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一个关于网约黑车司机的故事
盘桓在体制
和社会的边缘地带
目录/contents
换车:生活就是在妥协
兼职:模糊的昼夜分界线
开店:“柳暗花明又一村”
01
02
03
关系:司机不是“打工人”
进线:与平台沟通的恶性循环
援助:照亮黑车司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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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局|新政合规下的网约车司机
法与情:现实的执法囹圄
异地经营:不合规的双证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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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其他利益群体纠缠的黑车司机
围堵和举报:与出租车的现实交锋
群聊:与合规司机的友好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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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出行市场上的“我们”
拼车:被迫做出选择的消费者
“ 我们 ”:都是这个城市里的赶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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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与平台对峙的黑车司机
沉浮|黑车的“合规”时代不再
走进阳光
照不到的角落里
网约车司机像是这座城市里的“隐形人”,很少有人会真正关注到他们的生活,短暂的行程里,乘客与司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隐形屏障,除了正常的确认流程,他们很少有交流。很多乘客上车后选择休息,一言不发,持续到本次行程的结束。所以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乘客和网约车司机师傅们的缘分很浅,浅到从开门上车一直到抵达终点,我们未曾留意过他们奔波一天后弥漫全身的倦态,甚至未有一瞬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
作为乘客,也许并不会想到,在来来往往的网约车司机里存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群体,他们不具备实际营运的资质,身份与几年前街上随便招手揽客的“黑车”司机并无二致,也正是这样的一些人,盘桓在体制和社会的边缘地带。
祝愿司机们都能驶向光明的未来
起初,滴滴、优步两家巨头占据出行市场,现如今,高德、美团、曹操遍地开花,各大出行软件为人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2016年,国家出台相关政策宣布网约车合法化,至此网约车真正取得行业“驾驶证”。直至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全社会按下暂停键,网约车行业在这短短数年间历经风雨,同时合规化也造就了无数的网约车司机就业生涯里前所未有的跌宕起伏。
局限在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里,方向盘前的他们,就像是城市血液里携氧的红细胞,穿梭在纵横交错的交通脉络里,源源不断地将每位乘客安全平稳地输送到目的地,从白天到深夜,从喧闹到寂寥。
“
沉浮|黑车的“合规”时代不再
2016年交通运输部联合公安部等七部门公布了《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以下简称“暂行办法”),自此网约车获得了合法地位,这也就宣布网约车这个行业不再处在法律的边缘地界,无论是车辆还是司机都将受到法律的约束和管限。
对于处罚对象和扣留车辆的情况,因地而异,部分城市的执法部门如若发现运营网约车非合规会选择处罚司机所在平台,也有的城市会选择处罚网约车司机本人,当然也有城市采取“双罚”政策,即对平台和司机同步处以几千到数万不等的罚款;扣留车辆方面,根据当地执法部门的规定来看,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有的执法部门在司机配合做完行政笔录后就会归还车辆放行,也存在执法部门会扣留车辆直至罚款缴纳流程完成为止的案例。
即便有如此严厉的行政处罚,市场上仍然存在大批量的网约黑车司机,他们在与平台、乘客、政府、双证合规司机与出租车司机的“对抗”中缓缓而行,在各个城市都在加强网约车监管的当下,他们所面临的不仅仅是经济困境,也是交往困境。
暂行办法里要求网约车要想合法运营,需在三方获取资质证明。首先,网约车平台需在正式运营前根据当地要求办理许可证明(以下简称“平台证”),司机需在合法正规的平台下接单跑车,对于营运车辆,需办理网约车运输证(以下简称“车证”),对于网约车司机,需考取驾驶员从业资格证(以下简称“人证”)。在规定里,人证、车证、平台证三者缺少其一都将被列入黑车名单,而这些黑车司机通常也是当地执法部门重点监控的违规车辆,有被处罚和扣留车辆的风险。
换车
“
王炳刚的餐盒
记者摄//
自部队退役后,王炳刚就在网约车平台开车,至今已有八年的时间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见证了这个行业的起起伏伏。
2015年夏天,因缘际会,王炳刚在朋友的介绍下进入了网约车行业,成为了一名专职跑车的司机,那时候,各大平台之间竞争激烈,为了抢占市场份额大打补贴战,数以百万计的网约车司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渔翁得利”,王炳刚也不例外。
跑车的一年时间内,他赚到了退伍后的第一桶金。如果出车顺利,日均收入到达几百上千元根本不在话下,这逐步坚定了王炳刚专职跑车的决心。
就像保温盒里的午餐一样,网约车这份工作也带给王炳刚诸多揭开神秘的“惊喜”体验。
在地方政府开始出台政策管理网约车后,王炳刚的日子慢慢地变得艰难起来,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和执法人员打游击战。那时候,王炳刚的私家车并不满足平台网约车标准,接到的每一单生意都是一半欣喜一半心惊。
回忆当年跑网约黑车时的经历,王炳刚依然心有余悸。
那是一段犹如过街老鼠般的时光。
“之前司机之间的联系也并不紧密,都是各跑各的车,执法部门在一个地方蹲守,经常能一次性抓到很多黑车,不像现在通讯发达了,只要哪个位置出现执法人员,群里通风报信一下,大家就都避开那片区域的订单了。”王炳刚指了指不远处的广场,那是他吃过很多次亏的地方。
这辆丰田是王炳刚用来工作的第二辆车,第一辆东风各项规格不达标,要想专职跑车,换车这关终究要过。
生活就是在妥协
近些年互联网经济方兴未艾,网约车平台依托信息技术迅速崛起,发掘大量潜在需求、聚拢用户,一时间风生水起,很多司机抓住机遇借此从月薪几千的底层员工摇身一变成为了月入两三万的中产。但“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合法化后,他们的生存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暂行办法对车辆的价格以及轴距等车辆具体技术标准做出了严格规定,面临着平台的逐步清退、政府的行政处罚,很多在平台诞生伊始就从事网约车工作的司机陷入了是去是留的的两难境地。选择去,自己将丢失这份低成本且自由的工作;选择留,自己线下的车辆达不到当地的管理标准,更换车辆又将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时间刚过中午十二点,王炳刚下车拿出来了放在后备箱里的保温盒,里面放着妻子为他准备的午餐。
这是王炳刚从早上六点钟出门后的第三次下车,前两次是因为要接乘客去高铁站,小姑娘拿不动行李,王炳刚下车帮忙。
“今天不错,老婆给做肉了,看样子是对我昨天的流水很满意。”王炳刚指着保温盒里的肉面带笑意地说。
前几天,因为天气不好,流水不如意,妻子就拿午餐跟他开玩笑,打开餐盒映入眼帘的都是健康的绿色,今天看到荤腥,他很满意。
在枯燥的出车生活里,对午餐保持期待,似乎已经成为了王炳刚的一种习惯。有时候妻子工作忙来不及准备,餐盒里就是馒头咸菜,大部分的时间里,餐盒里总是有“肉角色”登场。
路边行走的人
记者摄//
兼职
“
车后座的宝宝座椅
记者摄//
模糊的昼夜分界线
“东风是以前家里日常代步的旧车,合规政策出台后的第二年就不开了,跟家里商量了一下,狠了狠心决定换成合规车,从那往后就专职跑车了,安稳、放心也踏实。”和旧车相比,耗油量增大了,新车的车内空间也明显要大得多。
接踵而至的是车辆营运办理,和私家车不一样,车辆转为营运性质后,行驶里程达到60万公里或者营运时间达到8年就要进行强制报废。意味着,即便换了新车,也只是有效期内的合规。
王炳刚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犹豫再三,再次向合规妥协。
“为了自己也为了乘客吧。”为了办理合规,他这么劝自己。
不分昼夜、没有冬夏的出行为这辆“新车”平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车身也出现了磨损,但能看得出王炳刚很爱护它,连乘客很少用到的后备箱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十几分钟,王炳刚就吃完了午餐,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他需要抓紧时间午休,保证下午出车的精力。
这样紧张节凑的工作、休息,构成了王炳刚充实忙碌的每一天。
换车给王炳刚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以前用的车是私家车,现在家里单独拿出来一笔钱给自己换车。为了尽快弥补换新车的费用,王炳刚开始更加努力的出车,想尽一切办法的开源节流,早出晚归,午餐和午休都在车上解决,为了节省油费,就算在七月盛夏暑热,王炳刚也不开空调。
“不开车的时间里,发动机会冷却,车子里不会那么的闷热,停在树荫下,偶尔会有风从窗户吹进来,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也是惬意的。”说罢,王炳刚打开了车门,双腿交替搭在方向盘上。
车外是树上的蝉鸣,车内是饭菜飘香,这是属于王炳刚的三十分钟。
日落
王炳刚摄//
李丰仁的后车座上装着一个宝宝座椅,车前方的抽屉里放着备用的尿不湿和玩具汽车,虽然乘客们看不到,但这些细枝末节还是展示出了一个典型的奶爸形象。李丰仁的妻子2020年产子,也正是从那时起,李丰仁实现了一次人生角色上的重大转变,儿子的诞生让他在体会成家之乐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与使命。
一声“爸爸”到底有多重?
五年前,李丰仁还是一个初入社会不久的青年大学生,五年后,李丰仁已经成长为一个能够为了家庭和孩子不舍昼夜奔忙的顶梁柱。
白天做码农,夜晚做司机,他这么形容自己。
和王炳刚这样的专职网约车司机不同,在整个网约车司机群体里,还有着像李丰仁这样只把网约车当成一份兼职的司机,他们利用闲暇时间跑网约车来填补生活开支。在他们的时空里,夜晚和白天并行,
李丰仁今年只有二十八岁,应该算是网约车司机群体里的年轻人了。
经历了毕业后的两次跳槽,李丰仁现在在一家公司负责技术的前端开发。
“其实,很多朋友对我们这个行业存在误解,一听到是做技术开发的,本能反应这份工作很赚钱,实际上在我们这样的一个二线城市,一家规模不是很大的公司,IT从业人员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活富足,只能说是有一份比较稳定的收入。”李丰仁卸下了后车座上的宝宝座椅,放在一旁,开始收拾起车里的积木和小汽车。
这辆“公私两用”的车,就是李丰仁兼职的网约车。
相比于同龄人,李丰仁的生活各方面都要快一些,早一些地组建了家庭,早一些地有了孩子,有乘客曾经还说他长相跟个大学生一样,不像是已经工作五六年的打工人。
而李丰仁,却要比同龄人要努力得多,很多已经成家立业的年轻人,做不到像他一样努力地为生活奔忙。
二人世界升级成三口之家,本该是一家三口美美地过小日子,但李丰仁却不得不为接下来的生活而发愁。妻子生产期间正是疫情最为肆虐的几个月,待工待产已经让家里的经济来源受到了严重影响,接下来生活的花销只会越来越大,靠复工后的收入难以为继,盘算再三,李丰仁决定白天正常工作,晚上下班后兼职跑网约车。
尽管辛苦,但对于他而言,这个决定并不难做。
“最开始的时候做网约车兼职想的比较简单,想着白天上班,晚上的时间空置,不如找一份相对自由的兼职工作,稍微补贴一下家用,而且跑车的过程中,如果遇到健谈的乘客,还可以聊天解解闷,比在家里有趣多了。”对待兼职开网约车,李丰仁已经习惯于“苦中作乐”,物质生活上的助力、精神世界里的富足,让李丰仁在兼职开网约车的道路上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只能怪这个行业初期的准入门槛太低,所以并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只是在某车主软件上传了身份证明和驾驶证件等相关材料后,李丰仁就开始他的“无证跑车”了。
实际上,双证齐全的准入门槛已经将李丰仁拦截在这个行业以外。
开网约车的时间久了,李丰仁也慢慢地熟悉了这个行业运行的规则,原来跑网约车也需要持证上岗,就像街头上开店经营的商贩一样,产品要有产品的合格证书,商家也要有相应的运营资质,网约车司机也不例外,车有车证,人有人证,缺一不可。
比起说自己是城市的“摆渡人”,李丰仁更觉得自己像在这个城市里“偷渡的旅客”。
在当地执法力量的高压监督下,李丰仁开始担心自己的不合规跑车会导致高额的行政处罚,但要想办理车证,要换车不说,家用车还会转为营运车辆,每年营运险的费用要比普通车险价格高出两到三倍。
办理合规的成本和违法运营的风险,让李丰仁无所适从。
盘算再三,他开始推迟自己的出车时间,从原来的晚上七点多出车改到八点多,相应的,收车的时间也从原来的十一点延迟到十二点多,甚至单量充足的时候,跑到凌晨一两点也不是问题。
为了预防自己半夜犯困,李丰仁车里的水杯架上总是放着一壶茶水,里边泡了自己最喜欢的绿茶。
深夜开车的李丰仁
记者摄//
“趁着年轻,我还可以多跑几年网约车的兼职,等到再过几年体力不支了,我就只能靠工作拿一份固定工资了,再没几年提宝上学了,家里的收支就更出问题了,大不了再晚一点出车,再晚一点收车,总会有出路去解决眼前的困顿。”虽然辛苦,李丰仁畅想起孩子长大以后的生活,脸上藏不住幸福的微笑,眼里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城市很忙碌,直到晚上十二点,还有街边等待归家的旅客,这让李丰仁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比起很多上班族的两点一线,自己多点多线的工作形式为生活增添了几分探索未知的新奇感。
“再坚持一段时间,等生活压力小一点了以后,我就去换辆新车办张车证,尝一下合规车的甜。”
晚上12点半,李丰仁收车回家,重新给车装上了宝宝座椅,明天周末,他要载着全家去海边兜风。
开店
“
一个星期的“长假”,陈志诚静不下心,网约车这些年的风起云涌,让他越发觉得靠这份工作谋生,既不踏实也不长远,和同行的网约车司机商量以后,他们决定合伙开店。
陈志诚言出必行,开店的决定一出,他们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张罗起来。
“开网约车的好处就在这儿,相对来说可以比较自由的支配时间,就目前这个形势,我开个店才是最稳妥的选择,说不定哪天我就再次突然下岗了,到时候这家店还能给我的生活留有保障。”陈志诚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指着贴在副驾驶后边的宣传海报,提起来自己刚开的自助洗车店,陈志诚信心满满。
他的洗车小铺十几平米,开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位置,刚开业三天,生意不错,比自己专职开网约车要赚钱得多,自己和几个合伙人轮流去店里打扫卫生,顺便检查一下仪器设备是否运转正常。
更值得一提的是,自助洗车店,不需要专人看顾,成本也不高,还不耽误短期内陈志诚跑车,对陈志诚来说是一桩很好的买卖。开网约车总是能遇到各行各业的人,借助着这个机会,陈志诚一边接单,一边推广宣传自己的洗车小铺,还能向车上“路过”的商界人士取经。
就这样,陈志诚忙碌的出车生活里,多了一个中转站,跑车累了,看到宣传单上的小铺,一身的疲倦都随之烟消云散。
开这家自助洗车店,家人很支持。
陈志诚先前在一家民营企业上班,因为经常加班没有办法陪伴家人,经过慎重考虑,陈志诚选择离职开起了网约车。
虽然陪伴家人的时间有了,但这突如其来的跑车生活让他非常不适应,一是行程中时常会遇到乘客提出无理要求,让他夹在平台和乘客之间应对无力,二是这份工作在当地还没有得到行政法规的认可,同行经常受到的行政处罚,让他感到如履薄冰,干活心里没底。
也正是受到行政处罚的契机,让自己坚定了开店的决心。
“这个年纪离职也很难找到理想的工作了,媳妇也跟我说让我先开一段时间的车,等到慢慢适应过来,再另谋出路,现在有了这家店,自己有了依靠,当起了老板,日子总归会越过越红火。”这间洗车小铺,承载着陈志诚将来离开网约车这份工作后的希望,也让他对未来的生活不再担惊受怕。
尽管有时陈志诚上午十点才出车,但生意不错的洗车小铺会赋予他充足的安全感,行程里他还会继续跟健谈的乘客介绍他的小店,给乘客热情地描绘他未来要开自助洗车连锁店的宏伟梦想。
“柳暗花明又一村”
网约车新政出台后,不仅仅是交通运输领域,各行各业都在倡导网约车从业车辆的合规化,在这种力量的裹挟下,各大网约车平台也都随之开始了不合规车辆清查行动,对于不合规网约车实施逐步清退的政策。
根据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平台每月发布的网约车行业运行基本情况来看,以滴滴出行为例,2022年1月,滴滴出行的订单合规率为45.9%,截止到2023年1月,滴滴出行的订单合规率已经提升到65.5%,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提高了接近20%。
而合规率不断攀升的背后,代表的是大批量网约黑车司机将需要另谋出路。
乘客们一般都喜欢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于是,陈志诚在副驾驶的车座后方张贴了一张“小城洗车”的海报,虽不大但很显眼,上边清楚地标明了店铺的位置和它所能提供的服务,这是一家自助洗车的店铺,开张没多久。
车后座放着一沓宣传单,一上车陈志诚就让乘客取一张。
在这座小县城里,能够乘坐网约车的基本上都是本地人,他立志要让有车一族都能对他的自助洗车小铺耳熟能详。
陈志诚,2019年从原单位离职后一直从事网约车接单跑车工作,就在前几个月,因为送一个乘客去商场,陈志诚被执法人员抓了个正着,车辆被强制扣留了一个星期。陈志诚所在城市对网约黑车的处罚力度比较大,但自己遇到行政惩罚,这是开车这么多年里的第一次。
平台订单合规率
记者整理//
对于网约车平台而言,司机与乘客就像是天平的两端,每一方的存在都至关重要,而平衡好司机与乘客之间的利益关联,就是摆在每一个网约车平台面前的现实问题。针对这个行业里的黑车现象,这种平衡更是至关重要,特别是在平台与司机中间还存在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政府,政府执法力度的强与弱以及在黑车司机接受行政处罚后平台能够给予的安抚政策,将决定无数网约车司机的去与留,甚至是生存大计。
以滴滴出行为例,滴滴出行网约车公司CEO、司机生态发展委员会主任孙枢曾在2021年5月给出具体解释,他从公司的角度介绍了滴滴出行在过去一年中的抽成比例以及乘客和司机分别实行的独立的计价规则。
这规则,自然也适用于黑车司机。
平台与司机,就像传统合同里的甲方与乙方,虽然地位相同,却不可避免的存在势力上的强弱之分。
博弈|与平台对峙的黑车司机
司机收入占比
来源于滴滴出行//
几乎每一个网约车司机都在抱怨平台的派单不科学和抽成过多的问题,不仅仅是网约车,似乎每一家互联网企业都不同程度的存在平台与实际服务提供者之间的矛盾,就像美团与外卖骑手、T3出行和网约车司机,在骑手和司机眼中,平台是从自己劳动的过程中获利,相当于自己在为平台打工,平台自然而然成为自己的“雇主”。
然而,司机单方认可的雇佣关系却并不存在。
某网约车平台工作人员王经理针对平台与司机的关系给出回复,在平台与司机两者之间存续的是合作关系,并非雇佣关系,公司只是提供给每一个网约车司机接单出车的平台,每一单都是司机自愿接受,并非平台强迫,平台只是收取一定的使用费用,而非平台直接给司机下发薪酬。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平台与网约车司机之间矛盾重重却难以调和,其实,两者之间存在关系认知上的严重误差。
至于为大多数司机所诟病的抽成问题,平台也曾发布明确声明。
“
关系
司机不是“打工人”
又一部列车进站,车站里响起了提示音,刘超站在车边,眉头紧皱,他放下了耳边的电话进了车。
“今天是我第三次给客服进线反映问题了,他们的回复要还是推脱回避,我就一直进线,直到他们看到我的问题为止。”刘超一提起刚刚的经历还是一脸怒意,今天早上五点就出车的他明显对今天的出车不太满意。
在开网约车这件事情上,刘超已经做到了足够努力的程度。
几乎所有的司机都对大单感兴趣,大单,顾名思义,就是距离远金额高的订单,这样的订单只要一天接上几个,流水就不成问题了。“你敢信,我从早上五点出车到现在晚上六点快收车了却只有三百多的流水,去除掉车损和油耗,也就剩个两百块左右,这跑起车来真没劲。”对于这种出车的抱怨,已经成为了刘超的一种日常。
已经出车接近十二个小时了,刘超今天只有两三个长途订单入手。
下午五点,刘超接到了一个从市中心到高铁站的长途订单,足足有二十多公里,本该为这个订单高兴的他,结束该订单要返程时,却在车站门口空停了半个多小时接不到一个乘客,更让他气愤的是,无论是比自己早来的还是晚到的,都能接到订单跑走,只有自己还停在原地。
同样的黑车司机,刘超的出车像是被裁判吹了黑哨,而刘超的进线就是他与平台之间为了公平而进行的“抗争”。
“后边那个师傅,比我晚到了十分钟,接到了一个跨城市的大单跑走了,你能不眼馋吗?”看到车站里到站的乘客陆陆续续的往外走,刘超不免有些落寞。
刘超是一个开车十多年的资深司机,早些年开出租,网约车这种共享经济新形式出现后,刘超下载了司机客户端,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和王炳刚一样,刘超也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和以前开出租的时候一样,与出租车公司的矛盾转化成了与平台之间的矛盾,而且这种矛盾在收入渐少的当下逐渐尖锐起来。
刘超的车前排着长长的车队,不远的地方还停着一排出租车,都是准备接送乘客的车,都是刘超的竞争对手。
每次看到同行的人接到订单开走,都会激化刘超的不满情绪,休息片刻他又开始拿起电话对平台客服发起进攻:“我就想问问,为什么我一直接不到订单,当时招募我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到现在出了问题没人给我解决吗?”得到的却只有“派单是由系统算法依据司机距离和服务分等自动做出的选择,工作人员无法干涉”的统一回复。
这样的场景,刘超每个月都要经历几次。
听刘超说,这种情况是因为“围栏”。
为了避免被政府的执法人员查扣,平台会针对某些特定地点的执法情况灵活配置“围栏”,而“围栏”一旦限定就会在合规与不合规车辆间划开一道分水岭,只有合规车辆才能接到往返某些场所的订单。
刘超的困境可能就是因为“围栏”的存在,这道围栏拦住了他驶离车站的路。
“其实我们很清楚,有时候进线肯定得不到合理的回复,更让我们在乎的其实是客服的态度,有时候客服耐心听一下我们的心里话,做一下有效的安抚,气消了也就不会有什么冲突了,我们知道客服也只是在打工而已,一旦碰到强势的客服,我们的胸口就更堵得慌了。”心情平复一些后,刘超还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为了提升自己接单的几率,刘超做足了准备。
无论遇到多么难缠的乘客,刘超也会尽量满足他们的需求,把乘客的安全和服务放在出车的第一位;尽管自己已经年逾半百,每天还是保证出车时间在十二个小时以上。
像刘超这个年纪还出来跑车的司机很多,打眼望过去,在车站门口张罗乘客上车的司机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赚多赚少对自己无所谓,而是为了能多帮衬一下子女,让他们的生活压力能小一些。”刘超的儿子成家不久,房贷车贷傍身,做家长的多努力一些,孩子们未来的路就能好走一点,况且年纪大的人什么苦没吃过呢。
天色渐暗,只剩下刘超落寞点烟的背影,他打开了司机端顺路接单的按钮,期盼着能接到一个顺路回家的订单,十分钟以后,他再次拨通了平台的客服电话......
“
进线
与平台沟通的恶性循环
援助
“
照亮黑车司机的光
程源在一家网约车公司的司机对接部门里工作,他的桌前还一直放着那个来自威海的挂坠。
一颗金黄色的吊坠,葫芦形状,晶莹剔透。
葫芦吊坠
记者摄//
滴滴平台的援助政策,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大批量不合规司机无力承担罚款的问题,五千元的罚款分两次下发,前60%在处罚材料审核没有问题后发放,后40%则要求司机在一定期限内考取从业资格证,引导司机向合规方向发展,当然这个规则也因城市而异,有的城市会提出对司机的服务分要求,监督司机安全驾驶,有的城市则会要求司机保证后续的完单量,保持账户的活跃度。
审核前60%援助款环节内司机邮寄到公司的材料,这就是程源的工作。从司机被执法的时间、被处罚的订单起始点、扣车地点、罚款金额以及执法单位公章等角度多方面考察材料是否合格,如果司机寄来的材料存在问题,需要电联司机退回修改。
这是一份苦差事,程源说这份工作非常考验人的耐心与脾性,得在扮演好传声筒角色的同时当好受气包。
“先是沟通困难,也是工作以后我才真切体会到中国的幅员辽阔。很多司机联系上以后,司机带有浓厚的地方口音,你需要绞尽脑汁地去猜测他们在说什么,讲道理的司机师傅会认真地听你讲话,不讲道理的司机会把你当作出气筒骂一通。”程源一边在用手翻阅着手上待审核的材料,一边解释道。
被执法的司机太多了,每个城市都有,程源一天要打几十个电话。
“你看,这份材料就是因为司机改不了订单位置里的错别字,系统无法识别,不符合公司的流程规定,前60% 的援助款就一直无法下放,有时候司机着急,我们也帮不上忙。”程源说,在很多司机的眼中,就是电联他们的客服掌握决定他们垫付的钱能否拿回来的权利,所以姿态都放的很低,有的司机在邮寄材料的时候会附带一封信,有的还会附带当地的小特产。
小金葫芦就是在这个阶段,得到了被摆上程源公司办公桌上的机会。
与黑车司机群体对话,就是在与这个社会的边缘群体对话,程源深知每一个司机的生活不易,也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他们的生活减轻负担,也正是通过这份工作,让程源无比珍惜现有的生活。在电联司机的过程里,他了解到了人生百态,在无可奈何之下,司机们做出来的选择就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在有一次发放司机后40%援助款的时候,有一名司机的后续完单量始终达不到平台要求,电联司机后,程源了解到就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这名司机的妻子二胎待产,自己刚刚遭遇事故正在住院,连最开始交罚款垫付的一万元费用也是自己七拼八凑交上的,刚把车提出来就遭遇了事故。
这是在一次对接司机援助材料的时候,司机随材料一起寄过来的小礼物。司机说这个挂坠是当地的特产,虽不值钱,但却是他的一份心意。
因为平台规定不允许工作人员私自接收司乘礼品,所以这个礼物就一直摆在程源的桌子上没有归属。
援助,是滴滴平台在处理司机遇到行政处罚的困境时给予的优惠政策,帮助司机承担罚款,全称为“人道主义援助”。
正如其名,因为这个援助的存在,解了很多困难司机的燃眉之急。
王培乐是山东的一名网约车司机,开网约黑车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受到了执法人员两次行政处罚,两次都是五千元的罚款,附带扣留车辆。
“辛苦开车一个月,一次抓车毁所有”,这是当地黑车司机打趣的一句话。
“罚款有滴滴平台协助承担,自己先行垫付罚款把车从执法人员那里提出来,只要我们的流程合规,处罚材料没有问题,公司会分批次的将援助款打到我们的车主账号上。”王培乐解释道因为当地的车辆型号规格标准较高,所以普通车辆一般办理不了车证,加之部分网约车驾驶员法治意识不强,不会主动去考取人证,才导致当地存在大批量的黑车司机。
还有一次,也正是这次援助让程源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情。
有一名家境困难的司机,在出车过程里被执法人员扣留车辆,并处以一万元的行政罚款,却久久没有支付罚款提车,就这样,车辆被执法部门扣留了两周,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机会出车,之后他给平台进线报备车辆被扣,说明自己的情况。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母亲去世了,孩子大学即将开学,除了贫困证明,他什么材料也提供不了。
电话那头的司机说着说着开始啜泣,连程源都乱了阵脚,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电话那头就这么哭泣。
幸好,在程源的协调下,平台凭借贫困证明和其他相关支撑材料为这名司机采取了特批流程,事情总算圆满得到了解决。
一张贫困证明
记者摄//
程源提供//
像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程源永远不可能预知电话那头的司机存在什么样的困难,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司机们总是愿意去尝试,尽可能地抓紧站起来的机会,从逆境中起死回生。
很多时候,程源感觉自己不仅是一个平台的客服人员,更像是一个倾听者,听着来自全国各地那些为了生活努力爬行者的故事。
城市的车水马龙
图源于网络//
出局|新政合规下的网约车司机
初冬暖阳万物藏
岁月沉香悦时光
自网约车行业合法化后,在体制的灰色地带和庞大的市场需求中,仍然有大量不合规的网约车野蛮生长,而政府的执法人员明显是在这个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角色,执法力度的强与弱,不仅决定着平台在当地继续运营的前景,还决定着万千从业人员的生存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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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与情
现实的执法囹圄
身穿蓝色制服,随身携带执法仪,这大概就是执法人员最典型的形象描摹。
直到现在,他们仍然是无数交通领域不合规运营者的噩梦。
王成方说:“只要属于交通领域,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是水里游的,都归我们行政执法部门负责监管。执法远远没有大家想得那么简单,针对网约车行业内黑车现象的行政处罚,只属于客运范畴内的一部分,我们还需要管理货运。”刚刚进入交通运输这个体系里没多久,王成方就大致了解了所属部门的工作范畴,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协调督促平台与司机完成罚款及后续事宜。
他的工位上摆着一摞厚厚的案书,清一色地盖着属于交通运输局的红色印章。
这些都是要对平台和司机不合规运营行为进行通报处罚的官方材料。
行政法是一个很复杂且庞大的体系,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且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具有十分明显的地域性,呈现“异地不同标”的典型特征,特别是在交通运输领域。
针对网约车行业来说,首先在车辆具体标准和营运要求上,城市之间就存在较大差异。
青岛车证
记者截图//
济宁车证
记者截图//
12万元在济宁可以买到可以办理车证的网约车,在青岛却不行。
对比青岛和济宁两个城市,青岛在车辆购置价格以及技术标准上明显高于济宁,将网约车比照礼宾车的标准,“车辆价格不低于巡游出租汽车礼宾型同期购置价格”。事实上,青岛市为了能够让网约车和传统巡游出租车错位发展,早在2014年时组建了礼宾的士车,车型也相对高端,但由于定位偏高,往往让消费者望而却步,整体市场表现差强人意。
将网约车的价格定位在高端礼宾型出租汽车,明显提高了网约车行业准入的价格门槛,偏离了倡导发展共享经济的轨道,这也就将大量不合价格标准的网约车司机拒之门外,让打车难、打车贵的问题进一步恶化。
一年有365天,除了生病的日子,徐怀明基本上所有白天的时间都呆在这辆日产阳光里。
这辆日产阳光徐怀明已经开了三年,虽然保养的很好、车内宽敞,但是按照青岛市网约车暂行办法的相关规定,日产阳光仍然不属于合规车型范围。
在能秉公执法并对不合规群体起到威慑警戒的前提下,充分考虑司机群体的现实困境并不容易。《青岛市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明确了对于不合规司机的处理方法,对于未取得经营许可,擅自从事或者变相从事网约车经营活动的网约车司机经过相关机构责令改正,予以警告的基础上,处以一万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罚款(此规定于2022年12月进行修改,未取得车证的当事人处以3000元以上10000元以下罚款;未取得人证的当事人处以2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罚款)。
对于一家公司而言,一万到三万的罚款不值一提,但这却是一个普通家庭几个月的收入。
正是需要考虑到这些,才增加了王成方工作的沟通和时间成本。
在现实执法过程中,王成方所做的更多是要通过对于部分司机进行处罚的事实,去威慑更多的黑车司机逐步向合规方向靠拢,至于受到行政处罚的司机,他们也会积极配合司机走公司的援助流程,争取将司机方面的负面损失降到最低。
而在一些经济欠发达的县市里,会有执法部门将执法人员的薪酬与执法数量相关联,用执法人员查处车辆的罚款来充抵工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让当地的黑车司机叫苦不迭。
对于不合规司机的处罚,是法理,而充分考虑到这些司机的生计,则是情理。
王炳刚能下决心换车,徐怀明却做不到,提起来青岛的车辆标准,徐怀明还是非常不理解:“日产阳光确实不是B级车(按照德国汽车分级标准,A级车是指小型汽车;B级车是中档汽车;C 级车是高档汽车;而D级车指的则是豪华汽车,其等级划分主要依据轴距、排量、重量等参数,字母顺序越靠后,该级别车的轴距越长、排量和重量越大,汽车的豪华程度也不断提高),算不上好车,但相比于一些传统的出租车辆,乘客们如果出行能坐到一辆干净的日产阳光,肯定也不会有意见的,B级车辆就那么几种,都要十五六万的高价,一般人家怎么能承受得起呢?”
王成方说针对网约车车辆标准的问题是考虑到了青岛作为一个旅游城市,需要为游客提供一个更加舒适的乘车环境、更加多元化的服务选择,但从长远来看,车辆的具体标准和营运要求仍然需要进行不断地补充与完善。
针对网约车的行政处罚,不仅对于王成方,对于科室的其他成员,这都是一件让人头疼的差事。
合规以后,无论是青岛市内四区,还是周边的胶州、平度和莱西这些稍微偏一点的郊县,在双证俱全的前提下,他可以在青岛市随心所欲的跑车接单,即使路途遥远,晚上还可以接一个顺路的订单跑回市区,流水也差不多能满足预期。
青岛的“一证通行”政策,解除了区县之间的地域限制,让合规车拥有了更多接单的可能。传统意义上说,“异地经营”代表当地网约车只可在平台证许可范围内运营,就像青岛的网约车只能在青岛本地跑,不能将车开到隔壁的日照接单,以市为划分单位。
潍坊地域辽阔,区县众多。以滴滴出行为例,滴滴出行在潍坊市区办理的平台资质,在下属的临朐、寿光、诸城、安丘等十几个郊县城市里都是不予认可的。
周兆全车前的抽屉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他的车证和人证。
拥有三年网约车驾龄的周兆全,是一名潍坊诸城的网约车司机,今年已经被查扣了两次车辆,这与前几年被执法的数量相比已经少了很多。“就算双证齐全,在我们这儿开网约车本质上还是属于黑车司机,因为没有平台证。”即使办理了车辆营运,周兆全依然不是网约车行业里的“正规军”。
在诸城这座潍坊的小县城里,司机被执法不会被处以罚款,但需要被执法部门带走配合完成流程。
应对执法,小县城的司机们早就准备好了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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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地经营
不合规的双证司机
司机有人证,驾驶的车有车证,平台在当地也办理了相关营运资质,人依然存在被处罚的风险。
这是存在于平台与政府之间的合规误差,也是各地政府针对网约车管理办法“异地不同标”的典型体现。在网约车行业里,这种情况称之为“异地经营”。
刘一南是青岛市的一位网约车司机,家用车也符合当地标准,去年三月他在崂山区办理了车证,在考取了从业资格证后顺利“转正”,成为了一名合规的网约车司机。
前几次在街边听单(司机打开接单按钮,系统准备派单)时,看到从远处开来了几辆执法车,周兆全马不停蹄地开车逃跑,连系统分配好给他的订单都在慌乱中被取消,直到开到县城的边缘才算了事,影响赚钱了不说,这一路的你追我赶属实是不安全。
但在路上遇到执法车,就一脚油门逃离,这就是周兆全们应对执法的“方案一”,也是很多司机们的本能反应。
“运管的执法地点一般都比较固定,要不然就是在人流量大的商场、场站,要不然就是在比较关键的交通路线、路口,遇到通情达理的乘客,我们一般都会和他们协商,能不能在距离目的地几百米的位置提前下车,我们可以早一点结束订单,能给我们减少一定程度的麻烦,如果遇到不太能通融的乘客,就只能硬着头皮开到终点了。”像是在平台完单、乘客服务与政府执法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而周兆全们应对这种困境早已是得心应手。
与乘客沟通终点位置,争取提前结束订单,这就是周兆全们应对执法的“方案二”。
周兆全的方向盘旁边放着一台备用的手机,手机的微信群经常传来车友的语音消息,有的在抱怨刚刚下车的乘客逼自己开到目的地,导致自己的车被运管强行拖走;有的在透传哪个具体位置出现运管执法,让同行的朋友们注意躲避;还有的因为车辆被扣留,分享在家里“度假”的“悠闲”。
就这样,当地的一部分黑车司机被迫地拧成了一股绳,心怀顾虑地在路上奔忙。
深夜跑车
记者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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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堵和举报
与出租车的现实交锋
出局|新政合规下的网约车司机
作为新起之秀,网约车的兴起撼动了传统巡游出租车在出行领域的霸主地位,分走了原本完整属于出租车的“蛋糕”,而黑车的存在,不仅导致了网约车与传统巡游出租车之间冲突不断的局面,更是加深了网约车行业内部合规与不合规司机两股势力的对立。比起黑车司机,无论是网约车合规司机还是出租车,都在这份工作上投入了一定的成本:较高的车价、车辆营运险、为考从业资格证付出的时间精力,在他们的眼里,黑车司机的存在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劳而获。
刘志海的出租车,确实看上去要比普通的网约车要旧得多。
方向盘旁的显示屏好几个按钮已经损坏,车座深陷,后排车窗还是十几年前靠摇把控制的那种,细嗅起来,车里还有一股残存的香烟味道。比起网约车,这实在算不上是一次愉快的乘车体验。
这辆车,就是刘志海承租的出租车,按照合同,他每个月要向公司缴纳份子钱。
出租车围堵网约车 图源于网络//
2021年下半年,某城市的交通管理部门为迅速提升平台清退不合规司机速度,出台“有奖举报”政策,市民在出行过程中可通过“交通运输部”或当地特定交通管理平台下的“网约车合规查询”端口查询自己乘坐的网约车合规与否,在确认司机无证后可向当地执法部门举报,执法部门给予举报奖励。
这项政策,仅仅实施了几个月就被紧急叫停。
政策的初衷是好,但让一系列社会劣根性崭露头角。
有奖举报加深了传统出租车与网约车行业间的对立,再一次把网约车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而且大批无业游民将恶意举报当成一份工作,用举报后获得的酬金变相提高生活水平,部分市民衡量所得后专门从原单位离职来开展举报工作。
存在竞争的地方,就有“战争”。
网约车与出租车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黑车也只是出租车司机宣泄不满的一个出口。
现在,包括滴滴出行在内的诸多平台都在竭力推进“出网融合”,已经在一些城市里已经正式投入运营,出租车作为合规车型的一支加入网约车运营,消费者在乘客端下单后,出租车可与网约车同等待遇接单。
“有时候在接到网约车平台发来的订单后,不过多久,很多乘客就会取消订单,私心里还是嫌弃我们的车旧,刻板印象,觉得我们会宰客。”看着手机上寥寥无几的订单中频繁出现的“已取消”印记,刘志海对“出网融合”的发展前景非常悲观。
“希望有一天,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出租车行业也能迎来一次大换血,到时候网约车和出租车都能够平起平坐。”
这是刘志海开出租车的第七个年头,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以刘志海为代表的万千出租车司机们仍然会以此谋生,网约车的黑车问题一天不解决,他们之间的“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止。
“开这个出租车,我每个月是要付几千块钱的,本来接单比起有平台的网约车来说难度就高不少,合规司机也就算了,现在还存在这么多“无证驾驶”的黑车跟你抢生意,不怪开出租车的司机心里不平衡。”作为一名资深的出租车司机,刘志海是为数不多能不带情绪来谈网约黑车的人。
出租车,是谈交通出行时一个避不开的话题,他们活跃在每一座城市的车站、机场、商场,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出租车。
而出租车与网约车黑车之间的矛盾,也是与生俱来的。
有一些情绪激烈的出租车司机会商定一个特定的时间,对黑车司机围追堵截。
出租车的围堵现象,在刘志海所在的城市里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规模小的,黑车司机道个歉、承诺不接单就可以息事宁人,有几次规模大的围堵甚至让交警和运管联合出动,导致部分路段的交通接近瘫痪。
在复杂的交通市场里,也存在一些与网约黑车针锋相对的出租车司机师傅,每个月会特地抽出几天时间,专门下单网约车出行,等到达目的地后再对该司机进行恶意投诉举报。
这种情况,在每一个存在网约车的城市里都很常见。
刘志海说,专门开展无证网约车举报的出租车司机已经组建起几个大小不一的团队,分工负责不同网约车平台黑车的举报工作,规模大一些的平台就会多安排几个人手,规模小一些的平台就只安排两三个人即可。
而举报这些网约黑车的理由,往往都是“怀疑其无证参与网约车运营,希望相关部门给予合理回复”。
陈旧的中控台
刘志海提供//
排队接单的出租车
记者摄//
初冬暖阳万物藏
岁月沉香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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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聊
与合规司机的友好对话
出租行业里存在着这样一条歧视链,“开出租车的瞧不上开网约车的,有证的瞧不上无证的”。
存在于合规司机与黑车之间的最大的矛盾,归根到底还是利益问题,与出租车司机一样,他们认为本不应该存在的黑车司机分走了属于他们的订单,增加了他们空驶的几率。
张新鹏,却不这么看。
虽然已经跨了好几个区跑车,张新鹏看上去仍然斗志满满,这距离他的目标流水还差得远。
“要不是平台会设置流水上限,我觉得我还能再跑几个小时。”张新鹏说,在他跑了几个跨区的长途订单以后,明显接单不如早上顺利了,平台就是这样均衡大家赚钱的机会,不会让一个司机在一天内的跑单流水太高。
在这些微信群里,没有合规与否之分,司机们抱成一团,互相取暖。
“对黑车这个事情,想通也不难,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没有人会愿意放着合规车不开去冒着被执法的风险开黑车,而且,就算是合规司机,一天能赚到的钱终归也会有个上限。在群里经常能听到黑车司机的求助,入行不久的司机一听上万元的罚款就吓傻了,群里有经验的司机都能给他们想办法,能帮一点是一点。”张新鹏对于黑车还是抱着相对宽容的心态,更何况在全平台促合规的大背景下,张新鹏们深知,黑车的存在并不会长远。
在这里,除了可以听到黑车司机的求助,你还能听到司机们的实时分享。
张新鹏的两部手机
记者摄//
手机支架可谓是网约车司机车内必备物品,在汽车的中控台前端正的摆放着。路况播报、路线导航、接收订单、电话联系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在这个位置完成。
张新鹏的手机里关于网约车的群有十多个,他指着不断闪动的屏幕一个一个地介绍:“这个是当时办理车证人证的答疑群,现在这个群里都还不断地在加人,都是我的竞争对手,这个是我们本地合规司机的群,有一个统一的司机服务经理在管理,他会提醒我们出车或者进行日常的司机培训教育,还有这个是我们司机师傅们自发建的群,就这个群里好几百号司机,合规的不合规的都有。”
“车站这里现在有很多乘客等单呢,大家听单的或者离得近的都可以往这边跑一下”“刚刚接了一个喝醉酒的乘客吐了我一车,赔了我两百块钱,得了,我这一晚上也不用跑了”“在幸福小区这边有路面执法,大家接单经过这里的记得提前规划一下路线”。
在等待接单的过程里,能听到同行的朋友们分享生活,好的坏的,对张新鹏来说都是一种幸福。
对待黑车,网约车的合规司机、出租车司机大部分时间里表现的都是相对友好,尽管有围堵和恶意投诉举报的情况存在,合规势力还是会尽可能地保持理智、释放善意,看清楚事情的本质以后,他们明白了,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张新鹏的车
记者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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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车
被迫做出选择的消费者
选择|出行市场上的“我们”
曾几何时,传统的巡游出租汽车占据出行市场垄断地位,任意宰客、强迫消费者拼车引发司乘矛盾的新闻层出不穷,明明是消费者,却要被出租车行业从业人员无限制的价格与服务“霸凌”,而网约车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种供求双方的扭曲关系,倒逼出租市场改革,为消费者“一键出行”和获得优质的服务提供可能。对于消费者而言,网约黑车、双证合规车还有出租车,又有什么感知上的区别呢?
强制拼车的出租车与网约黑车,如果是你,你将会做出什么选择?
徐子瑜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一次出行给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去年七月,徐子瑜勤工俭学攒够了一趟旅游的钱,因为是享受型的费用,她觉得这笔钱不应该由家里出,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旅行更珍贵。
其实,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出行对于大多数消费者而言都是随心情而定,赶时间的就会打车,观赏沿途风景的一般就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因为徐子瑜这次出行带的行李有点多,所以迈出车站的那一刻,她还是决定打车,方便一些。
然而车站前冗长的出租车司机队伍还是让她应接不暇。
“随便选一个好了。”心里这么想着,徐子瑜回应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师傅的招呼,司机师傅也很热情地下车开后备箱帮她放行李。
打开车门后,徐子瑜惊奇地发现车里已经坐了两位乘客,没等她开口,司机师傅先发制人:“到市区吗,等我再接一位乘客,到时候按人头收费,每个人收你们三十块好了。”没有过这种强制拼车经历的她一直以为出租车是随时接客随时出行,没想到这里的司机是这样的套路。
“不好意思师傅,我还是换一辆好了,大家挤在一起不太方便。”徐子瑜礼貌地拒绝了司机的拼车邀请。
车站前的出租车长龙
图源于网络//
接下来让她愕然的是司机突变的态度。
“小姑娘,别等了,但凡你要坐出租车,这里的司机都一样,不可能只接你一个乘客就跑的,你要是打网约车,我们这里没有平台资质,但凡能开进来的都是黑车,你看看哪个网约车敢往车站里开。”司机略带威胁的语气让徐子瑜非常不舒服,考虑再三她还是从后备箱里取出了行李,径直地朝着车站外走去。
与司机的对话让徐子瑜焦躁不已,行李箱车轮压过水泥地发出的声音更是催生她的不满情绪。
徐子瑜拖着行李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沿途的出租车,有很多车里早已坐上了乘客,但司机还在招手揽客,车里的人就这样等着。
刚刚的出租车不知什么时候接上了第三个人,就这样跟在徐子瑜的后边,司机一边慢悠悠开着车,一边将头伸出窗外跟走在路边的她对话:“小姑娘,你看你就不信我说话。”
徐子瑜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是从平台上叫了一辆网约车,两分钟后,司机师傅来电说让她走到车站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等候。
而这单平台显示的预期费用,只有二十出头,远没有达到之前出租车司机的报价。
车站外等候的时间里,之前的出租车司机接满了四个乘客,从她旁边驶过时说了很难听的话。
徐子瑜握着行李箱把手,内心下了再也不坐出租车的决定。
对于她而言,乘坐一次网约黑车,可能自己的感知还没有那么明显,起码网约车不会强迫自己同意拼车,而乘坐一次出租车,这次经历足以让她铭记很久。
像这样恶劣且霸道的出行服务提供者,在很多城市里仍然存在,从硬件上说,他们的车况远远达不到网约车,从软件上说,无论是服务质量还是报价都不具备优势,追根溯源,还是因为他们的营运缺乏像平台对网约车那样强有力的监督和惩处机制,长远来看,要想真正在出行市场上站稳脚跟,管理者和司机都需要全面审视自身。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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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这个城市里的赶路人
每一个网约车司机,都见证了车座后方乘客的很多故事。
有人在工作,有人在恋爱,有人在欢笑,有人在哭泣,他们有些是刚刚下班的打工族,有些则是圆梦他乡的旅行者。
很多时间里,消费者们习惯了在与网约车司机的交往中彰显自己的“主人翁”姿态,单方面地拒绝与他们的良性互动,他们会留心车内的卫生环境、监督他们的服务质量,却忽视了这些平凡的人身上最不平凡的闪光点。
李智恩,一位一线城市大厂打工人,已经习惯了每晚伴着月亮星星下班的生活节奏,经常工作到夜晚十点的她,下班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走出公司大门的第一时间坐上回家的车。一线城市就是这样,承载了很多年轻人的梦想,守望着为这个城市奔忙的人,从白天到深夜。
李智恩每次都是在下班前几十分钟提前约车,即便这样,下班时她还是会因为前方等待上车的一百多个人感到心烦意乱,“每次和同事站在公司门口等车来接的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这个城市有这么多人在加班,出来赚钱打工的车为什么会这么少,要是我拥有能闪现回家的能力就好了,晚上还可以在家多睡几十分钟。”等待了二十分钟还没有网约车接单的李智恩如此畅想。
李智恩的手机上有好多的打车软件,这是从以前念书的时候就保留下来的习惯,直到现在工作了她依然会在好几个平台同时发起订单,“以前是因为想同时在好几个平台薅羊毛,每一个网约车平台在刚注册的时候都会发放很多优惠券,长时间不用回归还有大礼包,现在单纯因为想增加自己早点回家的几率。”
半个小时后,总算有司机接单,回家的路上,李智恩望着窗外,都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这个城市还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这个网约车司机很热情健谈,从李智恩上车起,司机师傅就一直在分享他今天的生活,从抱着哭闹小孩的妈妈聊到了讨论投资事业的大叔,从城南到城北,从他车内贴的标签里也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人。
车内的黄色便签纸两边用胶带固定着,写着:乘客您好,今天刚贴的车膜,所以暂时不能开窗,谢谢您的配合、理解,我将一如既往的为您提供优质服务,再次谢谢,三克油。
短短的几行字消解了李智恩内心的疲惫,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这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谢谢师傅”,李智恩这句下车时的问候,不仅是她今日份辛苦工作的终点,也代表这个司机师傅收车钟声的响起,两个奔忙的人都将回到属于自己的温柔乡,享受这不可多得的惬意。
大城市白天的车水马龙在渐渐消散,城市的边缘,千千万万人的夜班生活才刚刚开始。李智恩只是这些城市“加班族”的缩影,他们依赖于网约车来实现职场和家之间的两点一线。
温馨提示
李智恩提供//
那么这些输送城市深夜打工人的网约车,又有多少是合规的呢?
从2022年的交通运输部公开的网约车行业运行基本情况来看,在全国各主要中心城市里,北京和上海虽为一线城市,但其网约车合规率排名甚至远远比不上郑州、海口、兰州和呼和浩特,截至2023年1月,在全国34个主要中心城市里,北京市网约车合规率排名31名,而上海市网约车合规率排名29名,尽管城市里充斥着大量的网约黑车,但出行上仍然存在打车难的问题。
随着合规化慢慢推进,城市又会迎来新一轮交通领域的重大变革,路上的网约车在变,不变的是李智恩们,他们还是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深夜归家。
车站排队404位
图源于网络//
虽然政府相关部门一直对网约车行业的发展进行规制约束,但资本的本质无法改变,平台与平台之间的市场逐利行为终究会导致从业人员之间的不平等竞争。
这才有了黑车司机们的诞生。
停在街边十分钟,平均每十几秒就会出现一辆印有网约车平台标识的车,行人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来,“哦,这是滴滴出行的车,这是曹操出行的车”,甚至懂内行的人看一眼就能知道这辆车合规与否,网约黑车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在外观上与普通的私家车毫无二致。网络经济的发展,让他们不必留意路边停留的人,也不用时常下车亲自去招揽乘客,和传统意义上的黑车不同,他们的眼里只有目的地,一个确定的目的地。
网约车,曾经给很多生活上举步维艰的人指了一条路。
合规压力下,也许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像王炳刚一样,扛着生活的重压换车,踏上合法运营的轨道,也有可能会像陈志诚一样,慢慢地离开这份职业,找到另外一个焕发人生光彩的舞台,但肯定也会有人继续做网约车行业里的“李丰仁”,将错就错,等待时机。
终有一天,黑车司机们会被完全清退出这个行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存在,在某一个阶段里,曾为一个个在车站门口久久等候回家的人亮起了一盏灯。网约车这个行业的脉络很短,只有短短数年,但这其中承载了无数黑车司机们原初生活的梦想,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很长。
来来往往的出租车(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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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的出租车(T3)
记者摄//
他们可以通过无下限地压缩休息时间来实现收入增长,真正实现某种程度上的“按劳分配”,像刘超年逾五十仍能保证十三四个小时的出车时长,像李丰仁夜以继日下不断加深的黑眼圈,是苦难也是勋章。
没有任何一个黑车司机可以保证这个饭碗能让自己端多久。
网约车的发展,终究是一个促合规清违规的过程,刘志海说这是一场“温和的革命”。
避风的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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