是我的徒弟。这里是将军府,我们两个是被请来给将军夫人治病的,结果前天,你因为贪玩,招惹了一匹将军府上的烈马,被那马踢坏了脑子,明白了吗?”
我想了一会,道:“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个大夫?”
他摇头笑道:“那算不上,你还未出师,以前还能算上半个大夫,现在怕是要我从头教起了。”
我道:“那将军夫人得的是什么病,现在治好了吗?”
他摇摇头,道:“夫人得的是忘川,病入膏肓,治不好了。”
之后,我和唐师傅向将军请辞,那位将军看起来十分年轻,看人的时候又十分温柔,只不过略显憔悴,眼中尽是沧桑。

他在送行的时候,送了我们一匹马,胭脂色,跛腿。
我不想要,但是当着他的面没好意思拒绝。
我问唐师傅,将军府上是不是很穷啊?
唐师傅一愣,失笑道:“你可别小瞧了那匹马儿,那可是言将军犯险从狼堆里拉出来的呢!”
我立即转头,对这匹马儿肃然起敬,胭脂马亲昵地蹭蹭我的脸颊。
师傅看着我,忽然道:“为师给你讲讲这个将军吧,从前啊……”
从前啊,这位将军爱上一位江湖上的女儿,后来,两个人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过得十分甜蜜。好景不长,战事爆发,将军被派去驻守边疆,得胜归来后,天子便对他十分忌惮。
天子道:“言将军,这次你得胜回来,可想好要什么赏赐了吗?”
将军满心都是他的妻子,道:“臣只求吾妻安康。”
天子道:“看来将军是个念家的人,这样,朕要赐封你为驸马,为你家再添和乐。”
将军大惊,道:“臣不敢当。”
天子笑道:“朕听说,你夫人的家里是关中的马帮,现在马帮的生意可不好做,一不留神便要落得个家道中落,况且,朕已经拟好诏令,不日便会昭告天下。怎么,你是认为朕说的话没有分量,还是认为我天家公主配不上你?”
将军捏紧了拳头,垂首道:“臣不敢。”
天子道:“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
将军低声道:“能娶到公主,是臣的福气。”
后来,那个先前的将军夫人就得了病,没治好,就要死啦。
唐师傅的故事讲完了,我听得有些目瞪口呆,问道:“那将军夫人要死了,将军岂不是很难过?”
唐师傅微微一笑,道:“那个,只有等你有机会了,自己去问他了。”
我点点头。
唐师傅看向北方,那个少年将军曾在蜀地找到他,说出了一生最重要的请求:“带她走,我把自由还给她。”
三年后,我再没有机会去问言煦,长平三十六年,大将军言煦起兵,被俘。

推语:阿卿,跨越千山万水、重重阻隔,我来娶你了。
作者有话说:谢楼爱上顾青卿,顾青卿爱燕池城,燕池城钟情于燕脂……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想得却不可得,但是,在经历种种之后,终会选择对的人。或许是命中注定吧,就像谢楼和青卿。

【一】
我喜欢的人燕池城死在一支流箭下,和我想象里相差甚远,我总以为有一天他会解甲归田,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那日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早上的时候有探子回报,在尧河之南发现了戎狄残兵的踪迹,于是他领着一队人马去围剿。
留守的士兵都说等燕将军回来了就可以回家了。
他们问我多久和燕池城成亲。
士兵们一阵起哄,我也好不高兴,总觉得要不了几天就能嫁给燕池城了。
晌午的时候,燕池城回来了,他胸口还插了一支箭,铠甲上的血还没有干涸,一滴滴落在他的脚下。
等军医疲惫的出来的时候都已经落日余晖,摇摇欲坠。
“怎么样?”
军医摇了摇头,冲我说.“殿下,将军请您进去。”
我掀帘进去,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上还冒着虚汗,见我进来连掀起眼帘的力气都没有。
我见过燕池城最意气风发的模样,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但从未没有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
燕池城的名号全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是我大夏的护国大将军,凶悍的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退避三舍。
可昔日威风堂堂的他,如今却艰难地跟我说,他要死了
我蹲在他床头边,问他要不要回去,回京城。
他摇了摇头,又闭上眼,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青卿,我死后把我埋在她身边,你就回京城吧……。”
“你还念着她!”能让他临死还念着的人,除了那个燕脂能有谁。
好一出痴情不悔,至死不渝。
“若是你治不好燕池城,本宫就诛杀你九族!”我对着军医大喊,全然不顾我此刻的形象。
军医不忍的看着我:“殿下,不是我不想救,是将军……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了无生趣,必死无疑。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你说过,等战争结束了,就回京城的……你这个骗子。”
他似没听见,喃喃道:“燕脂……”
便再没有了气息。
我没有号啕大哭,也没有撕心裂肺,只是守着他的尸体,安静地在帐子里不眠不休地枯坐了三天。
我要带他回京城,他不属于这。

燕池城本来是要娶我的。

那时我还不是一个受宠的公主,在宫里什么依仗都没有,比卑贱的宫女还穷困。
那日我偷偷溜进母妃生前居所蒹葭宫,拿了一个簪子求一个太监出宫典当,却被告到父皇那里,父皇大怒,差点要杖毙我。
我当时也是倔强得很,梗着脖子吼:“那就打死我,不然我就放火烧了蒹葭宫。”
“你!来人!”
与我同母的哥哥没有给我求情,他却连忙跪下,道:“公主年幼,陛下何必动气,好生教导一番便可,莫要辜负姑姑的在天之灵。”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我母族的人,后来再遇见,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帮我。
我却是冷眉冷眼:“不用你装腔作势帮我,我不会感激你的。”
燕池城却笑得月明风清:“臣只是尽臣的本分。”
但世事往往出乎意料,白衣贵公子狩猎的时侯救了一个山野姑娘,日久生情,便成了一段佳话。
而我却像那个戏本中骄傲蛮横的富家女,不断破坏他们的感情。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越是欺负燕脂,燕池城和燕脂的感情就愈发深厚。
我还在想,假如我手段能再残忍些,燕池城会不会注意到我,哪怕是恨也可以啊。
可惜他从未因此来找过我,甚至连目光也再不曾落在我身上。
我不懂,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努力都得不到的,却总有人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二】
我在燕池城的脖颈里摸出了一个磨出毛边的香囊,上面的香味很淡,我一下子就闻了出来,那是燕脂的味道。
我冷笑一声,伸手扯下来,正要拿去旁边火盆烧了的时候,却被一颗石子打中手腕,手一歪,那个破旧的香囊掉在地上。
我冷了脸朝门口看去,却是一怔:“谢楼?!”
谢楼是我在太学最好的朋友,曾陪我度过人生中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后来我随燕池城来了塞北,便和他渐渐疏远了。
“你怎么来了?”我微微蹙眉,问道。
他笑得一脸痞气,语气却极认真:“我听说燕池城死了,开心得不得了,这不,特意来接你回去。”
这就是谢楼,百年谢家的公子楼,虽尚挂着闲职,但却是京城贵女的梦中情人之一,那双温柔深情的桃花眼里不知溺毙了多少姑娘。
我揉着手腕,抬眼睨他:“燕池城死了,我要把他带回去。”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我是奉陛下旨意而来——”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怎么,他怎么会想起我?”
“你那哥哥怎么会惦记你呢。他是让我来把燕池城和燕脂葬在一起。至于你……随意处置。”
我垂眸:“我不会让燕池城和燕脂葬在一起的。”
“当然可以,但是……”谢楼挑起我的下巴,摩挲了两下,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笑的特别欠揍:“你得嫁给我。”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脚踢了上去。

看着被踹得一个趔趄却依旧笑得风流的谢楼,我心里不由叹息,到底是怎么招惹上了他的?
那时我为了燕池城强迫自己去太学,可却只能看着燕池城和燕脂两人郎情妾意,心中恨恨的,却无从发泄。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华丽丽的逃了课,一个人去城郊耍鞭子,不想却被一个人硬生生地撞到地上去了。
我愤愤地站起来,揉着肩膀怒视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竟是一张不下于燕池城的容貌来。
只是他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我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把他撞晕了吧。
我蹲下来,戳了戳他的脸:“喂喂喂!”
“……”他艰难的睁开眼:“救救我……”
我才发现他原来受了伤,不由叹了一口气,自身难保的我怎么拯救来路不明身受重伤的他呢。
于是乎,我就这样被谢楼缠上了,而且一缠就是一辈子,我发誓,如果我早知道他会一辈子缠着我,我决计不会救他。
看在他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上,我还是把他拖回了我在太学的寝室,翻出之前燕池城送我的而我却一直舍不得用的药膏,随便给他包扎上了。
夜里他醒了,明晃晃的眸子,看着我,让我很不舒服。他说他叫谢楼,百年谢家的谢,小楼昨夜又东风的楼。
“谢谢你救了我。”他诚恳地说,我还记得他当时笑得十分好看,可下一瞬,他让我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你就是那个十公主吧,胸前无肉,面上有痘,目露凶光,难怪燕家小子看不上你。”
我那时还是肌黄面瘦,身材干扁,活脱脱就是一从乞丐庙里钻出来的黄毛丫头。
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毫无压力的与他对视:“我的身材关你何事?”
他好像是听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怎么不关我的事?因为你丑啊,只有本少爷不嫌弃你丑,所以我要娶你。”
“想得美。”我嗤之以鼻,后来在路上看见他,也不瞧他一眼,径直走开,但他还是会笑的特别欠揍的跟我打招呼:“小丫头,快长大吧,嫁给我。”
刚开始时我根本不当回事,但慢慢的我发现我幻想中那个男人,并不是燕池城。好几次我都梦见,站在我身边的人,是谢楼。
我为这种感觉感到一丝不安。可他也很久没有找我,久到……我以为我忘记了他。
他再次找上我是让我练一首舞,为了即将到来的宫宴,他要我光彩夺目,我想拒绝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说:“顾青卿,你想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沉默地应下,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计划,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他。
宫宴那天,我穿着他给我安排的舞衣,跳着他安排的舞蹈,却看见全场宾客神色各异,

唯父皇的目光像黏在我身上,深情而怀念。
舞终时,他终于携琴而来,盘膝一曲《凤求凰》震惊全场。
宴后,父皇似乎苍老了许多,招我上前,天荒地破的摸了我的头,语气温柔:“小十啊,我对不起你母亲……”
一时间在场之人皆神色各异,唯谢楼微笑看着我。
因为谢楼的缘故,父皇的目光开始放在我身上,尽管我依旧单恋燕池城,却再也没人敢嘲笑我。
我感激他,但也只能是感激。
【三】
我叹了一口气,问他:“疼不疼?”
“不疼。”谢楼忽的敛住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的看着我:“青卿,你莫要再伤心了。”
我愣了一下,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道:“我不伤心。”然而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掉下来,谢楼手忙脚乱的安慰我,最终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不哭不哭……”
“我想他好好的活着……”
“我知道……”
“我恨他们……”
“我知道……”谢楼拍了拍我的背,低声哄道:“乖……”
我知道,燕池城和燕脂其实私奔过一次的,他们去了天高皇帝远的江南。可北狄的王子对貌若天仙的燕脂穷追不舍,恰时大夏需要北狄的合作,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推波助澜。
燕脂被封为公主,在宫里备嫁,而燕池城则被关在天牢。
有一天燕脂来找我。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中却没有一点怜惜,冲口而出一句:“我不会帮你们的。”她微怔,而后却是一笑:“你能替我好好照顾阿城吗。”
我翻了个白眼:“不要你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她见我这样,没有我想象中盛怒的姿态,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这样莫名其妙的歉意让我有些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晚上我到底是去见了燕池城:“燕脂让我好好照顾你。”他惨淡一笑:“我想送她最后一程,青卿,帮帮我。”
我无法拒绝他,只得去求了父皇,后来父皇亲自召见他,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直到夕阳落到宫墙的那一边,我才看见燕池城从御书房里出来。
他成了送亲的将军,燕脂穿着大红的嫁衣,他们相视一笑,其间默契不言而喻。
我只能站在高高城楼上看着他们。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穿戎装盔甲的燕池城,他长得温文尔雅,但穿起戎装,却是英姿勃发。
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楼来到我身后,说:“用燕脂引燕池城带兵出征,你父皇真是好计谋啊。”
我有些不解,这一切的一切,或许不是我能懂的。我望向他。
他气定神闲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燕池城作为燕家下一任家主,燕家自然舍不得他送

死。燕家势大,陛下想削其势,又不能和燕家撕破脸,只能设计让燕池城主动去送死,燕脂便是那个饵。”
“燕脂是我父皇的人?”电光火石那一瞬,我恍然,但我其实是不懂,不过是一个姑娘,怎么就值得他抛弃养育他二十多年的家族。
我说与谢楼听的时候,他不以为意的说:“因为家族就是用来抛弃的。”
我蹙眉看着他,有些不能理解:“人生苦短,能如意的又有几番。若为这样的事就抛弃家族,那是不是太过凉薄了。”
他恍惚了神色,不过一瞬就清醒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而不语。他说:“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四】
谢楼说燕池城表面上是送亲大将军,实则是趁其不备攻打狄人。
他还说不管结果如何,燕脂注定是要死的,燕池城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相信,我坚信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果然,在一个月后,我在城楼上远远看见风尘仆仆归来的燕池城。他一身铠甲沾着血迹和灰尘,风霜满面,落魄的竟让人看不出是曾经骑马长街的翩翩少年。
我听说他入宫了,便去找他,可整个京城都没有他人影。“他走了。”谢楼神出鬼没的。
我愣了愣。
“去哪儿了?”
“回塞北了啊……”谢楼微眯着眼,笑得像个狐狸:“他此次回京是为了求救命药,听说那燕脂快死了,你说他赶不赶得上见她最后一面?”
半个月后捷报传来,一同传回的还有燕脂的死讯。谢楼裹着羊毛大氅,笑得事不关已:“小青卿,你说燕池城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没说话,思考了一下,问谢楼:“你觉得我怎么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塞北?”
谢楼讶异地看我:“你想干什么?”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别过头轻轻道:“我要去找燕池城。燕脂死了,他就会是我的了。”
而我的心里轻轻的加了一句:“谢谢你,谢楼。可是我不会爱上你。”
【五】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去了塞北,作为监军。
以谢家的立场为筹码。
父皇没有活过那个冬天,而五哥因得到了燕家和谢家的支持得以顺利登基。
我无自觉脸见谢楼,便避着他一路去了塞北。当我如愿的抵达了塞北,见到燕池城时,他正牵着马,站在一个墓冢旁,身后长河落日。“池哥哥!”我激动地大声喊他。
燕池城朝我看过来,微微愣了一愣,似乎有些诧异为何我在这里,迟疑的叫我:“青卿?”
那时每日都没有战事,我看着他每天早上牵着马从军营里出去,然后去燕脂墓前坐一天,目光沉寂,很是落寞。我会在夜里找他喝酒,天上的星星很美,夜幕星河,他闷头喝酒,却不和我说话,我想也许他是恨我的。恨我那时候没有帮他们。恨我父皇害他们阴阳两隔。

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我害羞地笑了笑:“谢楼也是这样说。”
他温柔地看我一眼,再没有说话。
我当时在想,他可能有点喜欢我了,不然怎么会夸我眼睛好看呢。我还想,也许时间久了,他就会慢慢忘记燕脂,同我回京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没想到他竟存了必死的决心,而且还来得那么突然。
【六】
我醒来时,感觉思绪平定了很多,但整个人却被谢楼紧紧箍住身子,抱在怀里。
“谢楼。”我推了推他。
他睡得正酣,没应声,眉间微蹙,英挺的脸上还有些风霜疲惫之态。我忽然记起那年酒后高楼之 上,星光如幕,他看着我,看得我两颊通红,恼羞成怒。
突然他说:“阿卿,你眼睛里有星星。”
我看着他认真的脸,不知怎的,就觉得又羞恼又开心,那酸酸甜甜的滋味缠绵我心间好长时间。
燕池城那时醉酒后跟我说:“谢楼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却求我好好照顾你。”
“青卿,他很好。”我看不清燕池城说这话时的表情,我却听到自己的心一声声,在寂静的天地里,如小鹿遇溪,如旱禾遇霖。
此刻,仿若昨日重现,我盯着谢楼的脸,心里微微颤动,忽然想,要是我不是公主就好了。
从在太学里遇见他,他就一直陪在我身边,斗嘴,打架,喝酒,也曾走过京城长长的街,看过风花雪月,甚至还逛过窑子,当所有我曾信赖的人都离我而去,唯独他从未辜负我。可时光不能停留,少年终会长大,扛起家族的责任重担。假如我不是一个公主,我必会乖乖的在家里等他来娶我,然后给他生好多孩子,扶持家务,白头到老。
可惜,我是某劳子公主,我从未从这个身份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因为这个不得不远离我的谢楼。
那年宫宴之后,谢家人找到我,谢楼的母亲,从来都是端庄温柔的贵妇人扑通一声的跪在我身前,涕泗横流:“求公主殿下高抬贵手,离我家七郎远一点。七郎身肩谢家大任,不能尚公主啊……”
本朝若是尚公主,便是只能挂着虚名,再不能当官授职,也再没有封官进爵的机会。
他是谢楼,谢家这一辈最有前途的七郎,我怎么能让他的官途断送在我身上。
我扶起谢夫人,许下承诺:“我会离他远远的。”
那晚之后,我便有意识地疏远谢楼。
谢楼何等聪明的人,有一天晚上摸进我寝宫,却是带我出城去爬山。
那天月亮很圆很亮,他带的酒很辣,他的吻很软很甜……
可是除了一把推开他,远走塞北,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来阻止这越来越割舍不下的心思。
【七】
我还是被谢楼带了回去。

回京城没过几日,皇兄便召我入宫。
五哥说南蛮起乱,我身为本朝公主,理应担起和亲远嫁,结两境之好的担子。
我蹙眉,他又给我第二个选择——
“谢家公子楼是个百年不出的将才,若是由他主将,平定南蛮不再话下,妹妹你也无需远嫁了。”
我冷笑一声:“谢家是不会让下一任家主上战场的。”
“是啊。”五哥笑了笑,诱哄道:“所以还是得你去同他说。”
“不可能。”我一口回拒,就算谢楼真是百年不出的将才,可是他还是一个凡人,会受伤会死的凡人,战场无情,我不能拿着他的命去赌我的余生。
“我嫁。”我直直跪下:“但是求陛下一件事,我愿意和亲这件事还请陛下瞒着谢楼。”
“若是他寻我……陛下就跟他说,我去塞北了……”
离开皇宫的时候,五哥亲自送我至宫门口。
我回头看了一眼,红墙碧瓦,这里生我养我,却是我这短短半生痛苦的来源。
五哥抿着唇,良久之后,道:“对不起……”
我沉默,讥讽的看了他一眼:“祝皇兄得万民敬仰,享百世太平。”

谢楼每天都往我公主府上跑,一时之间京城里关于谢楼要尚十公主的谣言喧嚣尘上。碍于素日的交情,又想着他千里迢迢去接我,怪辛苦的,我就没下逐客令。
等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塞北的时候,他皱着眉,质问我:“你这又是去哪里?”
我惊诧不已:“回塞北啊。”
他鄙弃地看了我一眼:“吃沙啊?”
“嗯哼,对呀。”
他眯了眯眼:“你不嫁我?”
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他暴跳如雷:“燕池城都死了,你不嫁给我嫁给谁?”
我哑了半晌,垂头想了片刻,认真答道:“我这一生只想嫁给一个人。”
谢楼愣了愣,怔怔地看了我许久,最后问我:“真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别过眼不说话。
谢楼索然离开,临走前,他忽然转过头来问我:“你可有曾对我动过心?”
我默默不语。
“顾青卿,你可真绝情,当年我故意扎伤自己,让你救我,可你依旧没有注意到我。”他自嘲般一笑:“我说让你等我来娶你,最后我来了,你也从来没有等我。”
我抬头去看天空,四四方方的院墙里,是多少求而不得,阴差阳错。
“你走吧。”
他沉默离去,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潸然泪下。
谢楼,你看,他们都不想让我和你在一起。
而我又如何成为你本应精彩绝伦的人生的绊脚石。
我所能做的只是远远的看你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别了,我的谢郎。
【八】
可谢楼还是找来了。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我,就像一头狼盯着猎物,我大气不敢出,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怎么来了?”
“你竟然敢嫁给别人!还想骗我去塞北了!”他钳着我的下巴:“顾青卿,你可真狠心!”
他的力气很大,疼得我眼泪都掉了出来:“谢楼。”
他眼神蓦然柔和了下来,掐了掐我的脸:“又哭,小哭包。”
我想说些什么,想告诉他,他能来我很开心,想让他走,可最终却只是嚅嚅道:“谢楼,我不想你上战场……你不要死……”
“……”他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会死呢,我还没娶你呢。”
“我不能嫁给你……”
他笑了一声:“青卿啊。”
我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下文,便抬头看他。
他摸了摸我眼睛:“多久没睡了?这儿都乌黑一片了。”
“睡吧。”他亲了亲我的额头,眼里含着笑,像夏夜的萤火,这也是浓浓困意袭来的时我最后的印象。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只记得梦到了年少的事,没有燕池城,没有燕脂,只有我和谢楼。
很长的梦境,我想起深夜爬山看到的北极星,饮下烈酒辣出的眼泪,我还想起他背着我走过一段路,漫漫的山雾和迢迢的钟声。
梦外是金戈铁马,而我的梦里,吉光片羽皆是少时情深。
我醒来的时候,护送我的将军兴冲冲的冲进来:“殿下!南蛮求和了!”
我有些困惑,我连南蛮的边境都还没到,怎么就求和了呢:“怎么回事?”
那将军也是一脸疑虑:“不知道……据探子回报,似乎是有人率军剿灭了蛮人主力,还杀了蛮王……”
不知为何我立刻想到昨夜来看我的谢楼。
我心一沉:“可知谁人领兵?”
“不知……”
我一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马上,一路便朝探子所指的战场而去。
等我到战场,尸体累累,然后我看到了谢楼。
——满脸血污的谢楼。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昔日白衣不染半尘俗世的贵公子,如今却奄奄一息地趴在死尸之上,不知生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五哥含糊的那句原来是:“谢家成为了第二个燕家。”
于是五哥将父皇用在燕池城身上的法子,再次使在谢楼身上,五哥从一开始就是想让他去送死,而送我去和亲只是一个诱饵!
可是谢楼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看不出来呢,他怎么能来呢……
我顾青卿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他应该是拈花微笑的谢家七郎,应该弹琴幽簧里的状元郎,应该是倚马江湖的少年郎,偏偏不应该是这样……
我跌跌撞撞跑上去将他扶起,紧紧抱在怀里。
“谢楼,谢楼,谢楼,你这个傻子……”
他努力睁开眼,朝我笑了笑:“不要哭。”
“我不哭……谢楼你不要死……”
“你听我说……假如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我在江南给你留了一大份家产……你要好好的……
我眼泪汹涌而出:“谢楼,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不能死!”
“我记得……我还没娶你,怎么会死。”
“……阿卿……”
我紧紧抱着他,却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哀恸哽住了喉咙,血和泪混在一起,那是放下的前尘旧事,也是痛彻心扉的后悔。
我想,大概再也没有人会给我收拾烂摊子;再也没有人会在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给我奏一曲《凤求凰》;再没有人会为我舍生忘死。
也再不会有人世间独爱我。
我想嫁给你,谢楼。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告诉他。
【九】
谢楼被谢家人带回去了,再没了消息。
而青卿在江南呆了很久,久到京城,塞北,燕池城,燕脂那些记忆都淡去,唯独谢楼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那段时光是真刻存在的。
某天清晨,江南烟雨终于淡去,她推开窗,探头出去,正巧有青年打马而近。
姑娘不经意瞟了一眼,不由一呆,深衣浅带,玉树临风,原是公子陌上,缓缓归矣。
她手中的长篙直直落下去,眼见就要砸在那人头上,她急着大喊:“谢楼!小心!”
男子举手轻描淡写握住撑篙,抬头粲然一笑:“阿卿。”
跨越千山万水,重重阻隔,我来娶你了。 

推:我倾尽所有,换得这人世安宁,却寻不回你的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到的,民国时期结婚证书上的一段话:“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他知道,与卿相遇,便是命中注定,有心逃开也是徒劳,更何况,他根本无意挣脱命运的网。
她知道,与君相逢,只因惊鸿一瞥,心中种下的种子,瞬间便枝繁叶茂,绽开了浓情蜜意的花。
那是春日的傍晚,九洲大地北方巍峨的山峰之中,已是万籁俱寂,百鸟回巢,准备迎接一天中最静谧的夜晚。
山谷中那片繁茂的桃林却不同以往地闪动着绚丽的色彩,那一抹炙热的红色衣裙在林间穿梭来往,路过之处,原已闭合等待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朵朵桃花,却竞相绽放。一位红衣少女仔细打量着每一棵桃树,时而因一朵花的枯败眉头微簇,时而为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忍不住微笑。但少女似乎并不只是在观赏盛放的花朵,而是在寻觅着什么。只见她打量着枝茎的长短,又审视着树干的粗细,最终选定一根光滑笔直的枝杈,用力把它折了下来,握在手中仔细的低头看着,面露欣喜。
“喂!”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惊得少女猛然间抬起头,她惊愕地去寻找声音的发出者,却只看到桃林尽头的他。
他就站在那里,魁梧的身体大概有两人那么高,和这万千桃花绽放的柔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有着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庞,算不上英俊,却是格外的硬朗。裸露着的上身,连日的狩猎劳作更是为他增添了不同寻常的质感。腰上一席兽皮,正是北方部族的典型装扮。
她却看得呆了,一时间缓不过神,多少次从天空中,在流云后偷偷地遥望,这一刻他却真切地离自己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了。她下意识地把手中刚折下来的树枝藏到身后。听他厉声询问“:你是谁?在桃林里做什么?”
夭夭暗暗低下头,想借光影的昏暗来掩饰自己的窘迫和绯色的脸颊“:我……我是……我是……看这里桃花开的正旺,想着采些花瓣……酿……酿些桃花酒罢了,不想这里竟是……竟是你家的桃林么?”
听少女这样道来,他却是一怔,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说道“:这不过是一片野生的桃林,年年岁岁,不知多少年长成了这般繁茂。我只是见姑娘独身一人,太阳都落山了,夜晚这里常有野兽出没,想叫住姑娘询问,却不想惊扰了姑娘。”
她始终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只顾摩挲着那根树枝。又听他喃喃自语“:太阳都落山了,为何这桃花……还是在开放呢?”
少女暗叫一声糟糕,只能支吾着说“:大概是……最近光照好,雨水也足,桃花……也开得久了些吧……。”
他憨笑着“:也许是这样吧。”顿了许久他又说道“:姑娘,我叫夸父,是这山中一族的首领,今天惊扰了你,真是鲁莽了,如果姑娘愿意,明日此时,我陪姑娘一起采摘桃花如何?一来,这山中猛兽出没,姑娘一个人也不安全。二来,也是对姑娘聊表歉意。”
少女突然间抬起头,惊喜的眼神穿过一棵棵鲜花盛放的桃树,如同炙热的阳光聚焦在夸父的脸上,也给他的小麦色的脸庞染上了浅淡的红色。只听她说“:真的吗?太好了。那明天见了!”说完她飞快地转身,似乎生怕他反悔一样,如一阵风,又如一朵云,轻盈地向桃林的东边奔跑而去。只留下夸父一人仍站在原处,猛然间想起来什么,朝少女离去的方向喊着“: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飞鸟煽动翅膀回巢,吱吱又喳喳地叫着,应和着从云的那一边传来的少女清脆而明丽的回答“:夭夭,我叫夭夭!”
夭夭向东方飞快的跑着,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才发现竟忘记了自己可以飞回旸谷,她可是太阳神女啊,可她,也不过是个存着自己小心思的少女。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白天夭夭化作一只火红的飞鸟,从旸谷出发,带着万丈炙热的火光,从或万里无云,或云蒸霞蔚的天空中飞过。人们仰望着她,却因为她太过耀眼的光芒永远无法直视她。但她低下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世间茫茫众生为生计奔波的劳苦,为病痛折磨的艰难,而更多的则是与亲朋家人共享时光的满足和欢乐。而她呢,且不要说享受人世间的美好,就连生老病死都无法经历。 

夭夭是孤独的,直到那一天,他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便一下子跌入她的心里。
山谷中, 他带领着部族和猛兽搏击,凶猛的野兽丝毫没有让他感到畏惧,反而使他意气风发。他拉开长弓,一箭射去,猛兽应声倒下。族人们欢欣鼓舞地为他喝彩欢呼,夭夭也忍不住为他在心中鼓掌。夭夭听到了,那些人呼喊着“夸父!夸父!”她便悄悄地把这个名字藏在了心底。
从那以后夭夭的心房中仿佛有一个人一直陪着她了,她会故意在山峰之间他狩猎的地方停留时间久一点,偷偷地躲在云彩后面远远地多望他几眼。夭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这样的情感新奇而微妙。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溪水旁,一对青年男女互相凝望着对方,眼神中饱含着不知名的,却炙热的情愫。夭夭突然明白了,自己也是因为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吧,更是希望有一天夸父能感受到她灼热真诚的眼神,可以回应她以同样的柔情。
夭夭见到过人间男女的嫁娶,女子身着华服,以红巾为盖,发髻上插着一支桃木发簪,这是北方部落特有的婚嫁习俗,寓意生活如桃花般灿烂美好又可辟让灾祸。男子牵着新娘的手,一步步将她引入新房,每一步都坚定而稳重,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众人齐声高唱着送嫁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夭夭听得入了迷,那句“桃之夭夭”在脑中不停地反复着,挥之不去。多好,能和相爱的人携手共度余生,何时才会有这样一个人和自己一起直到白头呢?她脑海中出现了山谷中那伟岸的身影,不觉羞红了脸,会是他么……夭夭想起山谷中那片桃林,为自已也做一支桃木簪吧,等待着,也许有一天,他会亲手将自己的长发盘起,束上桃木簪,许下相守一生的诺言。
夭夭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傍晚,在那片桃林,她竟会遇到他。如此近的距离,他的憨厚腼腆一如夭夭所预料的,即使是因为夭夭太阳神女的特殊身份召唤起桃花在傍晚盛放,也未引起他对夭夭的怀疑,人是要多么纯净无污才能如此信任他人?手中一直握着的那根桃木树枝自然是不能被他看到,夭夭只能又编造了一个酿桃花酒的谎言。天呐,谁又会想到天上照耀万物的太阳神女,竟然是一个说谎话也不脸红的小姑娘。
傍晚再次来临,依然是那片桃林。
夭夭即是万物生机的创造者,她到来,桃林便又是繁花绽放。红衣的少女穿梭于朵朵桃花之间,花美,人更是娇艳,真可谓是人面桃花别样红。夭夭站在桃树旁,似乎在挑选着哪朵桃花开得更好些,可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忽着,望向桃林的尽头。昨日答应了她的那人,今天是否真的会来呢?
“姑娘,我来迟了。”
夭夭闻声惊喜地抬起头,他来了,他果真来了!夸父就站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但不相衬的是他健硕的手却拎着一个精巧的小花篮。似乎感受到了夭夭探究又戏谑的眼神,他连忙解释:“这花篮,是向邻家的姐姐借的。姑娘要采桃花,自然要有花篮才对啊。”夭夭笑了“:叫我夭夭。”他也憨笑着应和:“夭夭。”

采摘桃花自然只是个借口,夭夭心不在焉地将朵朵桃花放入他提着的小花篮,只顾偷偷瞄他一两眼。却见他倒是一本正经地挑选着哪一朵桃花开得更舒展、更艳丽。偶尔撞上夭夭偷望过来的眼神,他也只是笑,却窘得夭夭急忙闪躲开目光,羞得和那枝头的桃花一样,都是红了脸颊。
夭夭说着“:若桃花酒酿好了,我们再一起共饮如何?”
夸父应道“:当然可以的啊。”
他微笑着随口回应,殊不知,却又落入了夭夭小心机的圈套,等那桃花酒酿好了,便又有借口打着幌子约他来饮。夭夭想着大概世间的男女都是如此吧,期待着一次又一次的相逢,便哪怕是用了些不足道的小伎俩,也不过是为了心中那荡漾的一汪湖水罢了。
夜幕更沉了,零落的星光撒在桃林旁的小溪中,宛如那传说中天上星辰汇成的银河般闪闪烁烁。采了满满一篮桃花,夭夭坐在溪水旁休息,眼神却随着那溪水中的身影流转。只见夸父握着一把树杈做成的鱼叉,借着月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水下游动的鱼。突然一个猛地下刺,水面激起层层涟漪,他兴奋地大笑着举起鱼叉,一条小臂大小的鱼在鱼叉上挣扎着,他大声呼喊“:夭夭!你看!鱼!我捉到鱼了!”
夭夭连忙跳起来,奔跑到溪水旁,一把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鱼,激动地像个孩子“:这么大的鱼,好厉害!”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开心和骄傲“:哈哈,够咱们两个美餐一顿了。”
夭夭生起一堆火,暗夜之中仿佛点亮了这一片天地。鱼被架在篝火上,已经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了。也不过是初春,夜晚还带着几分料峭的春寒。夸父原本在溪中浸了溪水,即便是身强体健的他,也觉得有几丝寒意,可有这一小堆篝火,便觉得温暖许多。再看向夭夭,她身着红纱春衫,更如一团熊熊的火,燃烧着,翻滚着,闪耀出温暖而明丽的光芒。夭夭正时不时翻转烤鱼,她脸上挂着明朗的笑,眼神澄澈,目不转睛地盯着烤鱼,似乎世界与她无关,她只关心那篝火之上即将烤熟的美味。她柔美又带有一丝坚毅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平添了一抹妩媚。夸父的目光像是被一股神奇的魔力吸引,再也移不开眼神。
夭夭将鱼烤好递给夸父,二人自然是大快朵颐,在美味面前,夭夭也顾不得该有的矜持,她大口大口地咬下鲜嫩的鱼肉,连呼好吃。夸父也忍不住笑了,夭夭吃得这么香,只一条烤鱼就可以满足她了。
他抬起头看这夜色,突然发现今夜月光真是好啊。
自那次桃林相约,夭夭的脑海中便再也抹不去那个夜晚的情景,她总是不知不觉中就想起那天的烤鱼,那天的溪水,还有那天的他。然后便在北方山谷上空停留再停留,那是他也许会出现的地方呢,说不定低下头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夭夭心里这样想着,便真的无法扇动翅膀飞走了,掩着流云,只管向地上张望。有心的人们啊,也许会发现,最近那片山谷中太阳总是特别的闪耀,越来越炙热了呢。
当夜幕降临,夭夭偶尔会在那片桃林等待夸父的身影,夸父总是付以憨厚的微笑,大声叫着:“夭夭!夭夭!”然后夭夭飞也似地奔向夸父的身旁,接过他手中的猎物,依旧在溪水旁生起一堆篝火,二人相对而坐,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夭夭最爱听他讲述那些在山中打猎的故事,听他讲如何与猛兽搏击,听他介绍山中各种神奇的植物动物,也听他讲和族人一起的欢乐时光。夭夭多想夜长些,更长些,给自己多些时光在他身边吧。
夸父从不问夭夭从哪里来,也从不探询为什么夭夭总是在太阳落山之后出现,他只当夭夭白日里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便只在夜晚与夭夭相约。他的心思太过澄明,和夭夭在一起,他觉得快乐,仅此而已,就已经完完全全地足够了,只希望这份再诚挚不过的欢乐可以永远延续,哪里还需要去做无所谓的探究。
夭夭将那支桃木簪亲手打磨、雕刻。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俏立枝头,旁边还点缀着两三片叶子,原木的发簪本就带有桃木特有的香气,那朵桃花更像是能散发出花香来一样。夭夭把它小心翼翼地叉在发髻之上,便喜欢地再也舍不得拔下。她又将两坛新酿的桃花酒搬出来,今晚,该是赴那桃花酒之约的日子了呢。

房门倏忽间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夭夭抬起头看过去,却是他,水之神应龙。
夭夭原本欣喜的表情一瞬间凝固,她转过头冷言道“:你来做什么?”
应龙不说话,只是径直走向夭夭,一把拔下夭夭发髻上的桃木簪,质问道“:这是什么?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这是新娘出嫁的饰品吗?”
夭夭猛然夺过发簪,又厉声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关你什么事?”
应龙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对夭夭,早已是暗自倾心,只是夭夭从不正眼看他一眼。他也曾对夭夭多次示好,可却从未得到过肯定的回应。但应龙怎会轻言放弃,他甚至偷偷地尾随夭夭,却被夭夭发现,从此对他就只是冷言冷语相待了。可如今,他听闻夭夭和山中一族的首领夸父日益亲近,她身为太阳神女,怎么可以和一个人类部族的首领来往如此紧密呢?就算是夭夭的心有了归属,那也是该属于他应龙,而不是什么只会狩猎的蛮荒之人。更何况……夭夭和夸父原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想到这里,应龙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嫉恨的火焰,径自来到旸谷,推开了夭夭的房门。
应龙沉下脸,道“:夭夭,你可知道太阳神女和一个人间部族的首领相恋会有怎样的后果?”
夭夭不解,心中却是一阵颤动,隐约感觉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应龙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原来你竟是不知道啊,那么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体的些许变化?”
夭夭皱紧了眉头,这些日子,白天在空中她的身体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发热,像从心底最深处迸发出来的岩浆一样。而且夭夭越是在北方山谷地区停留,这种感觉便越明显。夭夭神色更凝重了,她刚开始以为这不过是自己身体有些不适而已,也并没有过多在意,难道……这其中竟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么?
应龙看到夭夭的反应,暗暗一笑。他道“:太阳神女,若是爱上地上之人,便有心火蔓延,使通身炙热更甚,且一发不可收拾,到时人间将会因无法承受其热度,造成土地干旱,河流干涸,百草枯萎,万物灭亡。那时,那些依靠狩猎采集为生的部族大概也会灭亡吧。”应龙说完哈哈笑着,因为他知道夭夭生性善良,那些贫贱的生灵就足以唤醒她的恻隐之心,更何况,那人是部族首领,夭夭怎会忍心让他和他的部族走向地狱。
夭夭听完这一席话,面色蜡黄,她再没有力气支撑,一下瘫坐在梳妆台前。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就只是因为她是太阳神女,便无法拥有爱一个人的权利吗?就该让所有的生灵为她陪葬吗?
她那么深爱的夸父,那么多的在空中凝望的时光,还有他们度过的每一个有星辰、有月光、有欢笑的夜晚,难道都无法再继续了吗?
那些美好瞬间都被一片衰败所替代。她看到那片桃林枯萎了,那条小溪也只剩下淤泥,还有千千万万的树木和野兽都一步步地向死亡迈进。她更是看到,她的夸父,那个曾在桃花树下对她微笑的夸父,他将会离开这个他所热爱的世界,将会走向万劫不复的地狱!不……不能这样,要让他们都活下去,要让夸父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哪怕……代价是和夸父永远的分离。
抱着两坛桃花酒,夭夭来到了桃林,依旧是那条小溪旁,夸父早已等待在那里。夭夭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熟悉的身影,魁梧依旧,硬朗依旧,然而却再没有往日欣喜的笑容支撑她跑过去和他一起欢笑。
夸父突然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夭夭,微笑着叫她“:夭夭,来了怎么也不过来呢?”
夭夭一愣神,随即将愁容掩去,换上她一贯明朗的笑,走到夸父身旁坐下,拿出那两坛桃花酒,道“:桃花酒酿好了,我来赴约。今夜,不醉不归!”夸父道“:好,不醉不归!”随即打开一坛酒,大口喝起来。夭夭也打开一坛,猛地喝下一大口,桃花酒虽有桃花的香气,但却仍然酒气醉人,烈度也是极高的。夭夭被呛得冒出了眼泪,她连忙偷偷拭去,只顾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夭夭醉了,她面色酡红,一下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夸父,夸父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夭夭从未对他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他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也紧紧地拥住了她,能拥夭夭入怀,是他潜意识中隐隐的期盼。夭夭抬起头仰视着夸父,他眼神中满是温暖的笑意“:夭夭,你喝醉了。”
夭夭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他的脸庞。今夜之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多想就这样把这面容刻在心上,多想今夜时间静止,就这样和他一直坐到地老天荒。夭夭突然闭上眼睛,迎上夸父的脸,带着酒气的双唇柔软地印在夸父的唇上,她细细地勾勒着他的唇,一寸又一寸,不舍得分离。因为她知道这是第一次吻他,也是最后一次了。夸父也动了情,含住夭夭的双唇细细密密地吻着,拥抱着夭夭的臂膀是那么地有力,似乎要把她柔弱的身体嵌进骨血之中,和她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许久,夭夭喃喃道“:夸父……夸父……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想念我吗?”夸父抚摸着夭夭柔软的长发,笑着说“:别傻了夭夭,你怎么会离开呢,就算是你离开了,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追随你去。”夭夭靠在夸父的肩头,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拔下发髻上的那支桃木簪,递到夸父手中,说“:这个送给你,算是替我保存吧。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吧……”然后便歪下身子,躺在桃花树下,闭上了眼睛。夸父仔细打量着那支桃木簪,这……不是女子出嫁时的饰物吗?夭夭为什么要把这发簪交给他呢?他小心地放在衣中,也罢,也许夭夭醉了,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胡乱把这桃木簪交给他的吧,明天再还给她就是了。这样想着,夸父便也躺下,合眼睡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夸父做了噩梦,他梦到夭夭化作一只鸟,一直飞一直飞,他在地上追赶着,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夸父惊醒了,一身冷汗,直直地从草地上坐起来,大声惊呼“:夭夭!”可是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再看身边的草地,夭夭昨晚躺下的地方哪里还有那抹红色的身影?倒是那桃花酒坛下压着一条红色的锦帛,夸父快步走过去拿起来那条锦帛,只见上面写道:
夸父:
原谅我, 我要离开了,这人世间本就不是我该长留的地方。遇到你,我已经用完了我所有的好运。
我本是太阳神女,白日里就是那天空中的太阳神鸟,却只因望向你的惊鸿一瞥,便恋上了人间的风尘。你不知道那么多次,我都在天空中偷偷地望着你。所以那日傍晚在桃林遇见你,你能想象到我的惊喜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那么快乐,但却也是那么短暂。
我想我是不是受到了上天的诅咒,我们终究还是要为那些欢笑画上一个句号。我必须离开了,太阳神女和人类部族首领相恋,整个世界都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干旱,而我不愿看到的不只是生灵涂炭,更可怕的是,你,我的夸父,你也要面临死亡。我别无选择,我要到那隅谷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那支桃木簪留给你,我……本想戴着它做你的新娘,但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替我照顾好那些桃树,等它们来年开花,再酿一坛桃花酒吧。
夸父双手颤抖地紧握着这封书信,忍不住眼眶湿润。夭夭,我从未想过去探寻你的身份,可是不代表我也从来没有察觉,但我总是欺骗自己啊,我总愿意相信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总是舍不得放弃那些我们之间的美好。可如今,该来的还是来了。但你要记得我说过,你走到哪里,我都生死相随。他握紧拳头,好,既然你要走,那么我便追随你而去!
夸父抬起头看向天空,太阳已经从东方缓缓升起,给大地笼上了一层橘色的光芒。他脸色凝重而决绝,夭夭,你等我,千万要等我。
夸父脱去上衣,赤裸着上身飞快地朝着太阳运动的方向奔跑起来。他,竟然在追赶太阳! 夸父用尽全力奔跑着,每一步都铿锵有力,他抬起头望向太阳,却因为刺眼的光芒无法直视它。夭夭,难道就这样我再也无法看到你了吗?不,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只要我一直追、不停地追,我一定可以追上你!

夭夭在天空中看到了夸父奋力的追赶,她想大声呼喊,想让夸父停下来,可是却只发出了一声声哀鸣。一团团火焰更加炽热,无情地照射着大地和大地上奔跑着的夸父。夭夭知道,她动了情,心中的那团火就快按捺不住了,她已经竭力地压制它的爆发,可是却仿佛适得其反,火光越来越盛,这样下去,很快大地就会迎来厄运。夭夭再也无法留连,她强迫自己不再看向夸父,加快扇动翅膀,向隅谷的方向飞去。
地面上的夸父汗流浃背,他仍然坚持着,只是感觉到夭夭飞得越来越快了,他的力量似乎随着汗水一点点流失,夸父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每一步的前进似乎都只有凝聚全身的力量才能迈出,终于他一脚迈空,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那支桃木簪从他衣服中掉落出来,夸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夭夭头戴桃木簪的模样,乌黑的长发,姣好的面容,是那么地动人,这样的夭夭,他怎能放弃?他暗暗发誓,夭夭,我一定会追上你,你将会是我的新娘,这桃木簪,依然属于你,只属于你!夸父一个翻身,又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握着桃木簪,又开始朝着西方奔跑。
夭夭在天空中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不觉心中一阵酸楚,落下滚烫的泪来。夸父,你又何至于此,如今我才知道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重要,只可惜,你我无缘,我们终究不能相伴相随。夭夭施法将夸父手中的桃木簪变作一支手杖,我不能亲手与你相持相望,就让它代我给你一点微小的支撑吧。
奔跑着,奔跑着,似乎天地都没有了尽头。夸父汗如雨下,干渴的他经过黄河,将河水饮尽。可仍觉得口渴难耐,他知道,这不只是因为他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也是因为夭夭的热度越来越强了。夸父挣扎着来到渭水,再次将河水饮至干涸。即便是如此,夸父也从未想过要停下脚步,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也要追随着夭夭。那些美好的夜晚,不该只是一个梦,他绝不允许它只存在于回忆中。快了,前面就是大泽了,到了大泽就有充足的水可以缓解他的干渴了,再一鼓作气追上夭夭,一定可以的。
夭夭的泪水早已控制不住地流了满面,心中更是如万千刀割一般。夸父,你为何如此为难自己,你可知我为你心痛?夭夭向前望去,前方……就是隅谷了吧,一切,都该结束了吧。夭夭奋力向前飞去,炙热的火焰不受控制地喷射而出,照亮了天地,世界瞬间笼罩与一片红光之中。
夸父再无瑕顾及几近脱水的身体,他向前狂奔着,手中的桃木手杖随着他每一步都在土地上印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小坑。眼看夭夭就要落入隅谷,他多想也生出一双翅膀飞上天去,可夸父却很快再无任何一丝力气向前挪动,一声沉闷的巨响,他颓然倒下,大地灼热的温度也无法唤醒他逐渐阖上的眼睛。夭夭在坠入隅谷的最后一瞬听到那声巨响,转过头只看到夸父再也无法站起来,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不!不要!”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想挣脱隅谷的强大吸引力,她要飞回去,要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夸父身边,夸父不能死,他必须好好活着!那是她爱着的夸父啊,他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把她一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夸父,这世界于她而言还有何意义?可夭夭的挣扎有如螳臂当车,她只是喷射出了越来越强盛的火光,夭夭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一瞬间便煙灭于黑暗的隅谷,再也没有了踪迹……
留在夸父视线中最后一个片段便是那炫目的太阳啊,可他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压得他睁不开眼睛。那夜曾在他怀里带着桃花酒的香气亲吻他的夭夭,怕是此生也看不到了……他喃喃道“:夭夭……夭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桃木手杖朝隅谷的方向掷出,夭夭,只有你才配拥有它。来世,我们再约定,你戴着它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后人传说,夸父倒下之后化作一座大山,始终守护着隅谷。而那支桃木手杖则化作了一片繁茂的桃花林,人们称它为邓林。每年春日来临,林中便桃花盛开,香气袭人。据说这片桃林有太阳神女庇佑,很多少女都会选择这里的桃木制作桃木簪,她们相信这片桃林会带给他们好运,也会保佑婚后与夫君幸福甜蜜的生活。夸父逐日的传说偶尔被人们提起,只是人们也不过是把它当作诸多传说故事中的一个罢了。
《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人们不知道的是,每个夜晚,都会有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少女来到邓林。她总是带着两坛桃花酒,自饮一坛,另一坛便撒在这桃花树下,似乎在怀念着这桃花林中逝去的故人……
我倾尽所有,换得这人世安宁,却寻不回你的笑颜。春风十里,桃花依旧,只是少了你,我又该与谁不醉不归?

推语: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记得:有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有个人,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从小梦想有一个会做饭的人在身边。枵藜在跌落低谷时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已是知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龙为情卒。枵藜其实是我梦想中的人物,即使家中遭遇变故,她也从未消极过,她的目标只有前方,为此可以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楔子〕
神历三亿五千一百二十九年,龙王病重,天帝以自己的寿宴为借口逼得龙王九子不得不代替父王赴宴。半路上,龙王突然离世,九子法力锐减大半。十万天兵奉天帝之命,以九个不同的罪名捉拿九子。往后,龙族神话再无音信。
〔壹〕
貊白作为膳司司主,主管着天上各宫各殿的饮食。近几日算是有了麻烦,只得由他亲自夜夜赶工。今年天上入夏,早才刚刚五月初旬,便有了闷热酷暑的迹象。膳司便用桃汁,冰糖和去年秋天晒好的桂花干煮粥,用来去热解暑。可不知为何,各宫各殿都有人来报,送去的粥不是缺斤就是少两,厉害的索性一点不剩。本来理应有法司去查,不巧的是法司最近一直在忙龙王九子的事情,实在是无暇管这些小事。天帝便大袖一挥,圣旨一写,全权交给貊白这个司主来查。
说到底貊白就是天宫里最好的厨子,捉贼这种事还是很陌生的。还好膳司里有个小仙子,名叫翠娥,平日里很喜欢往貊白身上粘。人生的倒也聪慧,为貊白想了个“守株待兔”的法子。
第二日,膳司随便寻了个理由没往外送避暑粥。晚上把粥全部放在一口锅中,锅盖上牵着一根丝线,另一头是一张网。那贼若是真来偷吃,便会中了那陷阱。只是这办法实在是简陋了点,但凡是有点脑子的神仙都难以下套。除非是个没有脑子的吃货。
貊白守了一夜,困极了,正恍恍惚惚地想要闭眼。
“哎呀!”灶边传来一声惊呼。
貊白有些惊讶,或者说是受宠若惊。顿时睡意全无,大叫一声:“吃货!”有时他真恨自己的嘴,连连改口:“小贼!哪里跑?”
待他用神力点亮整个屋子时,那网兜里的人还在挣扎。貊白还是第一次见到不会用神力逃脱的吃货,啊不,神仙。
那丝网毕竟是天上的物件,小贼越是挣扎越是缠得紧。网中那贼忍不住叫出来声。
貊白微微一惊,是个女子。
急忙施了法将网变没了,网中女子随即掉了下来,貊白下意识地一接。一个不轻不重的人落到了他怀里,头发挺长,上面用紫色的丝带系起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上香香的,很软……
貊白忽然回神,还在懊恼自己的想法太无耻下流了,手上一松。那女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次却没有了预料之中的惨叫,貊白低下头去。
那女子,昏了……
貊白摸索着将她背在身上,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路上,那女子的肚子不停地在叫。肩膀上也感觉湿湿的,竟是那女子的口水。
貊白扶额:敢情,她是饿昏的。
〔贰〕
再见那女子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白天貊白在司里,不断有仙子来报那女子一直没醒。直到貊白处理完事情回去时,她正坐在床上。
已是傍晚时分,红霞下莲池里的莲花呈着红橘色,红花碧叶,煞是好看。女子披着发,靠在檀木床头,眼中带着几分朦胧――
也很好看。
貊白问:“在看什么?”
女子停了半晌才回答:“莲子。”音似铜铃。玉琢般地手抚上小肚,微微皱眉,很细地说:
“饿了。”
一刻钟后,貊白再次看呆。仙子不断地在房间内外穿梭,进来的每个捧着一碗莲子燕窝,出去的都是一只只净如崭新的空碗。

忽然翠娥进来了,微微向貊白欠身后,凑到他耳边,尽量放低声:“司主,司里的莲子已经吃完了,那女子手里的是最后一碗。”
貊白忽然一筹莫展,看那女子的样子不知多少才是头。只好想办法转移女子的注意力。
“姑娘,你是何人?”
她不语,原本端在手上的碗却放下来了。忽然抬眼看着貊白身边的翠娥。貊白心领神会,挥了挥手,示意仙子她们退下。
待所有人乖巧地离开后,女子很认真地看着貊白,说:“你是个好人……”
貊白嘴角抽了抽,这话听上去,心总觉得有点莫名心酸。
“我哥哥说了,给白饭吃的肯定是大好人。”
喂喂,你这是什么看人标准?
貊白瞬间无语了,这女子长得很标致,心智却有点低,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貊白轻轻呼了一口气,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可还有什么别的人?”
女子手上握着碗的力气微微大了一点。“没有家了,我父母都以去世,家中只剩下被诬陷的兄长们和我了。”
貊白有点动了恻隐之心,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幸得上任膳司司主想就才活了下来。
那女子眼中隐隐有了些泪花,却还紧咬着嘴唇。貊白起身来到床边,不顾女子眼底的惊愕之色,慢慢拂去她的泪。
“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随即一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枵藜。”
〔叁〕
貊白毕竟只是个厨子,语言表达不行,本来只是想让枵藜留在膳司就说出了“留在我身边”这样轻浮的话。
貊白在天宫里也算得上是枚美男神,爱慕他的小仙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偏偏枵藜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别人一问就照貊白的原话回了。弄得貊白司里一直有来询问哭诉的。
现如今枵藜还住在他房里,说出去对他还是对枵藜都不好。如果是司里的人倒是可以专门配备房间。貊白便寻了翠娥来问还有没有空余的职位。
翠娥脸色有点纠结:“有是有,我们膳司还缺个试吃的人。”
貊白不解:“这试吃可是个肥差啊,什么会没有。”
“司主您有所不知啊,我们膳司为了满足全天上人的喜好,每天都有上百件新菜品。上一任试吃的就是吃多了,胀死的。”
“……”
以为枵藜会拒绝,没想到她很欢喜,还直夸貊白是个好人。
他让翠娥帮枵藜找了一件衣服,白色为底,上面绣着莲花,更衬得她肤白貌美。貊白带她去膳司时引来路过的各种男神仙的瞩目,可谓是一步三回头。
枵藜却是一副警戒的样子。
“你怎么了?”貊白问。
枵藜从他身后探出头,四处张望:“你们男神仙都喜欢吃女人吗?眼神和我吃东西时一模一样!”
貊白略有了点笑意:“你知道自己眼神是什么样?”
“我七哥和我描述过,就是那些个人的样子。”
“他们不会吃你,就是觉得你漂亮。”
枵藜从貊白身后出来,对他做了个鬼脸往前跑了几步。“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到了膳司门口,她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房屋飞檐上的神兽雕像。
“那是吞脊兽――龙……”貊白忽然一顿,现在天上关于龙族的事情都是禁忌。

枵藜却已经不盯这看了,走进膳司:“龙王第九子――螭吻。”
膳司虽然是所有司里面最小的,但地方很大――分一间主膳房,五间大膳房还有几件小膳房。既然貊白作为司主还有另一件屋子,不是膳房而是他办公的地方。平常膳司众人都是住在膳司外面的。
见枵藜走的有点急,貊白慌忙跟上去。现在正巧是午膳时分,膳司里只有翠娥空着,而她自然是跟在貊白后面的。没人领路,枵藜很可能会走迷路。
貊白不知道,枵藜除了胃容量惊人,嗅觉作为辅助武器也是一等一的,所以那天晚上才会知道避暑粥在哪。
枵藜寻着气味走进了主膳房,一小仙子正端着一碗汤要出来,被她撞见了。枵藜用鼻子一嗅,眼睛一亮,正想舀起一勺,又被貊白拉住了。
枵藜有些生气:“你干嘛?”
貊白放开她的手,解释道:“这是一娘娘要的有助于得子的汤。”
枵藜又看了看汤,眨了眨眼,问:“那又怎么样?”
貊白顿时愣住了,是他表达的还不够明确吗?
“你又不要生孩子!”
枵藜没想到会有突如其来的吼声,停在原地。膳房里的人都已开始、窃窃私语了。
貊白将翠娥留下,把枵藜拉到了自己的办公屋中。
十分气恼地问:“你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枵藜见他桌上有桂花糕,欢欢喜喜地拿了一块,说:“那话可是你说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只管吃的。”她一边说边把桂花糕往嘴里送,甜甜的,瞬间她就露出幸福满满的样子。
貊白瘫坐在椅子里,他是惹上了怎样一个吃货啊!
〔肆〕
枵藜来了几日后便与膳司众人相处的很融洽了,吃到了好吃的新菜品偶尔也会拿上一碟子给貊白尝尝。
有好几次貊白在房中办公,听见枵藜和几个小仙子在院中嬉戏,声音甚是吵闹。貊白出去时,枵藜正跌倒在地上,笑得十分欢喜,他也就不忍去打扰她。
说来也是奇怪,每每枵藜走到膳司院门前看见檐上那吞脊兽时总会停留十分。
说起那龙王第九子螭吻貊白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那年螭吻正好是一百岁的寿宴,这年纪也着实是小,一般都是定在一万岁。貊白便随着师傅貊懿一同前往龙宫赴宴。中途貊懿与龙王洽谈,又见貊白到了新地方十分欢喜,便让他随处去玩。
那时貊白只有两万岁,玩心不小,随即就跑开了。龙宫的确是美,不比天帝的宫殿那般金碧辉煌,却是景林琉璃的。
貊白玩累了就坐在莲池边上,忽然被一物砸重后脑,一摸,是一块玉。
虽说是一块,却是一条鲤鱼,身上的鳞片是龙鳞。若是看的仔细了,鱼尾上还有一个字――
“藜?”
“喂!把我的玉佩还我!”
貊白猛然回头,书上坐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娃,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陪在一副两三岁儿童的脸上,很是有趣。
貊白看看手中的玉佩,问:“这玉佩是你的?”
女娃不答,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貊白面前。伸手从貊白手里抢走了玉佩:“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那女娃娃气势很足,貊白虽然高出她一个半头,却不敢质疑她。
估计是哪个贵族的,子弟吧。貊白想。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拿起本来放在地上的锦盒正要走,却又被那女娃拦住了去路。
“你那盒子里放了什么好吃的?真香。”
貊白有点不耐烦:“这是给螭吻殿下的礼物,我自己做的。”
女娃沉思了片刻,又从他手中抢走了盒子。不等貊白阻止,她已经将盒中的点心吃了。
貊白气的说不出话,又抢不过她,只好干站在原地。
女娃很快就吃完了。把空盒子还给他。很是开心:“原来你是个厨子,做的不错。”
“那是给螭吻殿下的。”
“我知道啊,所以才吃呀。”
貊白语塞了,这是什么逻辑?
女娃看他一脸吃瘪的样子,咧嘴笑了:“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
貊白起初听不懂,知道女娃走远了才回神,大骇:“你是螭吻?”可螭吻不是男龙,不对,雄龙吗?!
女娃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叫殿下啦!”
貊白望着屋檐下又在看着吞脊兽的枵藜,也不知道螭吻现在怎么样了。
〔伍〕
由于上一任试吃的死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的房间一直空着没人打扫,枵藜便还住在貊白家中。因此枵藜每天都很开心,不为别的,只因他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
为了配合枵藜,貊白每天都换着花样给她煮饭,今天是鲤鱼三鲜水晶饺,明天就是真菌鹿茸片,后天再来一道九色糯米团。
枵藜自然是来者不拒,有时吃急了还会被噎住。貊白只好连忙给她打汤,一边轻拍枵藜的背,还让他缓缓。更多时候,枵藜噎住的样子甚是好玩,他忍不住笑了,望了给她水。待枵藜好后,便连着几日不理会他。
貊白要走时他们还在冷战,枵藜出乎意料地来送他。
貊白看他一副不舍的样子安慰她:“我去芪弥山看师傅,三日后便会回来。”
枵藜一脸痛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走了,谁给我煮饭啊?”
貊白好不容易才忍住转头就走的冲动,叮嘱她:“不许出屋子,不要乱偷吃东西!”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枵藜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貊白走后的第二天枵藜便受不住了。她不能出去,又不能去偷吃,如今的她已经饿得趴在桌子上了。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四处张望,起身把门换上了。枵藜咬破手指,用血在地上画了一个阵,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法阵中涌出黑气,随之又有桀桀的笑声。
枵藜咬咬牙,对那团黑气说:“饕餮,我饿了,你能给我点吃的吗?”
饕餮笑了:“你胆子可真大,敢在天宫召唤我。可以是可以,你要用你的鲤鱼佩和我换。”
枵藜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玉佩,说:“不行!换一个。”
“可以啊!你给我两根手指,我就给你吃的。”饕餮很回味地说:“好多年不吃龙肉了。”
枵藜有些发抖,说:“成交!”
黑气瞬间消失了,地上的阵图也没了,随之带走的还有枵藜的两根小指。
貊白回来时,枵藜在睡觉。他轻轻走到她床边,见她的手臂露在被子外,便想帮她塞回去。
他拉起枵藜的手时,赫然看见她的手血肉模糊,鲜血直流不止,看了好久才发现原本细白的一双玉手都没有了小指。

貊白把枵藜叫醒,问她怎么了。枵藜猛地缩回手,支支吾吾地回答:“什么怎么了,就是没了呀。”
貊白见她眼睛红红的,定是很疼,一想到这他的心就一紧。用一方手帕轻轻地为她擦去血迹。“你终究是不肯告诉我?”
枵藜后知后觉,微微红了脸,低头又对上貊白认真的目光。竟将自己和饕餮交换的事情说了出来。
貊白边听边帮她止血,她是为了不让人发现才没有找人拿药的吗?
待他帮枵藜包扎好才问:“饕餮?你是说凶兽之一的饕餮?”
“对。”枵藜很听话地点头,他知道貊白会惊讶,饕餮可是天宫通缉的要犯。
貊白有点生气,用手指戳了一下枵藜的额头。“你为什么不找人来给你寻吃的?”
枵藜有点惊喜,他居然没有问她饕餮的事情。
等等,他说什么?可以找人寻吃的?!
枵藜欲哭无泪,那她这都是为什么呀?
貊白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不那鲤鱼佩换?”
“不行,那很重要!”枵藜从床上跳起来,兴许是扯到了伤口又捂着手坐下了。
“有什么东西比你手指还重要?给我看看!”
枵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玉佩取出来,递给他。
貊白看着他手中的玉佩呆了,鲤鱼龙鳞。他摸索着,鱼尾的确有个“藜”字。
貊白抬头看着枵藜,渐渐地和记忆中的一张女娃娃的脸重合在一起。“你是,螭吻?”
“啊?你怎么认识我?”枵藜忽然回神,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可惜貊白已经听到了。
〔陆〕
那天晚上,枵藜在貊白的注视下,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身份坦白了。
――你不是男子吗?
――百日宴后父王将我化作男身,保护我。
――那日天帝不是将你们九子全都抓起来了吗?
――没有,他安在我头上的罪名小,只是将我的神力封了。
――你怎么变回女子了。
――没了神力我无法保持男子形态了。
――你怎么会和饕餮认识?
――一日我去你师傅那里偷吃的正好他也在。
――你不是叫螭吻吗?
――龙族不止有一个名字,能轻易说出口的都不是真名。除了家人只有自己最信任的人才知道。
……
第二天一早,膳司上下都竖起了汗毛。他们的司主,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司主,今日笑得十分灿烂,灿烂的可怕!
貊白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十几万年来第一次这么开心,就因为那句“最信任的人”。
为了防止枵藜被认出来貊白把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做贴身侍女。有试吃的菜品也都端到他的屋子里。原本的住处也撤了,还是让她住在貊白家里。
有许多的小仙子都眼红嫉妒,处处说枵藜的不是。他们两个的事在膳司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貊白既不烦也不恼,心里还有些窃喜。有时真好路过两个仙子在谈论他和枵藜,他都会平静地笑笑说:“你们继续。”
所有人都觉得他病了,还病的不轻。

“我看八成是那是个女妖怪,上次我去司主房里送吃的,看见那女人的小指没有了。”翠娥正和几个小仙子谈论着。
“据说,那凶兽饕餮饿了,便可以吃的自己只剩下一颗头颅。”
“可,饕餮不是男的吗?”
“兽族的事情,谁又说的准。”
……
貊白没想到枵藜会自己主动来找他,本来很是欣喜,谁知她一进门便哭了:“他们,他们说我七哥要被处斩了。”
貊白随即派人去查,果然龙王七子即将问斩的事情在天宫传开了,也许膳司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先别急,可能情报有误呢。”貊白最看不得枵藜哭了。
谁知枵藜哭的更厉害了:“怎么会?我都看见他们押着七哥去牢里了。”
貊白不知道枵藜是怎么跑出去的,又是什么无奈,竟让她看见了。
“貊白,貊白。”枵藜拉了拉他的衣袖,哀求他:“你带我去看看他好不好,我求你。”
貊白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想告诉她无可能了,让她打消念头,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骗她。
用全身的力气答应她:“好。”
狴犴处斩的前一夜,枵藜化作貊白身边的小仙子,随他去了天牢。
貊白与法司司主是旧友,随便寻了个理由便拿来了令牌,又给那狱守了些钱财,这才进去了。
枵藜看到七哥是都惊的说不出话,蓬头垢面,穿着囚衣,完全没有昔日傲世天下的样子,除了那一双依旧金灿的龙眼。
枵藜一见他便扑到他怀里憋着声音沉沉哭泣。
貊白则是很规矩地欠身后提醒:“请殿下抓紧时间。”
狴犴看着自己的妹妹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躲起来吗?”
枵藜却是答非所问,不断地叫到:“七哥七哥!我不要你死,不要!”
狴犴不忍地摸摸她的头,说:“乖,今后哥哥不在你身边你要知道照顾好自己。记住,少跟饕餮来往,他就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枵藜点点头,她向来很听哥哥的话。
狴犴又转向了貊白:“你是?”
“在下膳司司主貊白。”
“你是貊懿的徒弟?”
“是的。”
狴犴不说话,良久向怀中哭泣的枵藜的后颈一击,打晕了。随后将她轻轻放在一边,忽然对着貊白跪下了。
貊白很是惊讶想把他扶起来却被狴犴阻止了。“貊司主,小妹这几日麻烦你了。你肯带她来这儿,说明她在你心中是有地位的。”
虽然狴犴说的十分含蓄,貊白的脸还是微微红了,这兄妹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狴犴继续说:“藜儿出生时我们便为她卜过姻缘,只有两个子,莫离。再后来我们母亲留给藜儿的双鱼佩上出现了两个字。”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和枵藜的很像,而且与之相反。
貊白接过后,清楚的看到鱼尾中的一个字“貊”。
“貊藜,莫离,我们本以为是你师傅貊懿,没想到是你。”狴犴苦笑,已经确实是闹出过许多的笑话。

貊白不说话,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佩。
“貊白,我以枵藜兄长的名义请求你,照顾好她。”狴犴说的极其温柔,好似在作最后的告别。
“我会的!”
〔柒〕
第二日便是狴犴的处斩日,貊白锁了所有的门窗,将枵藜死死地圈在怀中才勉强控制住她不出去,直到她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消失,哭昏了过去。
貊白解了禁制再去看她时,枵藜缩在床角,一动不动,眼神涣散,没了魂。
貊白刚想去安慰她,门外却闯进来十几个法司的人,粗鲁地将枵藜从他眼前带走。
貊白以为他们知道了螭吻的身份,拦下他们:“我膳司的人岂容你们说到走就带走?”
那些个人没有一点要放了枵藜的样子:“此女身上全是凶兽饕餮的味道,我们也是奉旨办案。”
貊白从小就跟着师傅学习做菜又怎么会知道与凶兽接触会沾染上气味。
他本想用神力强行留下枵藜,却不料只剩下近一成神力了。
“司主还是省省力气吧,天帝大人已经下令将您神力封了九成,一个月后才会恢复。”
他们把枵藜带走了,他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枵藜被扔进了天牢里,似乎就是在原本狴犴牢房的隔壁。一想起狴犴,枵藜就忍不住流泪,她微微缩了缩身子,如今她又成了一个人。
再见貊白时,已经是深夜,他一身黑衣却掩不住身上的血腥味。他用最后一成法力将那锁打开了,边说话边有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来:“外面的守卫都被我打晕了,你快走,去找我师傅。”
枵藜本不愿意走,却被人打晕了。
“值得吗?”那人问。
貊白笑了:“我爱她呀。”
“她定想让你亲口告诉她。”那人带着枵藜隐入茫茫的黑暗。
翠娥怎么也想不到,她不过是去告了个迷,竟然连累了自己最爱的人。
貊白因为私放逃犯,被阁去仙职,送去天牢等待问斩。无论是膳司上下,还是他师傅貊懿上神亲自就情都无济于事,天帝是铁了心要杀了貊白。
在他被押去天牢的路上,有许多人在一旁,可惜,没有她。
忽然从人群中窜出一名男子,直直地撞上了貊白,起初他有些惊讶,仔细看后才发现是个盲人。便求了押送他的守卫不要降罪于那人。
那人则是点头道谢后,便急匆匆走了。他走时,脖颈中的一块玉石被貊白所窥见。他一愣,是鲤鱼佩。
随即摸了摸自己的怀中,狴犴交给他的另一半鲤鱼佩不见了。猛然想起那夜走之前狴犴要他切记,别不能让枵藜拿到完整的双鱼佩,它能启动一个禁术,只有枵藜知道的禁术。
貊白刚想拦住那人,却被锁链所束缚,难以动弹。
直到那人消失在眼前。
午夜十分,貊白被带到了刑场上,法司司主亲自押送,监督行刑。
貊白看见他是并不惊讶,还笑着与他打招呼:“那夜谢谢你了。”
他不语,他很后悔帮了貊白,帮了他这个痴心人。
那夜倾盆大雨,打在貊白的身上,他不冷,因为他的心是热的。能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死,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圆满。
只是往后便再也见不到枵藜了。不知道她饿了怎么办?还会不会与饕餮做危险的交易?在师傅那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忘了他?
貊白自嘲地笑了笑,肯定会忘啊,因为她只是一个吃货啊。
法司司主面无表情地看着貊白举手示意,即将落下时候,天边闪出一道金光,而后便是一个巨大的符阵。
貊白心中一凉,不知为何,他觉得,不,他知道枵藜在用禁术。随着光芒越来越亮,貊白大喊:“不要!”
随即天空光芒四射,所有人都倒在了那片光芒之下。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记得:有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有个人,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尾声·莫离〕
“白儿,你什么时候会天宫去?”貊懿看着自己终日在他这儿睡午觉的徒弟,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要,天上那些个人上次无缘无故将我掳了去,差点我就没命了。”
貊懿摇摇头,将一块玉佩留下,说:“这是你上次掉的。”
待他走后貊白拿起那玉佩细细端详,模样倒还精致,双鱼形。
鱼尾好像还刻了两个字:
“莫离?”貊白轻轻唤出声音。
忽然眼前一晃,好似有个脸上挂着贪吃笑容的小女子调皮的对他笑着,慢慢的,却消失在一片雾气里……

推语:他是真心喜欢莺歌,对扶摇的情一直如兄妹,但他何尝不知,扶摇对他的情意。

扶摇直上九万里,情之相思两相离。
记.
自是冬至雪落,持骨伞行至南园,见颜彧倚于树前,酒罐散落在旁。他青丝凌乱,面色微醺,只一日便喝了数坛桃花酿。
南园池中莲开的甚好,淡如清水,却令他思及了那个姑娘,白衣间墨画稍许点缀。颜彧又饮清酒,那唇边的苦涩带起一抹稍许凄凉的笑:“络华,这池名扶摇可好?”
微雨袅袅,池中之景显得有些氤氲。那池边搁置的折扇,玉质的扇骨透着寒光,宣纸的扇面上有着墨画,但是稍细看,那扇骨上有着许多的裂痕。我看着颜彧如今的模样,微叹气:“你果然,对她动了情。”
他未作答,一坛酒又见底。我无奈,又取数坛桃花酿于他,后离去。
chapter1
百年前,颜彧渡劫回时,曾从凡间带回一把折扇,扇骨为玉,乃佳品。我与颜彧结识数千年,他虽是掌管南园的上仙,但不喜身外之物。
谁知,这折扇在天界待了数百年,蕴天地之精华,竟化作一女子,白衣间墨画点缀,青丝散落身后,如天女来临。
此女子自命名为扶摇,说是前主是名书生,取名自《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络华,你可见阿彧?”申时我正在酿酒,扶摇寻颜彧未果便来找我。
“许是在南园。”我递给她一坛桃花酿,抬手指向南边的园林。
“可刚才未见。”扶摇微微丧气的坐在一旁,自顾自的打开酒坛,仰头饮下近半坛。
我未作答,若是颜彧不想见她,就连我也不知他会在那里。自那件事后,颜彧估计不会再动情了。
扶摇见我不作回答,摇头便离去。而颜彧在她离去不久,也来了我这小小的酒肆。他坐在酒肆前的亭子,拿起酒坛,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半坛已尽。
千年前,颜彧初入天界,情欲未散,对掌管西园的蓉莹上仙动了情。可惜这蓉莹早已无情无欲,那时的颜彧也并未像如今,遭到了蓉莹无情拒绝,自从,便也是无情无欲。
但也喜上了饮酒,常来我这酒肆,不是桃花酿,便是清酒,但也是半坛后便离去。
而这折扇所化女子,却对颜彧动了情,无事便跟在他的身边,颜彧曾对她说过不要再跟着他,但她太过痴情,依旧如此。
颜彧无事喜欢抚琴,也受到了天帝赏识,常邀进天宫为帝后抚曲。
一日,颜彧一袭白衣,携琴如宫,扶摇跟于身旁。两人一抚琴,一习舞,受天帝,帝后赏识,赐封号“南园曲舞”,两人便常一起进宫。
颜彧也只是将扶摇当做舞女,但扶摇并不是,那日在我这儿喝了半宿,后还是我送她回了南园。
扶摇对颜彧的情,我看在眼里,数千年来,我第一次见这么痴情的人。她为了颜彧,可能什么都可以做。
chapter2
扶摇化人后的百年,颜彧要再次下凡历劫,这一次,她化作折扇同他一起。
颜彧历劫身份为皇子,扶摇化作婢女陪在他身边。换衣服药都是她亲手而做,是颜彧最为信任的人。
她教他文书,教他习武。后为婢女换为侍卫,保护他的安全。只是她所希望的身份一直不属于她,皇妃一位给了邻国的和亲公主。
“殿下,皇妃请您同去食午膳。”扶摇站于颜彧身旁,拱手作辑。
“今日,无时。”颜彧未停下手中的毛笔,只给了扶摇四字。

“是,属下这便回禀皇妃。”言罢,退出书房。
扶摇见皇妃莺歌依旧站于房外,拱手作辑道:“皇妃,殿下无时与您同去食午膳。”
莺歌的笑微有些僵硬,无言,与身边的侍女离去。扶摇站于门外,黑色的侍卫服令她与一般女子的阴柔不同。腰间的佩剑名为“祸日”,因在阳光之下,会泛血之色。
扶摇不知用这把剑杀了多少想害颜彧的人,她从未心慈手软,只想护他一世平安,哪怕她碎尸万段,鲜血淋漓。
她身上的伤,每一道都是因颜彧而留。她不怕失了这副皮囊,只要他活着,一切都好。
颜彧在书房待了一宿,扶摇站于门外一宿。旦日,辰时。莺歌又来寻颜彧,依旧无奈离去。早膳也由扶摇送去,午膳,晚膳皆是。
三日已过,颜彧终出书房,但非常憔悴。扶摇在一旁扶着他,婢女在旁持骨伞遮阳。
颜彧并为太子,确实一介武夫,乃当朝大将军。最近,塞外常有敌寇突袭,死伤无数。他奉命将要前往塞外,扶摇领命为副将随同。
沙场不如邸府,命如尘土。扶摇为保颜彧之命,重伤卧于榻。颜彧曾来看她,两人随身份有别,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颜彧也将她当做妹妹般。见她如今伤成这般模样,自是有些心疼。
但他是真心喜欢莺歌,对扶摇的情一直如兄妹,但他何尝不知,扶摇对他的情意。
chapter3
在这沙场,已有三年。颜彧不知的是,在他离开之时,莺歌已有身孕,如今他的儿子已有三岁,名为颜鸿。
终,这战停,回城。
“鸿儿,那边是你父王,蔺相王,大将军。”见颜彧一行人,莺歌纤细的指指向颜彧,对身旁两三岁的孩童道。
“孩儿参见父王。”见颜彧下马,颜鸿屈身而跪,拱手作辑。
“鸿儿起来吧,让父王好好看看你。”颜彧将颜鸿扶起,抱于怀中,牵起莺歌柔软的小手,走进王府。
扶摇跟在之后,看着三人幸福美满的模样,一颗晶莹的泪默然滑落。她深知,自己与他没有任何可能。
依旧她是他的侍卫,他的副将。二十年后,莺歌患病而终,颜鸿认扶摇为义母。
颜鸿自幼习武,随父颜彧行与边塞驻守,扶摇由副将转为军师,边塞数年安宁。
“报!敌寇偷袭,我军死伤过过万。”士兵匆忙进营,屈身而跪,拱手作辑。
“将军,不可急攻。属下认为,先率十人勘察敌军方位,再定战略。”扶摇拦下欲起身冲出营外的颜彧。
半个时辰后。
扶摇,颜彧,颜鸿和几位大将在营内定夺战略。颜鸿与两大将各率数千大军,与各方突袭。颜彧率一万大军,正面迎帝。扶摇与余下士兵驻守营地。
敌寇千万大军皆上沙场,颜鸿与两大将战死沙场。后重伤士兵醒后道:“颜鸿将军生前最后一句话便是‘我颜鸿没丢颜家的脸!”
的确,他没丢颜家的脸。
颜彧不敌敌寇大军,扶摇听闻独上沙场,护在颜彧身旁。可惜,两人被打散,颜彧本就累了,寡不敌众,被敌军长枪穿透胸膛。
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扶摇率余军拼死抵抗,等来援军,后被敌寇偷袭,死于沙场这是非之地。
扶摇回到天界,见颜彧携两坛清酒于南园等她。无言,清酒已尽,扶摇脸色微醺,化为折扇。

颜彧将折扇放于房内,又来酒肆寻我,喝了半宿,醉在酒窖。或许,他也不知自己现在对扶摇是怎样的感情。
chapter4
颜彧实力渐强,深受天帝赏识,除蓉莹所掌管的西园外,一人掌管三园。
蓉莹其贪念过大,前因颜彧无权无势,拒绝了他。现颜彧深受天帝,帝后喜爱,放下身姿,来寻颜彧,以求双修。
颜彧对她失望透顶,狠心拒接,并称早已对她无情。蓉莹并不死心,以各种理由来寻颜彧,并称自己喜欢上了他。
可都被颜彧一一应对,因此反而对扶摇的感觉愈来愈好。蓉莹恨极了扶摇,她哪里比不过这个女子。那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扶摇不贪名利,哪怕颜彧身无分文她也会爱他。
蓉莹心狠手辣,将自己的饭食中下毒,并将药瓶放入扶摇房中。天帝怒,将其关入天牢。颜彧来寻我,他虽不喜扶摇,但却知道她不会干出如此违背道德之事。
我寻来伏羲琴灵扶言,因伏羲琴承羲皇神通,以乐律能知天下诸事,所以,请扶言抚琴观天下,知扶摇乃遭蓉莹陷害。
颜彧见天帝,说出此事,扶摇被放,蓉莹被关入天牢,永世不得放出。后听天牢守卫道,蓉莹疯了。
扶摇随知颜彧证她清白并为因他喜欢她,但对颜彧的情愈深。因蓉莹被打入天牢,颜彧继而掌管,东西南北四园。
扶摇和颜彧愈发喜欢来我这酒肆饮酒,连扶言也常来,四人围坐桌前,清酒小菜,一坐数时辰。
后我与扶言两厢情愿在一起,隔年成婚大礼。颜彧和扶摇都来了,只是坐着无言,时不时饮杯酒。
扶言笑称颜彧与扶摇很配,不如那日成婚罢了。扶摇笑了笑,无言,颜彧一直饮酒,如未听见。
我与扶言的孩子已经会跑了,扶摇与颜彧依旧孤身一人,毫无成亲之意。只是扶摇开始刻意渐渐远离颜彧,我曾问她为何,她道:“既然他不爱我,我又何必苦苦追求。”
她这几千年一直爱着他,也是累了,没有力气再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扶摇是个很好的姑娘,但她爱错了人。
但她不爱颜彧了,终究也不会爱上别人。
chapter5
几百年来,颜彧在四园徘徊居住,扶摇一直待在南园,却常是折扇之样,我依旧在酒肆内酿酒,扶言相夫教子。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好,很普通,很安详。颜彧与扶摇还是常来这里喝酒,但从未两人共同出现,扶摇是真的不想再爱他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突然消失。天庭内数百上神叛变,天庭变为沙场,死伤无数。后经数年平复,叛乱者杀,落入诛仙台。
颜彧不幸身后重伤,无药可医。扶摇还是放不下他,一直在他身旁照顾着。为救治颜彧,扶摇寻各种医术,得知天山雪莲可救颜彧一命。
但这天山雪莲唯有一颗,被采后,成天庭珍宝。扶摇不惜惹怒天帝,独自一人闯入禁地,盗取天山雪莲。
在颜彧服下天山雪莲后,扶摇盗取天山雪莲之事被天帝所知,打入天牢,三日后将被推下诛仙台。
颜彧醒后,我在一旁照顾他,他问我:“络华,扶摇呢?”
我不知改怎样回答,但流言蜚语纷纷,扶摇之事还是传入颜彧耳中。他说:“我要去救她。”
“你疯了吗!那可是违抗天命!扶摇为了救你牺牲自己,难不成你要再次寻死?”扶言与扶摇关系甚好,听闻颜彧要违抗天命,不禁大怒。
颜彧未听扶言的劝,还是要去救扶摇,但一切还是晚了。在颜彧赶去前一刻钟,扶摇落入诛仙台,神形俱毁。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把扇骨碎裂的折扇。
泪顺着颊边流下,颜彧那微有些沙哑的音传来:“络华,为何我会流泪?”
那是因为你动了情。
颜彧无心再管四园,面见天帝,今生今世只掌管南园,并在南园种满了莲。而扶摇,拿折扇,就放在南园池边。
他终是发现,自扶摇同他一起历劫后,他便对她动了情。
后记.
颜彧给南园池命名扶摇,只因他不想忘了那个姑娘,常是一袭白衣,墨画点缀。一直默默陪在他的身边,哪怕他不爱她,也可以为她失去生命。
颜彧常常望着扶摇池出神,仿佛就可以见到那个知道最后才清楚自己爱的姑娘。
但是神形俱毁,她已不可能投胎。他唯一可以看着想她的只有这扶摇池和拿把折扇,但即使再思念,也不可能相见,两人已阴阳两隔。
再一次上神叛变,他又深受重伤,但没用那个白衣姑娘为他盗取千山雪莲。他仅存一口气倚在扶摇池边,手持刻刀,在那石柱上刻下:“扶摇直上九万里,情之相思两相离。”
我找到他时,已是一具尸首,他许是去寻了扶摇。但即使这般,他与她终究不能相见,她神形俱毁,魂飞魄散,而他将轮回转世。
千年后,我与扶言的儿子络绎问我:“父亲,你为何要守着这扶摇池和折扇?”
“因为这是你父亲最好的兄弟和兄弟的爱人。”

推语:我愿意等。檀紫是我的人,在我熬粥给他喝那次,我的心意就已经决定。
作者有话说:
即便是茫茫沧海也有干涸枯竭的一日,纵然是万里河山也可能在顷刻间分崩离析,世间种种生离死别,于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再遇见你,我已迟暮之年,染火枫林之间,你一如当年绝代风华。
岁岁年年,你来,我等。

【一、这是紫檀妖的梦境,是他最深刻的回忆。】
是夜,风清气朗,星辰闪烁。小镇上静谧萧瑟,仿佛只有风,还未离去。
老旧的房屋摇摇欲坠,长满青苔的青石街道,清澈无澜的小溪静静流淌。巨大的蜘蛛网挂满了小镇各处屋檐,荒草疯狂生长几乎遍布了有泥土的任何地方。整个小镇,恍若无人之境。
难以想象,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百姓男耕女织,顺遂安乐。
因为,小镇上来了一只妖怪,而我有一个特殊的职业——除妖师。
我提着锁妖灯,一步一步平静淡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镇上,毫不显得恐惧。
锁妖灯是除妖师必备的,可寻妖,亦可炼化妖怪。我这一盏灯,是师傅的唯一遗物。
师傅是被妖力强大的妖怪杀死的,我的父母也是被妖怪杀死的,可以说,我和妖怪不共戴天。
小镇上有一只修为高强的妖,一棵千年紫檀木幻化而成,在此之前,我曾和他交手五次。
每一次,虽然都把紫檀妖重伤,但紫檀妖每一次都侥幸逃脱。我的除妖生涯里,紫檀妖算得上是个厉害的对手。
圆月升上天空正中,刹那间,小镇上的植物开始疯狂生长,绿色的枝条像藤蔓疯狂地爬上墙壁、房顶,甚至是青石街道。
我站在青石桥上,放下手中的锁妖灯,看着下面流淌的溪水,割开手指滴下一滴血,默默念咒,以除妖师之鲜血引那紫檀妖出来。
今夜是月圆之夜,也是妖怪妖力最强盛的夜晚。选择这样的日子除妖,毫无好处,可我也是没得选择。
这只紫檀老妖作恶多端,这段时间,他已经危害的不少镇子。况且我近来除妖的念头越来越强,仿佛屠了这只妖,便实现了人生价值一般。
青石桥头,快速长出一棵巨大的紫檀古树,忽然,强烈刺目的紫光闪过,我下意识的抬手遮眼。
再睁开眼时,青石桥头已经站了一紫衣男子。我认得他,他就是曾七次交手的紫檀老妖,只不过前七次他并未显露真身罢了。有一点令我疑惑,我们打斗的情况我总是不记得,这对于我没好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紫檀妖勾起一个极尽魅惑的笑容,“大人,小妖在此恭候多时。”
他的双眸是浓郁的紫色,深沉又清澈。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妖怪竟然是个小白脸?但是为何,这张脸莫名熟悉?
风吹起他的紫色衣袂猎猎作响,带起长到脚踝的乌黑墨发,翻飞不止。我忽然记起师傅曾说过,修为越高的植物妖怪发丝也会越长,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假的。
只可惜,这紫檀妖却要自毁修为,倘若努力,他日必定荣登九重天……唉!想来也甚是可惜。
“妖孽,你为祸一方,作恶多端,今日我便屠了你,也好替天行道。”嗤笑一声,铜钱剑应声而出,在我手中,铜钱剑发出耀眼的金光。
那紫檀妖却只劈了一个结界,我笑他狂妄,仅凭一个结界,根本挡不住我,亏他还是千年老妖!
一个飞身下了青石桥,我的铜钱剑轻轻一挥,他的结界瞬间碎裂。
一鼓作气再次劈下一剑,只见紫光一闪,我的四周便长满紫檀木,根根紫檀枝丫就向我袭来。
以血做引,洛酒在虚空中划出张张符咒,那紫檀枝丫被生生挡住,化作灰烬。
然而我却不料,那紫檀妖速度极快,趁着我画符咒,一个闪身到了我身后,给我一掌。
只是这一掌却有些后劲不足,我吐了一口血,并没有什么大碍。

接着,紫檀妖极其狂妄的说:“杀我,大人或许可以试试以身相许色诱我。”他这话,当真是激怒了我。
“你这妖怪休要胡言,死到临头还不悔悟!休要猖狂,看剑!”
将力量集中于铜钱剑上,用尽全力向紫檀妖砍去。他凌空一掌,想来是要与我决一死战。
“嘭!”铜剑刺向他的胸膛,他那一掌打在也打在我的左肩,我却有些疑惑,这一掌他明明可以直击要害的。
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紫檀妖,还是拼尽全力将铜剑往前一送,铜剑生生贯穿他的胸膛。
“噗!”他吐出一口鲜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四周的紫檀木在顷刻间枯萎,乌云弊月,整个小镇上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
唯有,紫檀妖紫光潋滟却澄澈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
“酒酒记住,我叫檀紫……”青石桥上的锁妖灯突然破碎,而紫檀妖缓缓闭上眼……
我忽然失神,跪坐在地上,紫檀妖摔进我的怀里,他暖暖的身子,散发出淡淡檀香味道。
忽然,从紫檀妖的额头飞出一个紫色光球,穿过我的额头,进入我的脑海。
这是紫檀妖的梦境,是他最深刻的回忆。
【二、万妖山出了个断袖妖怪】
我的名字,叫做檀紫,我是一只紫檀妖精。
在万妖山上,我以紫檀木的形态,活了九百多年。在我的不远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名为砚神。
其实他不是神明,只是一只妖怪,刚巧有一些信奉神灵的人类祭拜他,称他为砚神罢了。
“我也不知道是何时来到这世界的,似乎是很早以前,那时候还没有人类存在,动物也很少,那时的万妖山还是一座荒芜的孤岛,岛的四周是海水还是湖水,我已经忘记了……”砚神时常这么感叹,末了,又补充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当真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而我,似乎也活得很久了。我是不太知道自己是何时有意识的,反正自我有意识以来,就已经是一棵很老的紫檀木了。
砚神说,我是他见过最笨的妖怪,也是他最羡慕的妖怪。我的确愚笨,修行近千年才化为人形,学了法术又不精通,万妖山上最低等的妖怪,都能轻易打倒我。
而砚神之所以羡慕我,是因为我化形得了一副好皮囊。并且,因为是紫檀妖的缘故,我生来就带着淡淡檀香,这的确令人羡慕。
因为我的修为低,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也难免会遭到一些男妖的羞辱欺负。但万妖山的女妖,总是维护我的,甚至为了我,女妖和男妖大打出手,这个事影响极大,传的甚远。
几乎万妖山所有的女妖都明里暗里同我表达过,一起双修共增修为的意思。妖精都是不大在意俗世礼节的。砚神也劝过,但我,对送上门的女妖向来不感兴趣。
拒绝女妖烦了,我便直接道:“我好男色,你们知否?”
于是,万妖山几万年来,出了我这一个断袖妖怪。
【三、我没有忽略,除妖师看我时思量的眼神】
我是断袖的消息不胫而走,砚神笑话我,“其他男妖是恨不得所有女妖怪围着转,就你不愿意,莫非你有隐疾?”
“现下我打算先定个能达到的目标,比方说收他个一百个男宠!”说完我看向砚神,“砚神,你很不错。”
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当东边邱泽山上的灰狼妖找到我时,我正拿着人界的戏本子打发时间,这戏本子写的正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故事,书生救了一只被道士追捕的女妖怪,女妖怪感动的以身相许。
灰狼妖乃是隔壁邱泽山出了名的霸王,修为高深莫测,值得提的一点是——他是断袖。
“檀紫,你跟着本王罢!”灰狼洞里,灰狼妖盯着我。

过了半晌,他似乎觉得同为妖怪这样不礼貌,解开我的绳子,颇为真诚道:“当本王的男宠,吃香的喝辣的,本王保证无人欺你!”
我惊愕不已,面色还是如常,眉目流转,“那……我要在上面!”
我以为,依着灰狼妖的性子会放过我,然而,我终是把这事想的简单了。
灰狼妖抬起我的下巴,他的络腮胡子很长,落在我脸上,十分不舒服。
下一刻,灰狼妖原形毕露,“檀紫,本王劝你最好服从,不若将你炖了喝汤,也是极好的补品!”
我不禁怀疑,恐怕先玩弄了我,再炖汤喝才是他的计划!这灰狼妖先前杀了多少妖怪,谁数得清?
“大王明查,我并不是断袖。”
灰狼妖怒不可遏,狼眼一红就扑向我,“本王先霸王硬上弓,再炖了你喝汤,也让你尝尝这醉仙欲死的滋味!”
我修为低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准备自尽之际,我看到了一抹灰影……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除妖师,她干净的墨发垂到腰间,发尾系着的铜铃叮叮作响,单手握着的桐剑闪着耀眼的金光。
虽然我只看到她瘦削的背影,但我相信,我看到了这世上最美的人。
“妖怪,你作恶多端,我要收了你!”她声线沉稳,一点不惧怕灰狼妖凶恶的表情。
“怎么,你们两个要一起上?”见灰狼妖沉默,除妖师又说。她极其的狂妄,而我才想起砚神的话,除妖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因为他们,从不会对妖怪手下留情!
自古以来,妖族与人族便不能和平相处。世人都说,妖族是世上最邪恶的族类,但人族残害生灵的事何其多,又有什么资格说妖族邪恶?
听了除妖师轻蔑的话,灰狼妖轻笑起来,“对付你,本王一个就够了!”
除妖师抿唇一笑,“不服来战!”语罢出了灰狼洞,灰狼妖紧随其后。
然而,我没有忽略,除妖师看我时思量的眼神。
除妖师和灰狼妖这一架,打了足足有三天三夜,真的是旷日持久的惨烈。
有些资历的妖怪都唏嘘感叹,万妖山几万年来没有这样的战斗了。灰狼妖是妖怪中的强者,除妖师跟他打起来竟也不落下风,足见其厉害!
这几日,万妖山的妖怪都藏匿起来,似乎是怕被牵扯进这件事里,只有我,蹲在灰狼洞口嗑着瓜子,看热闹。
最后一招,除妖师的铜钱剑金光大绽,对着灰狼妖就是一剑,灰狼妖终于倒下。赤色鲜血溅得四处都是,包括除妖师雪白的小脸。
灰狼妖当场形神俱灭,而除妖师吐出一口黑血,晕倒在了灰狼洞外。
我看着倒下的除妖师,突然做了个决定。
【四、我想救她,就像她救我一样】
我将除妖师抱回了我的屋子,又借着自己紫檀木的香味,将血腥味遮去了。
自古以来,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这除妖师杀了泽野,结果只会是万妖审判,死无葬身之地。为了救除妖师,我只有将她藏起来。
“为什么救一个人类?”我去寻治伤的草药时,砚神不解地问我。
“我想救她,就像她救我一样。”我抱除妖师回来时,她袖口突然掉出一本书,正是灰狼妖抓我时我看的戏本子,我便知道了,除妖师来和灰狼妖打这一架不是偶然。
除妖师的伤好像十分严重,夜半十分,她总一个劲儿哼哼,被子也踢下了床。我无奈,最终只有将她摁在怀里,拍着后背一直哄,等到她睡着了天也就亮了……
除妖师整整昏睡了三天,她醒的时候,我正研究怎么熬粥。

“这是哪?”除妖师的声音带着些晨起的鼻音,面上全是疑惑,“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将刚刚熬好的一大盆白米粥端在她面前,“你醒了,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她吃惊的看着冒着热气的粥,扯动嘴角,“你们妖怪,饭量可真大!”
“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好多天没吃东西了。”
“……我吃不下……”
我尴尬的打了两个干哈哈,回答她的问题,“这是万妖山,……呃,我是说,灰狼妖死了,这一架你赢了。”
除妖师愣住,好半天才开口,“灰狼妖……是谁?”
“你忘了?三天前,你和灰狼妖打了一架,若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就死了。”
“我真的……不记得了……”除妖师捂着脑袋,艰难的思索一番,终于是放弃了。
我有些了然,“不急,你晕倒的时候磕到了脑袋,大概是忘了,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洛酒。”除妖师说出她的名字,“谢谢你,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檀紫。”我忽然担心,她会不会看不起妖怪?
“坛子?”洛酒噗嗤一笑,“你这名字真有趣,跟我合起来就是酒坛子了。”
“……”
洛酒犯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被许多妖怪追杀,虽然杀了野狼妖这样的妖怪也是替天除害,但妖界几大长老的面子上总是过不去,通缉令这样的东西也免不了发了几张。
但这事也就闹了三两天,妖怪们看见灰狼洞外的惨状,大多数也就打消了追杀洛酒的事。
我救洛酒的事,只有砚神知道,他是不大赞成我的做法的,劝我又总无果,我每每去找他聊天,他都闭着苍老的眼睛,不再搭理我。
洛酒的伤还是厉害,夜晚她睡觉不老实,仍然一个劲儿瞎哼哼、踢被子,问她哪儿疼,她也继续哼哼。
得,只有继续哄……
有洛酒的日子,我整个生活都被她搅乱了,彼时我才明白,就算像洛酒那样杀伐果断的除妖师,骨子里也是个淘气的小丫头。
“檀紫,你看那棵树上有好大一个鸟窝,我们去掏鸟窝吧!”
“青鸟是邻居……唉唉唉,你不要去!”
“前面湖里的鱼好大哦,味道肯定不错,不如我们去钓鱼吧?”
“那里水太深了,且鲟鱼爷爷潜心修炼,道法比你高太多了……”
“檀紫,其实我饿了……”
得,熬粥去了……
……
第六日,洛酒的伤已经基本好了。
我煮了一大碗十全大补汤,自从煮了那一大盆粥给洛酒,逼着她吃完以后,我的屋子里就再也没有盆子了,连稍微大些的器皿就都消失的干净。
走到屋外的时候,洛酒正坐再我临时搭建的秋千上,穿着我的紫色袍子,笑呵呵的荡秋千。
“把这些汤喝了吧,喝了你的伤也就好了。”
向我走来的洛酒突然停住,“是不是我好了以后,就要离开你了?”
我想了想笑着回答,想起早上砚神对我说的话,咬牙说道,“当然了,妖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人妖殊途,过了明天你就走吧!”
我早晨又去找砚神,他告诉我,妖界长老已经知道洛酒的事,他们无心与洛酒为敌,命我赶紧送她走,否则就要大开杀戒。长老们开出这条件,明显让了步,我再也无法留下洛酒了。

“你要赶我走?”
“我……”然而,我还没解释,洛酒就跑出去了。
我叹了口气,终究要分别的,说清楚了也好。
但一直到了午后,洛酒还是没回来,我看了看天空,已是乌云密布,心下担心,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找洛酒。
夏日的雨淅淅沥沥,雷声阵阵,找到洛酒时,雨已经停了,月光朦胧,她正躲在一颗大树下,衣衫湿透,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面色苍白的吓人。
“傻瓜,不回家躲在树下干什么,不怕被雷劈了!”我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家?”她突然笑了,“我早就没有家了。”
万妖山上微风阵阵,清蝉鸣叫不止,我抱着洛酒坐在屋外秋千上,这丫头非要我抱着,不然就不肯乖乖睡觉。
被她折腾的无法,我最终妥协。她这一夜,说了好多话。
“紫檀,知道我为什么当了除妖师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师傅了,我师傅是除妖师,所以我也是除妖师吧。”
“我小时候其实有爹娘的,但爹娘被很厉害的妖怪杀死了,后来师傅收养我了,教我法术,但师傅最终也被妖怪杀死了。”
“后来,我也成了除妖师,我便发誓,屠尽天下妖怪,为爹娘和师傅报仇!”
说到这里,我忽然收紧了手臂,轻声道,“洛酒,我也是妖怪……”
“紫檀,你活了那么久,会不会很孤独?”洛酒打断我的话,目光灼灼。
妖怪的生命比起人类,要长上太多。沧海桑田,在妖怪眼中不过是白驹过隙,在人类眼里,却是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光景。我孤独吗?答案恐怕毋庸置疑。
洛酒环抱住我的腰,似乎在哽咽,似乎又在哀求,“檀紫,我想陪着你。我想我离不开你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看着她低垂的眼眸,冷声提醒,“酒酒,你会老会死,可我不会。”
洛酒没说话,夜静的可怕。
【五、能够以最好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便是我的心愿】
翌日一早,洛酒醒来,却将我吓了一跳,她将发生的一切都忘了!
甚至,她将名字也忘记了。
我问她记得什么,她说她记得她要除妖……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砚神显然很不高兴,因为我带着洛酒来找他了。洛酒失了忆,对外界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恐惧。她躲在我身后,小脸上满是纠结。
“砚神,洛酒又失忆了,你……”
闻言,砚神一愣,随即问道,“又失忆了?”
“是,七日前,她忘记了和泽野的打斗,这次, 她忘了了所有。你可以救救她么?”
“檀紫,”然而,砚神打断了我,“人妖殊途,你不必多言,我没办法救她,也不会救她!”
我很失望,砚神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檀紫,我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早点把她送走,否则她必然会杀了你!”砚神说完这句话,就隐去了身形,离开了。
“我……我不会杀你的!即便你是妖怪,我也不会伤你!”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洛酒突然说道,而我的心,忽然就被什么填满了。洛酒失忆,我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但是她说她记得我,记得我身上的檀香……
傍晚,支开洛酒,我再次找到砚神,彼时他正坐在悬崖边,望着落日沉思。
“你来了。”他头也没回,淡淡道。

 “你早知道我会来?”我坐到他旁边,“这悬崖上的景象还是同当年一样,可是,我们却很久没有这么待在一起过了。”
“你执意如此么?”
“嗯。”
砚神没有再为难我,只是叹了一口气,说起了洛酒失忆的原因。
洛酒失忆,是因为和泽野打斗时灵识受损。而灵识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极为重要。洛酒的失忆,是时间性的,每隔七天她会失忆一次,待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洛酒将忘却一切,灵识具损,沦为一具行尸走肉。但是每一次失忆,也不是忘记所有,洛酒会记得她的心愿。
我想,洛酒的心愿就是除妖了吧。
洛酒和野狼精那一架,到如今已有七天,也就是说距离洛酒变成行尸走肉还有四十二天。
救洛酒,我并没有多犹豫,至于为什么,大概是我太无聊了。这千年来,我一直活的浑浑噩噩,也没有什么作为,与洛酒相处不久,却让我莫名的感到充实。
砚神说,要救洛酒,便不能让她忘记除妖这个心愿,在不断地除妖过程中修复灵识。
砚神给了我一瓶药丸,这药可以让洛酒记起从前师傅和父母的惨剧,而加强除妖的念想。至于如何救洛酒,砚神让我自己选择。
我回小屋的时候,洛酒竟然做好了晚饭,极其简单的白粥配小菜,她却硬是做出了新高度,此时我才知道,她的厨艺不知道甩我几条街。白米粥我喝得狼吞虎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我很难想象,我熬的粥她是怎么喝下去的。
“檀紫,我记得一句话,要抓住一个男人就必须抓住他的胃,你喝了我的粥,就是我的人,哦,不对,你就是我的妖怪了!”我正大口喝粥,猝不及防差点被呛死。
她站在我面前,凶巴巴的样子一如之前的灰狼妖,我突然忍俊不禁,随后点头。
将砚神给的药混进洛酒的白粥里,她笑盈盈吃了下去,全无防备。待洛酒睡着以后,我找到了她的锁妖灯,滴入我的一滴鲜血。随后,我去了魔族,我和他们做了个交易,以我这一身皮囊换一身修为。
我恢复了枯朽紫檀木的形态,修为却已经是天差地别,魔族其实不算残忍,他们答应我,在最后一次打斗时,恢复我的形态。
我想,这样也好,我想到最后,我大概活不成了,能够以最好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便是我的心愿。
我离开了万妖山,去了人间的一座小镇,作恶。我幻化成最恐怖的样子,将小镇上的人类悉数撵跑,我的恶名大概传了很远。
果然,如我所料,我在第七天,等到了提着铜钱剑的洛酒……
【六、檀紫是我的人,我愿意等】
乌云散去,星光璀璨,我怀里的檀紫安详的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投下层层阴影,而我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的事,我虽是恍恍惚惚,却也记得的。我之前忘却的记忆,也一并记得了。檀紫在小镇等我,而我却要杀他。结果可想而知,我将他打的伤痕累累,而他未曾伤我。
翌日醒来,我的不远处会摆着一碗白粥。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忘却了檀紫,只记得……除妖!
檀紫不断地“作恶”,因为他的血,我的锁妖灯只能感受到他的妖气,而我总能轻而易举找到他,和他打斗。我的灵识在不断恢复,他却慢慢变得孱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和我的打斗的,我几乎次次都将他打得半死不活。
而他到最后总会对我说:“酒酒记住,我叫檀紫……”
檀紫,我记得你,可是你不要死好不好?你是妖怪,寿命比我长才对啊……
“除妖师,你终于记得了么?”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我抬头,就看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头,正是砚神。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能离开那石头吗?”
砚神苦涩一笑,“知音已死,老夫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除妖师,如果他能够回来,你愿意等他吗?”
我迷茫的看着砚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答案却是毋庸置疑的,我愿意等。檀紫是我的人,在我熬粥给他喝那次,我的心意就已经决定。
砚神双手做结,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我跌跌撞撞却阻止他,却近不得他的身体。
“砚神,你要干嘛?快停下!”我拍着结界,直觉是砚神会做无可挽回之事。
砚神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到化作星星点点的蓝色光点,飞向天际……
【七、酒酒,我回来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去,我坐在木屋前的秋千上,听妖怪们说,万妖山的枫树红了漫山遍野,但我已经看不太清了。
五十年时光不过弹指一瞬,这五十年的生活,我过得同檀紫之前的一样平静孤寂,但我已经是个迟暮的老太太。
秋风邂逅落叶,在空中蹁跹起舞,我恍惚之间突然看见,从枫树林里走出一紫衣墨发的男子。
男子翩然一笑,只听他道:“酒酒,我回来了。”

推语:她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诧异与别扭的目光中,庄重而又虔诚地吻上了他的那道疤。她想让他知道,即使他已不再完美,可是,她依旧爱他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小说的背景放在军阀混战的年代,彼时群雄逐鹿中原,少有人为儿女情长所牵绊。但我觉得人性之下,必有一处不可言说的柔软,可以让人放弃一切,只愿护一人平安喜乐。小说结局温暖,却不是完美无缺的。因为动荡的年代,即使身居高位,亦有断臂失命之险,没有人逃得过这样的轮回,即使是小说里的人物,也无法避免。

1.青山古庵,木鱼的敲击声一点一点渗透了沁凉的夜。
冬至前后,秦奉两军对峙长江一线,战况胶着。
陆枫拿着一封电报,急匆匆地走进秦军最高指挥部,他的心情极为复杂,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欢喜。少时,一颗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了院子里,轰鸣的爆炸声卷起滚滚烟尘,有人飞身扑上去护住了正要出门的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可是,直到军医赶来,倒在地上的两人谁也没有起来。
青山古庵,未尽油灯之下,木鱼的敲击声一点一点渗透了沁凉的夜。
“静澜师姐,外面那些人已经站了两天一夜了,你真得不出去看看吗?”
身着灰布衣的尼姑缓缓睁开眼来,对着佛像虔诚一拜,似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走出殿外。
上百个身着戎装的军士直挺挺地站在庵门外,冰冷的冬雨无情地从他们的头上浇下,浸透了他们的军装,饶是铁打的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
“陆枫,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沈轻岚,回去吧!”
“夫人!”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沈轻岚便看见陆枫以及那些军士齐刷刷地跪倒在自己面前。纵使她已修行多年,看见这样的场面也不免心中一动。
她忍不住皱起黛眉来,“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怎么能向我这皈依佛门的世外人下跪?”
“夫人,将军待我等亲如手足,如今他性命垂危,昏迷之际念的都是夫人的名字,医生说将军若是能撑过这三天就能度过危险期,而是否能撑过,就全靠将军的信念了。”
“信念?”沈轻岚微翘着嘴角,在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那一幕落在陆枫的眼中,竟然生出几丝凄怆悲凉。
“你们觉得我能救他,可是,你们就不怕我与他独处之时一枪打爆他的头吗?”她轻蔑而又随意地问道。
陆枫在雨帘中抬起头来,南嘉城一别十年,她的清丽容颜并未在流年中黯然褪色,反而因这禅林修行,更添几丝遗世风韵。
“夫人,当年的事其实是有…… ”
她的情绪莫名地激动起来,陡然间打断了陆枫的话,拂袖转身,他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说:“莫要再提往事,我不会回去的。”
沈轻岚不过往庵内走了两步,便听到一把又一把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
陆枫沉稳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夫人,陆枫是带着军令来的,若是不能完成使命,只能以死谢罪。”没有一丝的犹豫与恐慌,他说得那样坚定,也许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她便会听见百枪齐鸣的声响,洒在青石板上的血,怕是月余都洗刷不尽。
秦家的规矩,陆枫的性格,都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之际,她竟在漆黑的夜里,昏暗的火把映照之下,看见那一双双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生的喜悦,的的确确令她心生不忍之情。
“夫人,求你看在我与数百兄弟的性命上,回去看一看将军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终于抬起步子迈下石阶。
2.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她显得那般无足轻重。
在往后的岁月里,沈轻岚常常在想,若是这一夜,她狠下心肠,枉顾那芸芸性命,那么她的后半生除却青灯古佛,将不再掀起半点波澜。
汽车缓缓驶进南嘉城时,已是白日。
军阀混战的硝烟被秦君泽的劲旅死死挡在长江边上,故而南嘉城中才能有这车水马龙,安宁祥和之景。

沈轻岚走下车,抬眼便看见偌大的秦府,九进大院,碧瓦朱甍,层楼叠榭,耳畔尽是松风长鸣。
在她跨进大门的那一刻,眼眶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湿润了。
多年前的同一个日子,当她身披凤冠霞帔被秦君泽牵进门的时候,眉眼俊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趁人不注意,偷偷掀起红盖头看了她一眼,用温和清润的声音对她说:“君泽一定会好好保护岚妹妹的。”他与她十指紧扣,他掌心所带的那一点点温热是她在那些寒彻心扉的日子里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亭台水榭,漏影窗外花木扶疏,曲曲折折的回廊,引着她走上再熟悉不过的石子路。
“他不住主楼吗?”淡淡的语气,好似可有可无的问话。
老管家久久地沉浸在沈轻岚死而复生的惊愕之中,听见她说话,这才回过身来,耐心地向沈轻岚解释:“夫人,自从您离开秦府,将军就搬进了您早先住过的桐台。”
她于恍然中微微抬头,望着那青瓦飞檐,沉默不语。
这桐台是秦君泽的曾祖父为他的一位青梅竹马却无缘相守的女子所起。八旗选秀,那女子打通层层关系,甚至不惜在鼻尖点了黑痣,实是命运弄人,在最后一场选阅时,她却因那点黑痣而神似先后的娇容被皇帝看中,从此,再无走出红墙之日。他愤恨难平,势要攫取滔天权势,在她荣登后位的那一年,他官至领侍卫内大臣。深宫内院,一坐一跪,泪眼婆娑,当日将门庶子,现已荣光万丈,可是座上之人,早已没有挣脱枷锁的勇气,他怒极而去,却在她薨逝的后一年,筑起这桐台,其中深意,大抵用上“凤栖梧桐”四字,便可释尽。
百年兜转,繁花依旧,她相信那远房的曾外祖母对尘世唯一的留恋不是高享庙堂的尊荣,而是弥留之际,殿外一抹孤独的身影以及那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她以为可以就此举案齐眉,却不想,在欲望和权力面前,她显得那般无足轻重,如同一抔随风而散的流沙。相较之下,她与那从未谋面的曾外祖母孰幸孰悲?一目了然。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秦君泽安静地躺在床上,左肩被纱布包裹,上面渗着一大片鲜红。还是那年俊逸超凡的眉眼,只是面色憔悴不堪,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两鬓竟然生出了星点白发。
血浆一点一点地滴进他的身体,却像是落入了无底洞中,没有给他的薄唇带来半分血色。
她只是情不自禁地碰了碰秦君泽的手,就被他反手握住,怎么也挣不开。
清透的眸光在屋子里流转,花梨木制的美人榻还静卧在花窗下,新婚之初,她陪他到上海拜访旧友,在古玩店闲逛时,她不过是多看了它两眼,他竟然当场将它买了下来,随身携带的银票不够,向来清傲的秦君泽竟然会低下姿态向朋友借钱,当时,她只觉得又气又好笑,可是,她也必须承认,在那一瞬间,柔软的心底里有一处地方好似晴冬初霁。
洋医生的来访,打断了她的思绪,迫不及待地将她从温暖的回忆里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镇定剂缓缓注入秦君泽的身体,片刻之后,她终于可以将早已酸麻的手抽出,房门被轻轻阖上,一片静谧,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她缓步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挑出一支团云银簪,纤细的手指不经意滑过簪尾,轻易间便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陆枫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沈轻岚面色清冷地拿着银簪一步一步朝秦君泽走去。
锋利的簪尾悬在秦君泽的心口,沈轻岚不止一次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将它刺进他的胸膛,看着他痛苦惊讶的表情苍凉大笑,可是,当机会真正降临到她的手上时,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在她放下银簪的同时,陆枫收起了配枪,悄然转身离开。戎马疆场多年,他本不知情爱为何物,却在陡然间明白,那是种噬人的蛊,即使秦君泽曾枉顾情意用她换了一座城,沈轻岚都没办法下手杀他,因为情牵两心,利刃之下,反噬给生者的痛不会比逝去的人少。
3.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仿佛被风吹过就会在世界上消失。

“又是奉系,他们是担心我太晚挥师北上,所以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极限吗?”
陆枫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书桌上,那张摊开的报纸,黑色的大标题极其醒目,足以令每一个进入这房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夜,沈轻岚应该是在偷印信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们进屋安放炸弹,并且听到了他们临时更改计划的对话,所以才会多此一举到酒店将他带出来的。
秦君泽抚了抚发疼的太阳穴,幸好,他们没有发现她。
6.怪我自作多情,为你动了心,染了鬓,失了命
窗外清风拂过,一树梨花簌簌落下,他仿佛还能看见她依偎在他身侧,抚摸着微隆的腹部,与他谈论未出世孩儿的名字。光阴里的湖,砸下一粒石子,便是久久不散的涟漪。
沈轻岚抵港月余,香港便开始爆发一场大规模的疟疾。
她住在路边的旅店里,日日都可以在临街的窗前看见一辆辆运载着尸体的卡车驶过,那场面着实瘆人。
半个月后,疫病开始得到控制,她终于可以上街透透气了,却不想,因为她施舍了路边倒地不起的乞丐一块银元,回到旅店之后,便开始浑身发热,冒冷汗,显然是疟疾发病的前兆。
她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了英属医院,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可是一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她缓缓走上台阶,却被迎面走下来的一个男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又因此失去了重心,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可是,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疼,她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将军,那个男人怎么处置?”
秦君泽按着疼痛不已的左肩,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毙了”。
“可是,我们查过那个人的身份,他是英国籍的,这又是在香港,怕是不好办啊!”
“不好办?”他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言语,抬起头来看着来人,“我就是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又能奈我何?”
来人连连点头,不敢再反驳。毕竟秦君泽刚到香港就让他遇上这一幕,他没拿枪毙了自己这护卫队长的脑袋就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秦君泽心尖上的人,果然是动不得的。
沈轻岚终日处于昏沉之中,偶尔醒来也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而后又阖上眼眸。她好累,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光怪陆离的梦中,有韩冰、陆枫还有他。
春寒料峭的三月,她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毛茸茸的白狐皮毯,缓缓睁开眼来,秦君泽半跪在她面前,温柔地挽了挽她散落在眉间的碎发。
“还疼吗?”
她忍着腹部的疼痛,愣是挤出个笑容来,看着他摇了摇头,盼望已久的孩儿在她的疏忽之下化作一滩浓血离开,他未苛责她半分,反倒是日日悉心照料,可是她怎会不知,那个寒凉如水的夜,屋外隐忍压抑的哭声是这枕边人最放肆的祭奠。
“你这是怎么了?看了我整整一日。”她觉得他有些奇怪。
他举起汤匙喂了她一口参汤,笑道:“夫人生的这般俏丽,为夫如何能够看尽?”
她红了脸,嘴上说着“油腔滑调”,心里却不知漫出了多少欢喜,只是,欢喜之余,存了些惴惴不安。
果然,几日之后,在秦君泽外出巡防当夜,她服用的安神药中被人加了些迷药,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陆枫送出了府。
宋明城下,她悠悠转醒,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只得到陆枫口中两个冷冰冰的字眼,“军令”。

韩冰将她抱了起来,准备放进汽车时,她伸手抓住了车门。
“告诉我,秦君泽拿我换了什么?”她的声音因为病了许久,早已沙哑。
韩冰不想说,可是雪势越来越大,她又无半分妥协的样子。终是无奈地抬头看了城门一眼,“宋明城,他用你换了这座城。”
斑驳的墙体,见证着这座兵家必争之地的历史沧桑,毫不夸张地说,得它即得长江天堑。她从小就知道,秦君泽的抱负绝不仅仅是这江南一隅之地,他要的,也许是当年的万里江山。原来,往日的山盟海誓,温柔缱绻都是一场过眼烟云,她竟也有一日会成为他交易的筹码,成为他实现至高理想的踏脚石。
7.这血染江山的话,怎敌你眉间一粒朱砂
梦醒了,她看见秦君泽站在飘窗下,穿了一身便装,斯文儒雅,没有半点在战场挥斥方遒的气势。
“我去叫医生。”他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知道她醒了过来,便转过身来。
她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别走,我想问问你,当年,你那般对我,可有苦衷?”
房里没有开灯,她好像看见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听见半点声响。
侍从拿着军报慌张地冲了进来,秦君泽面色大变,抓起一旁的外套就要出门,却在关门之际,回头看了沈轻岚一眼,他说:“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解释?这意思是,其中确实是有隐情的吗?
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许多。
沈轻岚住在秦君泽安排的公馆里,衣食住行皆有人打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锦衣玉食,岁月无忧的日子。
收音机里每日都在播报战况,她竭力装作不在意,却在听见秦军节节败退的消息时,失态地打翻了咖啡杯,滚烫的褐色液体烫红了白皙的手臂,钻心的疼涌进心底。
手边的电话拿起又放下,她终是没有勇气打去问一问,他是否安好?只是孤独地夜夜被噩梦惊醒,然后抱膝蜷缩在床角,看着房间里他唯一的一张照片,发一整夜的呆。直到洗脸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原来那眼泪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曾经在脸上肆虐过。
大门口终于响起汽车熄火的声音,她迫不及待地从楼上跑了下去,青天白日之下,陆枫臂上缠的那块白布显得异常刺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陆枫身边的。
陆枫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因为沈轻岚失仪了,这会儿的她,穿着吊带睡裙,光裸着白皙的脚丫,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莫名地凄美。
她强装镇定地问道:“将军呢?”
陆枫将军帽檐压得很低,以致于沈轻岚看不见他的眼睛。
“夫人,这是将军让我转交给您的。”
信笺与日记本,均是斑斑血迹。
她颤颤巍巍地翻开了日记本。
“三月一日,军中混入敌方间谍,未查明。三月七日,岚儿外出看戏不慎摔倒滑胎。三月十日,韩冰到访。三月十五日,岚儿离府……七月一日,率兵八万攻打韩冰所驻庆云城,是夜,韩府大火,岚儿殁。”日记相隔六年,最终停在了她放火烧府的当日。
“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将军要我向您解释一些事情,可能很残忍,但是希望您能撑住。”
她任性地捂住了耳朵,大声叫道:“我不要听你的,我要他亲口向我解释。”
“夫人。”陆枫喊得极其无奈。
沈轻岚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软了下去,侍从连忙将她扶上了楼。
床上的她气若游丝,可是陆枫还是要将那些往事一一地告诉她。
“夫人,当年您的流产不是意外,而是奉系间谍蓄意为之。将军怕您再出事,便和韩冰私下立了个协议,用庆云城换您平安。秦韩联姻,换宋明城,都是为了给世人制造一场名正言顺的假象。几年后攻打庆云城,是因为韩冰要撕毁协议,他说他无法再对您以礼相待了。韩冰兵败身亡,您一把火烧了韩府,令所有人都以为您葬身火海,将军绝望地站在火光冲天的府门前,无能为力地看着那火苗迅速吞噬一切。千军万马在他身后,他却以统帅之尊跪倒在那具戴有秦家祖传玉戒的焦尸前,落了泪。”陆枫终于把几个月前想在尼姑庵外说的话全都吐了出来。

沈轻岚近乎奔溃地从床上撑起绵软的身子,猩红着眼,歇斯底里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雄霸江南的秦军主帅,流淌着皇家血脉的前清格格,好不容易推翻的王朝,怎能束手旁观它再起高楼?”
原来,竟是为了那早已虚无缥缈的身份。
“几年前,《申报》给将军作了一次专访,专访结尾提了个与战事无关的问题。我记得,将军是这样回答的:如果有必要,我会把最珍爱的人放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只愿她平安顺遂,一世安好。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是情话,只知道,当时那个采访的女记者听后红了眼眶。”
轻垂的眼眸,滚落一滴滴珠泪,打在展开的信纸上。
吾妻轻岚:
青梅之诺,此生已晚,来生必践。幽幽河畔,青青绿草,寻常人家,粗茶淡饭,一世白头。
夫君泽绝笔。
陆枫从公馆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卫兵。两人坐进了防弹车里,那卫兵坐在副驾驶座上。
“事情,说清楚了吗?”
“说了,夫人伤心欲绝,几度昏厥。”
“会好的,时间会冲淡一切。”他在安慰自己,只有天知道,他刚刚看见沈轻岚晕倒的时候,差点就忍不住走下车去。
“将军,请恕陆枫冒犯,我觉得您的做法过分了。”
秦君泽垂下眼眸,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边那一道金色的光芒。
清晨的光照进车窗,他的左脸依旧俊美无俦,可右脸从眉骨到嘴角,有一道细长的暗红色结痂。战役虽败,但他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却为了拿回那张被风吹走的她的照片,被流弹碎片残忍地吻了一口。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座上,对司机说:“走吧!回江南。”
过了好一会儿,车子都没有动,他有些生气,正准备发脾气,却在车内的后视镜里看见了一双饱含清泪的美目。
“陆枫”。秦君泽大声喝道,转过头来,他才看见陆枫早已脱下军帽,将配枪捧在手上。
陆枫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违背军令,其罪当诛。”
他气急,骂了一句“滚”。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车厢里又只剩下了两人。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却谁也没有开口。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沈轻岚一把推开了车门,她低声对身后的人说道:“秦君泽,从现在开始,我默数十声,你若下车,前尘往事,我便不再执着。你若不下,你我今生往世,再无半点纠葛。”
她决绝地转身离去,怀表上的指针一点一点地打在秦君泽的心头,放在车把上的那只手满是汗水。
沈轻岚数到十的时候,身后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泪水一点一点湿润了她的眼眶,他真的,不要她了。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车门开了。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拥入了怀中,蕴含着无数种情绪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她动情地回应着他这些年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思念。
她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诧异与别扭的目光中,庄重而又虔诚地吻上了他的那道疤,她想让他知道,即使他已不再完美,可是,她依旧爱他的全部。
幸好,青梅一诺,谁也不曾相忘。
也许,凤凰真的栖在了梧桐树上,谁又可知呢?

推语:傅九时那么不靠谱,把人家姑娘拐到自己身边,只给他回了一封书信:六月雪不在徐州。
作者有话说:官匪殊途,殊途同归。我想说的是,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即使中间横亘着千难万险,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们也能携手迎难而上,跃过重重阻碍,相守不离。

〖楔子〗
“和顺[“和顺”一词在下文中并没有出现,应作解释。],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少女垂着双臂,脸色惨白地[“地”应作“得”]没有一点血色。宫里人人皆知她师从风聿扬,风聿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盗。贡品红泪珠被盗,她嫌疑最大![此处略有突兀,不够明细,应作修改。]
更何况,从她身上搜出了红泪珠,人赃并获。
蓦地,她猛然抬头,跪着向前移了几步,双手紧紧拽住明帝的衣角不肯松手,手背都勒出了道道青筋。
“父皇,我没偷。”
“拖下去,十杖,思过一月。虞妃有失教责,罚俸半年。”
大殿内的侍卫一把拉起地上的少女,朝门口拖去。
她只看得到那明黄色的一角一点一点在手中流逝,她还想再抓住些什么,却只看见了明帝毫不迟疑地转身。
“父皇,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没拿,真的没拿呀……”
她对着明帝的背影失声大喊,用力地向前挣扎,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朝后拖去,只余一些不甘的声音渐渐飘散在空气里。[应注意“拿”与“偷”的用词。此处略有些苍白无力,较为勉强,应作修改。]
〖壹〗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白衣垂下脑袋瞧了眼来人,再次趴回了房梁上。
来人走到桌边坐下喝了口水,他瞳孔猛地一缩,眼神犀利,手中的杯子飞速地朝房梁上砸去。[“砸”字欠妥。]
白衣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迅速做了反应。她才翻下房梁,那人已上了拳脚。勾拳,她躲,劈掌,她躲,劲腿横扫,她躲。[勾拳,她躲;劈掌,她躲;劲腿横扫,她也躲。]三招已过,她忍无可忍,迎了上去。
十招过后,那人紧紧钳制住白衣,声音分明咬牙切齿:“虞白衣,你好大的胆子。爷好心放过你几次,你不知感恩,竟偷到爷身上来了。”
今天真是点背,好不容易小病初愈,她出来踩个点也会碰到这尊煞神。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到徐州的钦差大臣傅九时。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这把火就烧到了她那里。
自她八岁艺成出师,这世上可以说没有她偷不到的东西。可是最近接连几次她办事时,都被这人搅了浑水,空手而归不说,还差点被官差逮个正着。
白衣在江湖上有个雅致的称号,人赠“六月雪”,只因她每次出手都身着一扎眼的白色雪袍。[此处略有突兀,应调换位置,或调至前段,对女主角作较为详细的介绍。]
那日,白衣刚从知府库房出来,便看见了躺在屋顶上独自喝酒的傅九时,她因着刚顺了些好东西于是心情不错地同那人交谈。

她接过他随手甩来的酒坛,尝了一口,赞道:“这酒不错,兄台,你从哪顺的?”
傅九时指了指灯火辉煌的前院,“桌子上拿的。”
白衣眼睛一亮,点点头,“不错,在人眼皮子底下也能弄到这个。兄台,我叫虞白衣,你是哪条道上的,咱俩交个朋友吧。”
眼前的少女嘴角含笑,眉眼弯弯,他不禁眯了眯眸子。他望着她一身白色雪袍,心里有了计较,说道:“傅九时。”
他顿了顿,一个翻身负手而立,几个呼吸间已到了她的身前。他微微朝她低头,言语里带了丝戏谑,吐词清晰,“官道上的。”
白衣手中的酒坛应声而落,指着他问:“知府府上款宴接待的钦差大臣傅九时?”
“正是傅某。”
虽说她远离京城,但也还是听过他的大名。傅九时,大理寺卿,在任五年期间处事十分果断,京城中无论大案小案经他接手便没有断不了的案,颇得当今皇上的器重。
听说此人处事圆滑,在官场上八面玲珑,上到皇上下到宫女太监没有不与之交好的。她看着眼前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男子,心头一颤,觉得只要被此人盯上应该没什么好事。
“呵呵……”白衣干笑两声,身子麻利向后一滑,滑到了几丈之外,她朝身后的男子挥挥手,“傅大人,后会有期。”
事实证明,她那日的猜测绝对是对的。后来只要是她出手,总能好巧不巧地遇到这人。而且这人别的事也不做,就喜欢适时加一把火。比如她才[“才”应作“方才”]闪进库房,东西还没到手就被人发现了踪迹,这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她在被人追赶时这人还落井下石,几个回合下狠手把她轰下了屋顶。[此处标点应作修改:更可恶的是,她在被人追赶时,这人还落井下石,下狠手把她轰下了屋顶。]他一脸惬意地像看风景一样地看着她被人围攻,还顺带好心地提醒,要不要帮忙。
她和他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她一定会把他拽到地上胖揍。
白衣迅速挣脱出他的禁锢,后移几步,双眼[去掉“双眼”]颇为嫌弃地瞅着他,“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偷的?”
傅九时长臂一揽,勾住她的肩头,语气满是不正经,“这么说你是特地来找爷叙旧的,怎么不早说,如此良辰美景,浪费了多可惜。”
白衣觉得今日黄历上定是不宜出门,她肩膀一低,躲开他的魔掌。
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为妙。不然又被这人缠上,怕是无法脱身。
“傅大人,今日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会。”
白衣行云流水般地跳出了窗外,跳出窗的那一刻[白衣行云流水般得跳出窗外,出来的那一刻。用词等略有累赘。],她竟有一种错觉,好像这般动作已做过许多次似的。好吧,自从遇见傅九时,她从来都是落荒而逃。她默默哀叹,还好无人知道她师父是谁,不然九泉之下她师父老人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贰〗
阳光透过层层枝叶,柔柔地洒在微阖着双眼斜倚着一根树枝的青衣女子身上。
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唇角,她不耐烦地拍开身前的碍事物什。傅九时吃痛地收回手,看着已经红肿的右手,呵,下手还真重。
他缓缓低下头,眼看就要覆上那娇嫩的粉唇,白衣倏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傅九时,眼中的意味分明,“你来做什么?”
傅九时神情一怔,微微起身,显然有些尴尬,只得讪讪然道:“不去看看热闹?”
白衣拨开枝叶,高台上的比武招亲已进行得如火如荼。
“你猜今天徐州城花花落谁家?”
白衣难得地抽了下嘴角,谁不知道徐州城城花蒲七七,容貌甚佳,却是徐州城内有名的辣性子,所以今年二十又二还未出阁,只得举行比武招亲挑选如意郎君。
“嘭”地一声巨响,一巨壮的汉子被蒲七七一脚踢下了高台。
“还有人没有人上台?”
这姑娘真彪悍,白衣别过眼,实在不忍再看。傅九时不知何时已紧紧靠着她坐着,她用手指挑起他的袖口,道:“松手。”
圈在她腰间的右手非但没松开,反而还紧了紧,傅九时头微偏,朝着台上指道:“我猜那个书生肯定能行。”
白衣显然来了点兴趣,也不再理会她腰间那灼热的温度,直接朝台上望去,从而也就忽视了傅九时眼里奸诈的笑容。
一素袍书生缓缓走上高台,朝蒲七七微微拱手:“姑娘,小生这厢有礼。”
白衣疑惑道:“你确定?”她看他那弱柳扶风的样子就不像是会武,怎么可能打得过蒲七七,她都有点担心那书生会不会被蒲七七一招就打得倒地不起。
“不然,我们打个赌?你赢了我供你使唤,要是你输了,你就任我差遣。”
“那你输定了。”白衣话音刚落,就见蒲七七丢下手中的长剑,扭扭捏捏走到那书生面前,两颊羞红:“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白衣震惊地看着高台上的一幕,眼睛瞪得像铜铃。台上已经响起欢呼,蒲七七羞涩地随着那书生走下高台。原来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一切已成定局。
“那我们可就说好了。”耳边传来傅九时淡淡的笑声,身下的树枝一轻,傅九时一个漂亮的旋身飘落在地,如玉的手指上勾着一枚玉滴。
白衣往脖子上一抹,空空如也。这人什么时候把玉滴拿过去的,简直比她这练家子还练家子[略有些大白话。]。

“东西还我。”
傅九时手轻抬,躲过她的抢夺,薄唇轻吐:“技不如人。”
“……”
好吧,的确是她技不如人。
“为防止你不实行赌约,这还是先放我这作抵押的好。”
她抬手抵额,声音颇为无奈:“多久?”
“一个月。”
“成交。”
〖叁〗
白衣忿忿不平地研着汁墨,她第一次见到这人那相见恨晚的感觉绝对是她眼瞎。
傅九时放下手中的笔,唤来小六子,将写好的信件递给了他。
傅九时抬眼细细打量着磨墨的少女,他一直以为“六月雪”是个翩翩如玉的男子,却不曾料想是个未过双十的女子。
“没见过美人啊。”
傅九时抚了抚下巴,“嗯,是没见过你这样的美人。”
白衣放下墨条,就着旁边的椅子一坐,“你把我拴在身边也没用,我是不会和你回京的。”
傅九时脚一勾,便将她的椅子勾到了身前。他将手往她肩上随意一搭,问道:“你很不喜欢京城?听说你之前盗了不少御赐之物,说说看,你和皇家什么仇什么怨?”
白衣薄唇微抿,“没有的事,只是皇家的好东西多而已。”
傅九时是什么人,十七岁就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在官场上混迹了五年之久,都快成精了,他怎会看不出她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将手往脑后一枕,“给我讲讲你们道上的事,万一哪天皇上将我的官给罢了,我也好去混个名头。”
白衣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人这么不着调,真不知道上头那位怎么让他当上官的。
“是不是觉得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喜欢上爷了?”
傅九时脑袋往前一凑,往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爷准你喜欢。”
白衣显然有些呆愣,傅九时恨铁不成钢地道:“不就是被亲了一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白衣回过神来,右手朝他腹下一滑,全然不顾某人僵硬的脸色,淡淡道:“不就是被摸了一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半盏茶后,房内传出一声巨吼:“虞白衣,你是个姑娘,姑娘!你究竟知不知道姑娘家何为羞耻!”
〖肆〗
“白衣,给爷端点水果过来。”
“白衣,爷的肩膀有点酸,过来,给爷捏捏肩。”
“白衣,帮爷把这破了的衣服补好。”
白衣将手中的衣服往地上一扔,顺便还踩了几脚,骂道:“傅九时,我不是给你当贴身丫环兼裁缝的[建议改为“我不是来给你当贴身丫鬟伺候你的”。],想要补衣服,还是另请高明吧。”
“哐当”一声,白衣摔门而出。
傅九时仿佛愣了一下[去掉“仿佛”。],道:“小六子,是不是如今的姑娘都这么难伺候?”
“爷,你就作吧。迟早有一天你会把虞姑娘逼走的。”
“真是讨打。”傅九时右手[建议删去“右手”,无须过于详细。]往小六子脑袋上嘣了一下[建议改为“嘣了一拳”。]。
小六子捂着脑袋往旁边一蹲,十分委屈[建议改为“蹲坐一旁,满脸委屈”。]:“也就奴才能受得住您这性子。”
傅九时单手支着下巴,心思倒不在这个上面。今天上午他去她房里找她,便看到她拿着一封信站在窗前发呆,他微微一瞥,便看到了纸上“我很想你”四个大字。
情敌?这怎么行。
所以,某人吃醋了。只是,白衣好像真的生气了,他该怎么去哄才好。他还没有把人追到手,可不能让人跑了。
这么想着,他迅速起身,朝着白衣离开的方向飘去[建议换用他词,“奔”、“赶”皆可。]。
夜晚的徐州格外热闹,酉时未过,街道两旁已摆了不少琳琅满目的莲心灯盏,各色灯盏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傅九时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身旁的女子,都几日过去了,她怎么还在生气。
“白衣,你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么?”傅九时有些不自在地道,毕竟这样的话他不常说。
“嗯。”她本来也没生气,只是这几日心情有些不好罢了,她倒是有些意外他会低声下气地给她道歉。[建议此处修改,语言有些大白话,略显无力。]
傅九时假咳一声,将一直提着的彩灯放到了她手中,右手轻轻握上,指着河边道:“你也和她们去许个愿吧。”
傅九时拉着她就往河边走,完全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白衣紧盯着他紧握着她不肯放的手,又瞥到他微红的耳廓,其实,这人也挺可爱的。
白衣拨了拨河水,瞧着傅九时还闭着眼睛,忍不住揶揄道:“傅大人,你也信这个?”

傅九时睁开眸子,正经不过一秒,就将她一把搂进怀里,“那还不是替我们虞姑娘许的。”
“你许了什么?”
“虞白衣对傅九时从此言听计从,留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对他不离不弃。”
白衣一拳砸在他脸上,看着他紫青的嘴角,讥笑道:“活该。”
〖伍〗
“傅大人,你确定你是来巡察的,而不是来游玩的?”
傅九时嘴里刁了根不知何时从哪顺来的杂草,头枕双手,翘着个二郎腿惬意地躺在草地上,活像一个市井二痞子。
傅九时丢掉含着的杂草,侧过身子勾起她的下巴,“看爷对你多好,为了带你出来玩连事也不做了,你该如何报答爷?”
白衣一把拍掉他的手,鄙视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打着巡察的幌子出来玩的,你就不怕上头那位知道你整日不务正业摘了你的官帽?”
“人生得意须尽欢。况且,爷怕过谁?”傅九时不在意地道。突然,他快速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他在她耳边吐出灼热的气息,“白衣,若是爷以后没官可做了,你养着爷可好?”
“想得美。”白衣在地上一个借力,推开了他,旋身站定。她站着踢了踢他的小腿,提醒他,“小六子来了。”
傅九时双手撑在地上,脑袋耷拉,小声嘀咕道:“看来会武也不是什么好事,连便宜都占不到。”
“还不给爷滚过来。”
小六子晃晃悠悠从树后走出,把自己缩成一团往地上一滚,滚了十几个圈后,小六子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朝他嬉皮笑脸道:“爷,奴才滚过来了。”
傅九时恼着踢了他一脚,骂道:“真是蠢货。”
“是,奴才是蠢货。”
白衣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这对主仆,这主子也聪明不到哪去。
“爷,昨晚子时从江州运往京城的一批贡品在城外被盗了。据那些押送的官兵回忆,他们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便晕了过去,醒来后贡品就不见了。他们说,是六月雪。爷,我刚刚过来时碰到了知府,他让我请您过去。”
“你先过去。”
小六子一离开,傅九时就立即追问白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白衣淡淡地说:“手痒了。”
傅九时一个闪身迅速移到她身前,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压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怒火,“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去盗皇家之物,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我把你留在身边不是让你和我作对的。”

“你可以不留的。”
“我……”傅九时话语一顿,声音低沉道,“算了,就当我欠你的,我还是想着怎么给你去收拾烂摊子吧。”
他顺势揽过她的肩,边走边说,“跟爷去瞧瞧你干的好事。”
他没有看见,垂着头的白衣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弯了嘴角。
〖陆〗
傅九时背靠楠木红椅,右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忙着[忙碌]的女子。
“白衣啊,爷最近为了你的事忙得心力交瘁,都瘦了一圈。你说可怎么办才好?”
白衣叠着衣服的手一顿,瞅了眼说着谎话脸不红气不喘的某位大人,应了声:“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白衣端着一份饭菜进了房间。自从这人知道她会做饭之后,总是会找各种理由遣她去厨房,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傅九时吃饱喝足后,一脸满足地斜歪在躺椅上。看着白衣收好碗筷出了房门,他突然发现这几日白衣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善,他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没有半分不情愿。
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他费解的是,上头那人竟没有追究那批被盗的贡品。
他曾经让人查过,六月雪的声名在江湖上已出现了十年之久,这十年之间,官府竟然一直没有将她捉拿归案。
“小六子,你觉得虞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傅九时难得正经的问道。
小六子换到躺椅的另一边,替他拿捏着另一条腿,道,“在奴才看来,虞姑娘是个好人。所以,你别总是欺负虞姑娘。”
傅九时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道:“敢情在你眼里,就爷是坏人。”
“可不是嘛,虞姑娘看起来那么柔弱,爷,你要对她好点。”
“去去去,爷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傅九时无声地控诉着某人的忽视,白衣走到哪他的视线就跟到哪。白衣白了眼发都没束歪在床边的傅九时,只当他在间接性抽风了。
“白衣,爷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病得还不是一般的重,白衣心里默默肯定,倒也走过去装模作样地替他瞧了瞧。
“没发烧,估计没什么大碍。”
“不,爷病得很严重。”傅九时抓住白衣准备抽回的手,直往他心口探去,直到覆在他心口上,才舒口气说道:“爷这里疼,疼得厉害。”

白衣问他:“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夫来?”
傅九时闭上眼睛,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一声喟叹:“不,这样就好。”
白衣现在已经十分肯定,这人绝对在抽风了。感受到她手心下的心跳蓬勃有力,她的手心竟紧张得沁出了一层汗。
傅九时将她拉到自己床侧,抱住她,“这样就好得更快了。”
白衣试着推开他,岿然不动,便也作罢。
白衣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床侧还留有着一些余温,那人应该走了没多久。
书房里微微亮着烛火,窗台上倒映出傅九时和小六子的影子。白衣刚打算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爷,公主传信过来,问你何时回京。”
傅九时烦心地抓了抓头发,他还没有处理好他和白衣的关系,哪有心情理会这些事情。
“就这事?”
小六子小心翼翼瞧了眼他不太好的脸色,咽了口水,“还有,驸马久不回京,公主甚是想念。”
白衣手中的盘子差点惊得摔落在地,她身一转,默默往回走。
“驸马”二字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也是,他是官,她是匪,自古以来,官匪就不同道。那些话语,终究是当不得真的。
师父说过,做他们这一行的千万不能心软。可她有什么办法,即使那人脾气再差,甚至对她整日使唤,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是的,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遗失了自己的一颗心。
师父临走时曾经说过:白衣,其实你不适合做这行。所以,回去吧,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地方去。
也许,她真的该回去了。
此时,书房内,椅子桌子摔了一地。白衣走得急,所以没有听到后面的对话。
“爷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爷驸马。”
“公主说,未来驸马也是驸马[“驸马”指公主之夫,此处“公主”是指永安公主,与其皇姐白衣公主有些歧义,容易误解建议稍作修改。]。”
傅九时气闷,他要不是为了躲着那公主,也不会跑到这地方来。
自从他无意中救了溺水的永安公主,那公主便缠上他了,说是要给她皇姐招驸马。他当官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皇室还有一个公主。他实在被她缠得烦了,便自动请缨来徐州巡察。明帝看到他家公主的做法,估计也觉得不好意思,即使这个要求不太合理,也大手一挥,准了。毕竟虽然大理寺内没什么大事,但傅九时这个大理寺卿也不是白做的,他也没有闲到来出任钦差。

“爷,我刚刚好像看到虞姑娘在书房外经过。”小六子小声地说。
“你怎么不早说。”
“奴才以为以爷的修为早就发现了。”
“小六子,要是出了什么事,爷跟你没完。”傅九时使上轻功,火急火燎地朝白衣的厢房赶去。
傅九时赶到时,白衣早就离开了。房里只留下了一张纸条:珍重。
傅九时反反复复看了那张纸条,终于不得不承认上面再也没有多余的字。
“快给爷去找。”傅九时一恼,本想把纸条撕了,但心里想着这也是白衣留下的,又如获珍宝似的揣进了怀里。
小六子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瞧得出虞姑娘喜欢他,偏偏当事人还不自知。这位爷总喜欢玩一些不一样的调调[建议稍作修改],喜欢人家姑娘又不好意思明说,总以欺负她为乐。他这个做下人的都已经看不过去他们爷的做法,要不是人家虞姑娘喜欢他至于会在这里活受欺负还不加反抗的。
现在虞姑娘走了,也是这位爷活该。姑娘家是用来哄的,不是整日里用来调戏的。好吧,他承认,是他故意让虞姑娘听见的,也是他故意没告诉他家爷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爷心里正烦着没注意到窗外的事。
小六子心中默默腹诽,但对于他们爷的话还是照着去做了,毕竟,他也乐于见成虞姑娘和他们爷在一起。
〖柒〗
近日,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国库被盗了,那套价值连城的凤羽霞衣不翼而飞。令人奇怪的是,明帝居然对此事不予追究。
御花园的八角亭内,一明黄锦袍男子与一白衣女子对望而立。
男子似乎有点紧张,双指微曲,若仔细瞧来,身子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明帝眼角潮湿,张了张嘴,声音一片沙哑:“你回来了。”
白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还是不肯原谅朕?”明帝颓然地低下头,声音低落,“在你心里,想必还是怨朕的吧,不然这一走就是十一年,想必连朕当年送你的玉滴也丢了罢。”
白衣看着眼前早已过不惑之年甚至快到天命之年的男子,突然有些难受。她似乎始终忘了,他不仅是一个父亲,他还是一名君主。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做法是没有错的。
皇室里总共有九位皇子,公主却只有两位。在明帝登基之后的几年里,后宫接连诞下九位皇子,在皇子泛滥成灾的皇宫里,明帝开始迫切地想要一个公主。终于在一个百花齐放的季节里,虞妃娘娘诞下了一个公主,那便是白衣。因她是明帝的第一个女儿,所以白衣从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时宫里人人皆知,最受明帝宠爱的不是后宫各个嫔妃,而是十公主,即便是后来的永安公主也比不上她半点风头。可是,风头太大,总会是遭人记恨的。
十一年前,邻国奉上他国至宝红泪珠前来朝拜。就在接待使臣的宴席上,盒子里的红泪珠不翼而飞。最不可思议的是,珠子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找到了。谁也不相信一个几岁的孩子有那等本事,然而,白衣的师父却是当年名声鼎赫的大盗风聿扬。况且人赃俱获,明帝为了给邻国一个交代,当场将白衣拖下去赐了十大板子,并让她在房里闭门思过。

可是,不是她做的事情,白衣怎么会承认。当晚,她就跑出了自己的寝宫,药也没上,跪在了御书房前,拒不认错。
晚上下起瓢泼大雨,无论宫人怎么劝她她也不肯回宫,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御书房内大喊:父皇,我没有错。
后来白衣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醒来后,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几天后的一个早间,虞妃娘娘端着药进来发现寝殿内空无一人,桌上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母妃,我走了,勿念。
从此,十公主便失去了音讯,皇室内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都无功而返。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京城内某个官员家的所有御赐之物被盗,明帝知道,白衣出现了。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白衣竟然走上了这条路,而这还是他亲手逼她走的。
原来,当年白衣醒后便已经对这尔虞我诈的皇宫彻底厌倦,她央求风聿扬带着病中的她离了宫。
白衣其他的东西都不偷,就对皇家御赐之物情有独钟。明帝知道,她这是在向他示威,怨他当年的错怪。是的,他错怪了她,他后来仔细盘查,这才发现端倪,是陈贵妃嫉妒白衣如此受宠,便让人偷了红泪珠栽赃给了她。当时,也是陈贵妃指控也许被小孩子拿了,这才会搜到白衣身上。
只可惜,即便陈贵妃已经处死,白衣也不会回来。
这十年间,六月雪一直没有捉拿归案,除了白衣的身手不凡之外,还有明帝的刻意纵容,他这是对她女儿的愧疚。
只是,白衣不太领情,她想的是,既然当初他那么认定她偷了那颗破珠子,她便真正去做一个大盗。
白衣上前走了一步,唤了声:“父皇。”
明帝不可置信地抬头,眼里分明闪动着泪花,她轻轻抱住他,“父皇,白衣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帝哽咽道。
两人终于重归于好,在亭子里互相说着这些年的生活。
“父皇……”白衣顿了顿,“那套凤羽衣……”
“那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嫁衣,朕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把它交给你,现在也好。”
白衣难得红了脸。
明帝看着她额头上无一饰物,有些闷闷不乐道:“那块玉滴……”
白衣黑了脸,那玉滴被傅九时拿去后就再也没还给她,现在都还在那人那里。那块玉滴还是当年她六岁生辰时父皇亲手带在她额间的。
据说当年明帝好不容易寻到一小块千年暖玉,却将它凝成了玉滴赠给了十公主,可见当时白衣受宠的程度。她后来为了防止因为这玉滴被人认出,便将它挂在了脖间。

据说当年明帝好不容易寻到一小块千年暖玉,却将它凝成了玉滴赠给了十公主,可见当时白衣受宠的程度。她后来为了防止因为这玉滴被人认出,便将它挂在了脖间。
其实只要傅九时拿着这玉滴一去打听,就可知道白衣的身份。只是傅九时只把它当成了白衣的贴身之物,哪怕这是快很难得的千年暖玉也对它的来源没作任何怀疑。
“玉滴被人抢走了。”
“谁有那本事?”明帝话语一顿,终于有些变了脸色,语气古怪,“傅九时?”
其实当初明帝同意傅九时去徐州巡察,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私心。他给傅九时下了一道命令,带回六月雪。傅九时想着只要能离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傅九时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做事还是认真负责的。明帝想着,这次他终于可以见着女儿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傅九时那么不靠谱,不仅喜欢上了人家姑娘,还把她拐到了自己身边,甚至抹去了她的一切踪迹,只给他回了一封几字的书信:六月雪不在徐州。
明帝狠狠磨牙:“这小子……”
〖尾声〗
皇宫的中秋宴席。
傅九时埋头喝着桌上的酒。几天前,明帝一道圣旨召他回京,说是让他在中秋之前必须回京,若是赶不回来,让他别回来了。
圣意难为,他不得不暂停寻找白衣的事宜,让手下的人留在徐州寻人,自己则快马回京。
“驸马哥哥,你回来了。”永安提着裙摆跑到他桌子前,她双手托着脑袋撑在桌子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皇姐回来了。前段时间我给皇姐写信想让她回来,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永安一把抢过桌子上的酒壶,拉着他的衣袖道:“我皇姐可好了,驸马哥哥,我把你介绍给她,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我皇姐很漂亮的。”
傅九时夺过她的酒壶,不耐烦地朝她挥手:“一边去,别烦着爷。”
永安顿时有些委屈,朝走过来的女子撇了撇嘴,“皇姐,你要替我主持公道,驸马哥哥欺负我。”
“爷,虞姑娘。”小六子扯了扯他的袍子,提醒道。
“也不知道白衣去哪了……”
“傅九时。”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终于抬头,一身淡紫色宫装衬得白衣明媚照人,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傅九时,你还没把玉滴还我呢。”
傅九时傻愣愣的,似乎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于是乎,酒席上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傅九时径直朝她走了过去,“噼里啪啦”果盘杯盅碎了一地,桌子也被他踢翻了。傅九时一把紧紧抱住了她,道:“那玉滴就是爷的,爷不还了。”
“你这人……”
被忽视在一旁的永安两手遮住眼睛,只留一丝指缝悄悄偷看,“驸马哥哥真不知羞,光天化日竟然和皇姐搂搂抱抱。”
傅九时愣了愣,这才想起白衣身上特有的公主装束。他松开她,细细打量,“公主?你骗我?”
“谁骗你了。”白衣朝他脖子上摸索,正想扯下玉滴,被他右手一握,“玉滴是爷的,你也是爷的,谁都别想抢。”
“皇姐,我前几天找你借玉滴玩会你都不肯,原来是送给别人了。皇姐,你还没嫁给驸马哥哥呢,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永安不可置信地望着白衣。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傅九时得意洋洋地道。
不过,他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所以,宴会上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大理寺卿将刚刚回宫的十公主掳走了。
永安气恼地剁了剁脚,驸马哥哥竟然把皇姐带出宫了,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练好武功。
这么大动静又怎么会惊动不到明帝,看着两人离去,他微微摇头,孩子大了,他是管不着了。

【古匣生香】

瑾色长宁
                          文/夕雾

城门被缓缓拉开,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鱼贯而入,踏上了京城的街道,车树双灯,上著秀女旗籍。
“小姐,可要喝口水?”
瑾容疲惫地摇了摇头,嘟着水润的樱桃小嘴投进了嬷嬷的怀里,眼圈微红:“嬷嬷,瑾儿思念阿玛和额娘了。”
嬷嬷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柔声安慰,轻轻地拍着自家小姐的背,哄她入睡,蓦地想起出门前夫人的那句叹息:“瑾儿此去,怕是无缘再入这府门,再见之日,大抵是你我需俯首称娘娘的时候了。”她言罢,泪水涟涟,许是想到多年在途中偶遇的喇嘛赠与瑾容的一句话,“此女贵不可言。”为人父母,自然盼望子女富贵平安,可若是那紫禁城中的富贵,她倒想推了才好。
微凉的风穿过车身,灯笼微漾,“镶黄旗二等侍卫钮祜禄·颐龄之女”的字样在烛火的映照中明明灭灭。
道光二年,时年十五岁的钮祜禄·瑾容就这样在夏日的清梦里入了神武门。
门第上佳,姿貌上佳,才艺上佳的瑾容毫无疑问地被留下了牌子。初幸那日,她躲在旻宁的怀里,娇羞地问道:“皇上为何赐我‘全’字?”
旻宁吻着她精巧的耳垂含笑道:“自然是因为瑾儿才、智、貌样样皆全。”瑾容向有自知之明,但仍旧为这闺房情话羞红了脸颊。火烛爆开了灯花,红鸾帐中又是一季春光。
道光三年,瑾容便由全嫔晋为全妃。如此迅速的晋升速度令后宫妃嫔眼红不已,不久,宫内宫外便流散着瑾容妖媚惑主的传言,道她擅专房之宠。
瑾容自幼随父定居江南,浸润了一身水乡女子的温婉,她将所有的委屈藏在心间,不敢也不想向旻宁倾诉,但他却知道,正在他怀中安睡的人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频频将一双如画的黛眉蹙起。
瑾容生辰那日,旻宁将贴身玉佩赠予她,她受宠若惊,推却不受,旻宁却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些日子你遭受的非议我都看在眼里,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故意冷落你,还望你明白。”
她噙在眼角的泪水陡然间滚落,在他肩侧无声啜泣。原来,她的苦他都懂。如此,那便算不得是什么苦了。
“瑾儿,我疼你,惜你,愿将天下珍宝奉至你的面前,日后,我也将给予你更多的尊荣,唯有一点,望你可承其重。”
旻宁将话说到这般地步,瑾容自然懂得,自此便不再将那些流言放在心上。
道光四年,瑾容在御花园赏花时,受暑晕倒。旻宁急忙赶来,一进门,便听见三呼万岁,他抬头看见瑾容斜靠在榻上,低头含笑,他开怀大笑,心中了然,必定是盼望已久的孩儿降临。
他为她安排了专人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尤其是膳食,需经层层把关,多人试验才能送至她的面前,谨慎地连她都觉得过分了,可是,他却不以为然。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地来到我们身边。”
“若是位公主,你会不高兴吗?”瑾容面带忧色地望着他,墨玉般的眸子仿佛染上了一层霜华,毕竟他现在膝下仅有一子,对于国祚而言,并非幸事。
旻宁倒也诚恳,直言不讳地说:“若是位公主,的确有些遗憾。”
闻言,瑾容的心底升起难言的苦涩,却也能够理解,毕竟,皇室之家,绵延的不仅仅是血脉。
她因体力不支,早早便睡下,旻宁批阅完奏折才上床,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瑾容高高隆起的腹部,轻声说道:“皇阿玛没有骗你额娘,若你是位皇子,于社稷于爱新觉罗氏都是意义非凡的;可是,若你是位公主,于国家社稷确实是遗憾,但是朕会将你捧在掌心,悉心呵护你长大,为你觅得良婿。”
瑾容悄悄地翻了个身,待旻宁睡熟才敢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他清俊的五官,久久地出神。刚刚他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不是不感动的。
道光五年,瑾容诞下皇三女,晋全贵妃;是年夏,瑾容再度有孕,于道光六年诞下皇四女。
一连两胎皆是公主,旻宁对此不以为意,爱笃愈重,可皇太后却颇有微词,频频召她问话,日渐流露出不满之色。可此事岂是人力所勉?
“瑾儿,你刚刚喝了什么?”旻宁闻见了奇怪的药味。
瑾容支支吾吾地回避,却被他拉了回来,她被禁锢在他怀里,被迫与他对视。
“是皇额娘送的药。”
旻宁脸色渐冷,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药,“皇额娘又没派人看着你,你明明可以倒掉的。”他不忍心她受这样的苦,可是语气中又带了些许莫名的冷漠。
她只是想为他生下皇子,却遭到这样严厉的质问,只觉心里难受地紧,只是无力地摇头,低声说道:“以后再也不喝了。”
那模样落在旻宁眼中,像是在赌气,他突然放开了她,任由她跪倒在地上,径直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置气。此后两月,旻宁都未踏入瑾容宫中。
中秋家宴,瑾容才在席上见到旻宁,他的眼底透着淡淡的乌青,看起来有些憔悴。
瑾容看着帝后恩爱的画面,心中酸涩,独饮了一壶烈酒,脸上染上了朵朵红晕。侍女扶着她走到后花园纳凉醒酒,却在行至湖边时,被人从身后狠狠地推了一把。
冰凉的湖水不断呛进她的口中,令她窒息,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有人将她的身子托起。
瑾容被救上来的时候,气息脉搏全无,旻宁不顾礼节将手探入她的胸口,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心跳。
那一夜,太医院人人自危,施针,下药,忙到下半夜才将瑾容救回来。
待所有人退下后,旻宁才将瑾容轻轻抱起,吻上了她苍白如雪的唇,“瑾儿,我再也不同你置气了,也不故意让你难受了,你要快些醒来。”他的声线微微颤抖,语气近乎哀求。
瑾容昏睡了半月有余,醒来那日,满园的梅香,沁人心脾。
旻宁带着一身风雪推门而入,瑾容看见他在微微喘气,想必连銮驾都等不及就跑来了,心头一暖,不由得红了眼眶。这几日,她虽在昏睡,但却并非全无意识,他待她的好,她都知道。
兽烟袅袅升起,迷蒙了他们的眼,却令二人的心走得更加亲近。谁也没有提起那晚发生的事,深宫内院,总有一些事情不可言说,只能拼命地选择淡忘。
道光十一年,瑾容于圆明园湛静斋诞下皇四子。
道光十三年,中宫皇后崩逝,瑾容晋皇贵妃,摄六宫之事。
道光十四年,瑾容被册立为后,母仪天下,旻宁兑现了他的诺言,将世上最高的尊荣都给予了她。瑾容坐在凤座上,仍觉身在梦中,眼前的一切过分地美好了。
道光二十年,瑾容一病不起,皇太后亲临探视,数时辰后,她便瘗玉埋香于圆明园寝宫。旻宁悲痛欲绝,亲赐谥为孝全皇后。
玉枕下,是她强撑病体写给他的信,寥寥数言,却将她的一生道尽。
“光华流转,匆匆三十三载,妾竟伴君半生,此生三幸,得夫、得子、得女如此,幸甚至哉!妾知夫情深义重,却不可以情违孝,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一世荣华,妾已享尽,确无所憾矣!”
薄薄的信笺带着旻宁的斑斑泪痕,被风卷入燃烧着的火炉,化为点点灰烬。
旻宁对着她的梓宫含泪答道:“瑾儿的话,为夫会记得的。”
瑾容握着旻宁赠她玉佩走入漫漫暗夜之中,在某座长亭边停下脚步。生时,他年长她许多,等了她好些年,以后,就让她来等他吧!

花上雪
                  文/冰澜·

后来,我遇到许许多多懂我的人,可是,再没有人像他一样。我确确实实恨他,因为他不爱我。我却也深深地爱着他,哪怕他不爱我。
齐,建安十年,我十三岁,正是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花蕊般的年纪。
那一年的春天,所有人都知道,齐国最偏僻的柳城里出了一个琴技精湛的琴师,一曲花上雪,清丽悠然,引得无数清雅之士慕名而来。
若是寻常琴师倒也不会有这般影响,奇就奇在这位琴师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单名一个影字,人称影姑娘。没有人知道她全名是什么,来自哪里,但是,她出现了。虽不是倾城之色,却也别有一番精致妩媚,风流情态。
众人趋之若鹜,是为琴音,也或者别有所图。没有人在乎,无论如何,世人皆知,影姑娘,琴技了得。
我曾经有个名字叫做连影,因为我父亲姓连,可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影姑娘。
三年前,他们抛弃了我。那时还是太平盛世,无饥荒困苦,亦无战乱流离,就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的父亲丢给我一袋银票,冷冷地对我说,“连影,你我父女缘分已尽,带着这些钱走吧,永远都别回来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兄长和阿姊站在父亲身后,眼神同父亲如出一辙的冰冷,母亲一脸淡漠,不言不语,最小的妹妹在母亲怀里静静安睡。只有我,满身狼狈地被赶出来。
我听到我的声音缓缓溢出,“为什么?”
父亲冷笑一声,“记得你的身份,你配吗?”
配?人生在世,谁配得上谁?兄妹四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若我不配,谁又配呢?
我痴痴地望着天空,倏而又笑了笑。人生就是这样,我们从来没有机会主宰他人的选择。
作为他们抛弃我的代价,我抛弃了他们赋予我的姓氏。从那天开始,我叫影。
三年后,我十三岁,琴技炉火纯青,花上雪尽人皆知。影姑娘的存在令柳城名声大噪。名门贵族,风流雅士从各地奔赴而来,只为天籁之音。
我是在这个时候再次遇到他的。
他是顾卿,齐国颇有名望的诗人,官至尚书,琴棋方面多有造诣,是真名士,也是真风流。就因这份才情与风流,乐坊的姑娘也常常会有心弹错一两个音符,只为盼得他注意,引他回眸。
偏偏他又是极有风度的人物,言语间极尽客套,彬彬有礼,不曾有半分逾矩。
和他的相遇,是他早有预谋,也是我刻意纵容。
无非也是为了那曲花上雪,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称心如意。
照例是那段曲调。他却轻摇折扇,眉眼含笑地出声打断,“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悲悲戚戚的,以后会很苦的。不若弹些欢快跳脱的,以你的资质并不是难事。”
我没有回话,我该说些什么呢?便是而今这片刻的相聚也是我奢求已久的,此外也不敢多想,我默默地收了琴,看着他一步步离去。
后来的后来,我听过许多人跟我说同样的话。可我却依旧坚持地弹着那曲悲凉的花上雪,直到我死去。
几天后,我带着我的琴入住了畅欢楼,或者说通常意义上的青楼勾栏之地。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活下去,所以,怎么活不重要。
况且,谁在意呢?
此后,畅欢楼多了一个会弹花上雪的影姑娘。我终于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还可以继续弹琴,我该满足的。
我依旧是那个影姑娘,依旧弹着那曲花上雪。
我每天会遇到很多人,大多是男人,大多来听那首曲子,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什么都明白,只是装作不明白,我有无数的借口推脱,只要我不想,谁也不能逼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因为我是影姑娘,因为我弹得一手好琴。
熟客中不乏琴艺高深者,听得懂我曲中深意,反反复复地不断劝说,此曲清凉,何必多弹?
只有我知道,我在等一个人,我想把这首曲子完完整整地弹给他听,我的笑容,我的眼泪,我的悲伤,我的无奈,我想让他知道。我日日抚琴望眼欲穿,希望他来,却又不希望他来。现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我,怎配出现在他眼前,我有时候会后悔,我多么希望我永远是他见过的那个单纯的小姑娘。
韶华春梦,转瞬即逝,我最好的年华都已过去,我知道他过得很好,仕途顺利,深得百姓爱戴,家有贤妻,儿女成器,
可是,我不好。
我倦了。我曾经想要很努力地活下去,我想看着他幸福快乐,可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看着他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曾经深深的爱慕,说不出口的爱恋,慢慢酿成装满恨意的苦酒,现在的我,在这世上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不敢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害怕自己不忍心下手。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买通了一个杀手,我请她取走我的性命。
说来好笑,她叫幼棠,幼嫩稚弱的海棠,却偏偏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手。
我看着那剑刃插进身体,在脑海中微微幻想,如果我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某一天,在这个消息吹进他的耳廓时,他会不会微微一动,然后想起曾经有一个稚嫩的女孩在她面前弹过一首音调悲凉的曲子。
我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偷偷听他弹琴,我这一身的技艺皆来于此,他不会知道,我曾无数次偷偷望着他的身影,我何尝不知道他有娇妻幼子,何尝不知道,以他的脾气秉性,我们一生都没有可能在一起,何尝不知道,我配不上他,不配拥有那么美好的他,我每靠近他一步都是对他的亵渎,可我就是贪恋他的美好,为了见到他,我日夜不断地练习琴艺,无数的日日夜夜,无数的情丝绕肠,那曲花上雪正是我因求而不得所做,每一个音符,都是我对他的心声。
我情愿倾尽一生,只为他多看我一眼。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会不会有人记得我,那些听过我琴声的文人墨客,可曾记得那曲花上雪撩人心弦,可曾记得那个生涩凉薄的影姑娘。那么顾卿呢?他会不会在某段文字中草草一提,又或者,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陌生女子,不值一提。更何况,我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又是如此不堪,如此狼狈。
这一切,我都不会知道了。
疼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显,血液流动异常迷人。我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涣散的意识渐渐走远。
真好,我再也不会有任何烦恼忧虑。
如果有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倘或我们不幸遇见,请你一定把我留在你身边。我怕,来生还会重复今生的路。
你见过花上落雪吗?出生的花蕊本是极为娇嫩的,羞怯如幼女,伴着和风慢慢催开,满心以为迎接她的是春回大地,和煦阳光,岂料遇见的竟是寒风刺骨,雪落心间,冰冷至极。
花上雪是极美的,也是极为残忍的。
花上雪,离心诀,莫问孤月何时别。

北国寒冬
                            文/咸池

他来南国现在已是第六个年头,从此再没见过那飘絮般的大雪。
他的妻子站在他身旁笑得温润,拢着雪白厚重的披风,披风下是纤长玲珑的身段,披风上是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抬眼望过来的时候,颇有几分江南女儿家的柔软气质。
凛冽的寒风刮过,他忽然觉得心中十分恍惚,他们自北方而来,他的妻子理应有着最热烈的笑脸、怀着满腔热忱。
他想起和她初初相识的时候,北国漫山遍野的白桦林,他的姑娘身着短衣,骑着一匹英俊的枣红马儿,微微皱着鼻子朝他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细细的小虎牙,就像最醇的酒,就像最温暖的春风。这一笑,让他在严寒的冬天里好像喝了一碗浓浓的热汤,从此便欲罢不能。
可那时候他只是呆呆望着她就忍不住的心血上涌、脸颊发烫,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直到她家仆役过来接她……他忘了去问她的名字。
不久,他就打听到那天在白桦林间的姑娘是镇沅将军家的小女儿,他心中更加烦闷,自古官商不同路,他一介草民,还是最不受官家待见的商贾,哪里来的本事去向镇沅将军求亲?
于是他只能步步为营,用一个商人的手段,去谋划他心中的姑娘。
他每天都去白桦林守株待兔。
索性他的姑娘是贪玩的性子,这倒如了他的愿,借着一张还算吸引人的皮相,总算和她处的越来越熟,每天天南海北地聊着,看着她从开始的开怀大笑,到后来在他怀里羞红了脸,他心中就好想有人失手打翻了蜜罐。
是时候收网了,他的姑娘只能是他的。
大宋朝向来重文轻武,武将从太祖时期就开始不受待见,镇沅将军胸有大志奈何无处施展,心中苦闷,每隔几天晚上都独自去渭河口散心。
他瞅准了机会,那日月明星稀,偶有寒鸦飞过,他自暗处走出来,朝镇沅将军深深作了一揖。
老将军定力极好,低声道:“来者何人?”
他稳稳心神,沉声道:“小子姓聂名昱,字扶风,家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妾,尚有良田百亩,特来递上生辰八字,还望能求娶家中小姐。”
镇沅将军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摸不透心思:“既是求娶,怎不挑个吉祥日子,光明正大上门去问?”
他又作一揖,苦笑道:“正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此刻小子才站在了这里……不敢隐瞒将军,在下不过一个从商之人,可恋慕小姐那份心却是真真切切的。”
镇沅将军皱了眉:“我不知你底细,如何让敢将女儿嫁给你?”
他敛了眉目:“将军是个明眼人,依着这片乱世,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小子自付尚有微力,可保小姐一世安稳。”
一片寂静,老鸹哇哇乱叫着飞走,他只觉得掌心里都出了汗。
老将军终于沉声道:“三天后你可来求娶,媒婆聘礼什么的都带齐了,免得人家说我们大将军府招的姑爷失了礼数。”
像是有星光在心中迸裂,嘴角止不住的张大,自幼时父母双亡,他一个人摸爬滚打逐渐长大,大概再没有像现在这般笑得痛快过。
然后他终于娶到了心爱的姑娘。
成婚当夜,对饮合卺酒,从此他们将合为一体,将永不分离。
他的姑娘今夜穿了大红的嫁裳,妆容明艳美丽,嘴角的笑却十分温柔。手中紧紧握着同心结,坐在洒满莲子桂圆的婚床上。
夜渐浓,他拉着爱人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大抵就是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一类,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说话,不知不觉像个老妈子一样,忍不住自己都得笑话自己。
他的爱人却柔柔靠过来,带着满身的馨香,嫣红的小嘴儿轻轻印上他的唇角,脑中猛然有什么炸裂,他清晰的知道那是理智断了弦。
一夜无眠。
他想,世间大概再也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像他的妻这般惹人着迷,她是一匹烈马,也是一壶醇酒,是他千金难换的珍宝,她能给他最浓烈的爱,也能给他最奇妙的温柔乡。
她是他的妻,是他要紧紧抓在手中的妙人儿,他们将同享喜乐,而患难只让他一个人去扛就好。
时间飞快,院中新草换了一茬又一茬,天下局势已经十分不稳,各地起义相继爆发,战火硝烟延绵不断。
他每日在外奔波,将手里多余的店铺庄子都低价变卖,现在他得赶紧筹备着,帝王无德,优柔寡断、反复无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拱手让江山。依着他往日里的性子,大概会趁机发一笔横财?可现在他有家了,她美丽的妻子还在家中,他当然不愿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小心谨慎,半步都错不得!
靖康元年,金军南下,渡过黄河,直直抵到开封城,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战争陡然猛烈起来,即使是再重文轻武,武将的使命都是为国捐躯,能死在战场上,是一个将军最大的荣耀,镇沅将军奉命出城迎战。
临行前,他们见了一面。
他现在的岳父、曾经威风凛凛的镇沅大将军现在已是满面忧容,头顶斑驳的生着几缕白发,家仇国恨让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他有心保家卫国,可现在这局势……
镇沅将军摸摸颌下蓄着的短须,沉吟片刻,道:“如今天下已乱,你当如何?”
他拱手,低声道:“男儿自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镇沅将军低声笑道:“你不过一介商贾,虽比不上穷酸文人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但你若上了战场,又能如何?”
他低头沉思,半晌,道:“我非武将,就算有保家卫国的念头也上不得战场,但我现在还算是有些家业,愿意充入军中物资!”
镇远将军眯眼道:“那你妻子又当如何?”
他胸有成竹,悠然笑道:“即使现在是乱世,我也会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
他自然不舍得他的姑娘受半分苦。
钦宗靖康二年,镇远将军兵败身亡,以身殉国。
金人大举侵入中原,徽宗、钦宗被俘,靖康之变爆发了,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他早早已经得了消息,在北方人民不堪忍受金朝统治和民族压迫举族南迁之前,已经带了他的姑娘到了江南。
在这个广富盛名的鱼米之乡,他的生意依旧做的风生水起。他可以在商场上做得叱咤风云,回到家后却丝毫不敢跟他的妻子提起镇沅大将军。
他以为他隐瞒的足够好,在乱世也能让她露出笑容。
可她是何等冰雪聪颖,那一夜像是他们新婚之时。她紧紧搂住他的腰身,一张俏丽的脸上泪水纵横交错,她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几乎是恳求般地低声呢喃着:“扶风,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生个孩子,让他继承父亲的意志。”
他如何能说出拒绝的话,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给她富足的生活,给她开心的笑脸……最终他只是点点头,更加拥紧了她,低声道:“好。”
是,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江面上已经结了晶莹剔透的一层薄冰,现在站的小亭子边上也凝了白霜,一切都有点不一样了,他记得北方冬天这个时节应该以是大雪纷飞,飘扬着的雪花层层叠叠飞下来,盖了满地满江。他们院子里的寒梅开得正艳,鲜红的、怒放的、飘着馥香的。他的妻子就站在一枝梅花下,手捧暖炉,笑得比梅花还要艳。
是了,只要她还陪着他,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那就什么也没有变。
他挽起爱人的手 ,只想和她共度太平盛世。

                             棠归约觅处
                                                   文/千叶熏

正是六月时候,阴雨连绵,似也无尽,下个不停。入了夜的西湖,不似白日里喧闹,倒有几分铅华洗尽的素净。天边垂了几颗星子,分外寂寥。不远处,一乘画舫悠悠泊着,湖心亭中,少年懒懒倚着亭柱,专注地研究面前的棋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拨弄棋子,却久未落子。
听闻她回乌镇祭祖,他不远万里从长安赶来。帖子早在三日前便已送到梅府,她必是见到了的,如今却未出现,莫非?不会的,一定是府上有事耽搁了。他自嘲的笑笑,父亲一向赞他理智,竟有得一日,他也要拿这些幌子聊以自慰。
思忖良久,棋路未开,倒是记起一桩趣事来。那时她尚小,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在书房玩耍,弄坏了父亲的白玉棋盘,怕被责罚,偷偷抱了猫去,理直气壮问小猫为何弄坏棋盘,非要那无辜的猫赔她一副不可。想到她抱着猫蹲在墙角,和声细语的跟小猫商量着代她受罚的模样,他唇角不禁牵起浅浅弧度。
倏尔,画舫上传来袅袅清音,琴音不俗,他侧了身去听。她也曾学琴,不过小丫头顽皮,从不肯花心思练习,弹的不似这般好。几句不甚真切的词句传来,辨得出是姜夔的《鹧鸪天》:“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必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叫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人间别久不成悲么?”他低语,望向辽阔的湖面,怎会不成悲呢?七年了,七年未见,可她清冷的眸子依旧时时在梦中出现——她说,后会无期。她那样倔强的性子,即使一家家去求那些所谓“故交”,也不肯向他低头。然后,然后呢?她父亲被斩,梅府查抄,母亲一病不起。她拒绝了他送的钱物,对他避而不见,最后竟不告而别。从始至终她没掉过一滴泪,本以为,她会质问他如此狠决,可她没有,她只是笑赞一句“萧公子果然将门虎子,好心机,好手段,小女子深拜服耳”。笑意深深却不达眼底,不要解释,不需疼惜,她就那样决然转身,咫尺天涯,后悔无期。
萧煜成踉跄两步,忙扶住亭柱。自她离去,他便落下了这心痛的毛病,不是治不好,是不想治罢了,她受过的苦,他便这样陪她疼。如此,等时间剥蚀了过往,至少还有这疼铭记她曾存在。画舫的琴声,一夜未止,他也一夜未眠。几声鸡鸣起落,不多久便有稀稀疏疏的小摊贩,开始张罗生意。她还是没有来,怕也绝不会来了,是时候离开了!
他理了理沾湿的衣袖,朝岸上走,短短一程却似走了一生。
“小姐,萧公子已离去了。”
抚琴的女子闻言一顿,提裙奔至轩窗,小丫头急忙挑开帘子,关切道,“小姐保重身子啊。”那女子却只怔怔看着窗外。
阳光阳光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玄色衣衫似阳光永远照不到的阴影,寂寥的近乎苍凉。
“小姐!”小丫头略带了哭腔,一夜抚琴,十指皆伤。“无妨。”紫衣的女子清浅一笑,续道,“以前比这疼多了,还不是抗下来了。”
“小姐,您千里还乡,不就是为了见萧公子一面,为何又避而不见呢?”
她看他消失在转角,轻轻叹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见了又能如何,不过平白添堵罢了,让船靠岸吧!”
晚棠扶了紫衣女子往小亭里去,掲开石凳上精致的食篮,都是她爱吃的糕点,梅子冻,梨花酥,她拈起一块品尝,唇角漾出浅浅的笑,“还是原来的味道呢!用绍兴百年女儿红,酿淬了雪的梅子,也只他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晚棠心下欢喜,自七年前梅府败落,她多久没像如今这般开心了,她平日里也笑,不过那般清浅,像冬天的阳光,明媚却不温暖,如今漾开的梨涡里盛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欢喜,即便只有一刻,也足叫这天地失色。
“那我便收回船上。”
“不,不必了,既是他给七年前的梅映雪备下的,不如便随梅映雪留在此处。”看出晚棠的欲言又止,她道,“但说无妨。”
“小姐,您是还在怪萧公子吗?”晚棠怯怯地问,她知道这是小姐心上的疤,但不揭开又如何痊愈?梅映雪俯身观摩棋局,不作回答,良久后续道:“晚棠,行刑前我去见父亲,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晚棠思索许久道:“报,报仇?”
映雪摇头,临行刑前萧煜成买通狱卒,她才得以见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却要她以梅氏血脉起誓绝不复仇。她记得父亲看向自己时沉静的目光,“他说他不后悔他所为,也不怪萧家伯父,两人虽为政敌,各为其主,却也是惺惺相惜,但官场就是官场,若他落在自己手中,自己一样不会放过他,只怕会做得更狠绝。莫说萧哥哥本无甚过错,便是有,我又岂会真的怪罪于他?萧家不过是杀人的刀,而操刀之人乃是当今皇上!”
晚棠大惊,她所知不多,万不如小姐看的灵透,此刻也只是疑惑,“那皇上为何不斩草除根,反而放了梅府上下?”
“梅家百年望族,一朝倾覆,萧家本当居首功,萧伯父却主动请辞,告老还乡,七年来,萧家嫡系子弟无一应举,晚棠,你说这是为何?”
“莫非……”
梅映雪澄澈的眸底映出不远处几株白莲,“若我猜的不错,萧哥哥应与皇上做了交易,皇上许他罪不诛连,他亦放权归隐,萧哥哥聪慧过人,萧伯父世事洞察,又岂会不知兔死狗烹的道理?于上位者而言,权力稳固之道不过“制衡”二字,梅家一覆,皇上怎会容萧家独大?与其盛极而衰,倒不如功成身退,至少身家老小无虞,不可不谓大智!”
晚棠已惊的说不出话来,官场诡谲,此话诚然不假。世人都想做官,却又有几人能通晓君臣合乐背后的心机叵测,钟鸣鼎食下的身不由己?
晚棠看向负手而立的女子,青丝未绾,只簪了只汉白玉的钗子,衣服虽是极寻常的蜀锦,她穿来却是流风回雪的雅致,不似闺阁小姐柔婉,她别有一番英气,莲不及她素雅,兰不及她高洁,这样的女子,别有根芽,不是人间花,无怪乎萧家公子情系于她。
“小姐既知萧公子用心,为何还是不肯见他呢?”
“由来情深,奈何缘浅。这杀父之仇如何不计?况且他既能借我之手取父亲印鉴,难保以后便不会将我用作棋子。这次他为保萧家,舍我父亲,下一次呢?我还有多少亲人,多少情感可以拿来牺牲?!”湖面上的鸥鸟扑楞着飞远,六月的天气变化无定,刚刚还是阳光明媚,此时不觉阴沉下来。
梅映雪低头拨弄棋子,沉声道:“晚棠,我输不起,输不起呀!今生,是老天没有做给我们这个缘分,但愿,但愿来世……”她随即又轻轻叹息,“谁说的准呢?就像这局棋,黑白各据一方,进则两败俱伤,退则泾渭分明,都是无解的命题!”
晚棠分不清,她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棋局,或者二者都有,又或许什么都没有,谁说的明白,辨得清楚?
“小姐,起风了,上船吧!”梅映雪似是从梦中惊醒,喃喃道:“此次离去,再回不知何期,我想再看看,让船夫到渡口候着吧。”
萧煜成不经意间走到葛家店,老板见他过来,赶忙招呼,“煜成,你有一阵子没来了,也不见雪丫头了,你们成婚这么久,娃娃都好大了吧?”成婚?是啊,如今他已二十有五,若无七年前那场惊变,她许已是他的妻了,怪命运无常吗?不过是人祸罢了。
“阿雪身子不适,此次并未随行。”
真希望这便是真的,他只是远行,待回程时便有她相候,但终究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女娃身子娇贵,咱就得多疼着,自个儿老婆自己不疼能行吗?”葛老板絮絮的叨念着他和妻子的经历,时不时嘱咐一二,萧煜成心中大痛,若她肯回到他身边,他自是千般宠爱,万般呵护,不许谁欺了一分去,哪怕用命换她安乐,也没什么不可,但她哪肯给他这样的机会?
“我小时候最爱吃葛家店的糖莲子,那老板待我极好,今次回乡赶上门拜访时,定要讨些莲子来。”忆起往昔梅映雪眉梢不禁攒出些暖意。
“小姐,可是要现在便去?”
本就阴沉的天开始飘起雨来,梅映雪秀眉微蹙,“先不去了,回船上吧,若雨下大了,行船不便。”
不多时,萧煜成提了两包糖莲子出门。大概要辜负葛老板一片热忱了,映雪不在他身边,他甚至不知如何送这糖莲子给她。糖莲子还是原来的味道,只是人已非当年。
“小姐,河上风大,到舱里来吧。”
“嗯!”
萧煜成失神地看着船上转过的一抹浅紫,心下道,她也喜欢穿紫色衣服呢。
梅映雪着晚棠准备纸墨,无奈手伤,只得让晚棠代写,只廖廖一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一句话写尽平生所憾,她终究没能等到他的十里红妆,没能在最好的的年纪陪他看遍紫陌红尘。
少时竹马,终成陌路!
这便是命运作祟了,那一日,他经葛家店,南市,到风陵渡,北上长安;她经北市,葛家店,到风陵渡,南下阳川。在乌镇这片土地上,他们走出一个圆,却终补不齐不起生命的空缺。
至此,前缘已尽,再无遇见,相思相望,再不相亲。她是未至的客,他是过路的人。

外星人联盟

主持:TK时雨

炎炎夏日,你可能会在家吃着西瓜追着电视剧,你也可能正吹着空调打王者荣耀,你甚至可以去看山川、海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作为苦逼编辑部的一员,小编时雨正生无可恋的排着稿子………
  欢迎来到本期[外星人联盟]暑期特别栏目——假期进行时!首先,让我们去暗访一下编辑们吧!!!〜( ̄△ ̄〜) (〜 ̄△ ̄)〜

时雨:社长大人,你在干什么呢? 
[社长]余未休:你……你怎么过来了? 
时雨:我来要卷首语啊,我等着排版呢!
[社长]余未休:ʅ(´⊙◞⊱◟⊙`)ʃ额……这个……
时雨:那那那互动呢?
[社长]余未休:⊙∀⊙!居然还有互动吗?
时雨:都没有?那你答应我的超级无敌感人至深的仙侠短篇呢?
[社长]余未休:啊!我的香蜜要播出了,不说啦,互动和卷首语留给你啦,我要去看剧啦……
时雨:诶诶欸……
  
  [责编]九春:香蜜确实好看啊,我也停不下来呢!
  [审编]茶先生姓夏:好看+1
  [主编]裟雪妮:好看+10086
  时雨:不知道的还以为香蜜剧组给了我们广告费呢……(其实我也好想偷懒看剧的∑(✘Д✘๑ ))
  Ps:《香蜜沉沉烬如霜》是由朱瑞斌执导,杨紫、邓伦领衔主演的古装神话剧。该剧改编自电线的同名小说,讲述了锦觅与旭凤三世轮回的恩怨痴缠,守望千年之恋的故事。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看一看哦!

       时雨:妮妮,最近在干什么呢?
  [主编]裟雪妮:审稿,准备上刊文章。
  时雨:(好认真呢)那进展如何呢?
  [主编]裟雪妮:没有进展。
  时雨:额,怎么会呢?
  [主编]裟雪妮:编辑写手躺尸在床,我也十分无奈……媒体部每天都会过来催稿,我忙着应付她们,连手下的责编都没时间管……
  时雨:……那要不我帮你催一催稿子?
  [主编]裟雪妮:(突然两眼放光)那就太……好了,去吧去吧,我看好你!!
  时雨:……怎么感觉我被套路了?
  
  [社长]余未休:时雨,我看好你哦![滑稽][滑稽]
  [责编]九春:这一招不错,下一次我也可以用用。
  

       时雨:颜颜宝贝儿,最近稿子数量不多呀,大家不是放暑假了吗?
  ……
  时雨:你们这是全组躺尸了???
  ……
  时雨:你觉得我真不敢打你么?
  ……
  时雨:到底要怎么你才肯交稿子???我卖萌行不行!!!
  [责编]楠千颜:好嘞!打完这把农药就交!
  
  [责编]九春:这人必须安排一下!不过,想看卖萌……
  [主编]华生先生:想看+1
  [责编]楠千颜:@九春@华生先生 还不谢谢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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