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放牛经历》
《难忘的放牛经历》
央视朝闻天下报道:湖北赤壁一带暴雨成灾,武警战士们驾驶冲锋舟在水中救援村民。看着惊心动魄的画面,不禁想起少年时,我和二姐在那里放牛的经历。
中伙铺镇,位于赤壁市以东十多公里,有“复线通四海,国道达三江”之称。古代为南北驿站的中段,商旅常常在此打火就餐,归宿就铺,故曰:“中伙铺”。火车站只是京广线上的一个小站,始建于1917年,现在客运已经停用了。这些是最近在网上查阅到的。
六十年代初,国家处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一点的单位都在偏僻农村办农场,搞生产自救。铁路局在那里办了一个农场,干部们要轮流到农场去劳动。那年,我和二姐利用暑假,顶替父亲去农场放牛。他当时在火车站当会计算干部,这些我还不知,都是后来二姐告诉我的。
坐了约4个小时的火车,我们和同来的一个女职员,来到中伙铺火车站,这时已经是夜里了。车站的人说,天太黑进不了山,就在铁路边的坡上住一晚。小时候父亲教过我们看星星,此时躺在竹板床上,仰望着夏日热热闹闹的星空,好美呀!点点繁星像一颗颗钻石镶嵌在夜幕上,闪闪发光。正如儿歌唱的那样:“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从东北地平线向南方延伸着一条光带,那是壮美的银河。银河两边,是有着美丽故事的牛郎织女星。天幕上还有北斗七星,顺着斗柄的一边延长,就可以看到那颗格外明亮的北极星。千万年来斗转星移时空变换,它却初心不改,永远指示着北方。可那时,我们并不明白自己昨天的初心,更不知道明天的境遇。
第二天一大早,姐弟两蹦蹦跳跳随大人进山,中午时分到了农场,正式开始了山里的放牛生活。我和二姐归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带领,他好像姓潘,我俩叫他大哥哥,是铁道文工团的演员。我们的任务就是照料四头大水牛,好让农场大人们耕地使唤。
凌晨约四点钟,我和二姐睡意正浓,大哥哥推醒我们。来不及梳洗,三人就趁着星夜的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牛棚牵牛。迷迷糊糊地拉着牛,又轻一脚重一脚地走出黑漆漆的牛棚。我浑身软绵绵的,眼睛睁一会闭一会,双脚踉踉跄跄的没稳劲。一路上说是我牵牛,倒不如说是牛在牵我。牛儿边吃路边的青草,边慢悠悠地走向仅有的几块水稻田边,那里青草特别茂盛。我们骑在牛背上,一条空麻袋垫着还算舒服。
凌晨,山坳坳里的景色,我们在城里从未见过:黑金丝绒般的天空,镶嵌着闪闪发亮的星星。宽阔的银河,牛郎和织女被隔在两边。每年农历的七月七日夜,牛郎挑着一双儿女与织女相会,
只是从来就没有人看到他们牵手。
晨曦把四周的群山,描出淡淡的时隐时现的轮廓,浓密的云雾轻轻地荡漾着流动着。
渐渐地,天际出现了鱼肚白,农场的房屋和远处的农舍慢慢地显现出来。田地和草木也看清楚了。星星、群山、房舍、田野、树木,或浓墨重彩,或粉黛淡抹,展开一幅360度可观的,巨大的写意水墨画,更像是现代那种超大型的球形银幕电影。
牛儿始终慢悠悠地边走边吃,它伸出舌头一卷,一把带露水的青草就捆住了,牛头一抬,唰的一声草束被拉断,然后三下两下吞进肚里。坐在牛背上,可以听到这有节奏的,放牛人都喜欢听到的唰唰声。
夏虫发出各种各样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时轻时重,热闹得很。蛙声更是有趣,响亮而有个性,就像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一起辩论,腔调各异。偶尔有鸟的叫声,像是乐曲里的和声。
真正引领夏夜乐曲的是大哥哥的笛声。他横跨牛背手持短笛,衬着凌晨的星空背景演奏。那场景至今在我的脑海里,就是一段唯美的视频。晨雾中穿透力极强的笛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舒缓悠扬久久回荡在群山中。优美的旋律,专业水准的表演,加上大自然超大的舞台,恐怕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欣赏过这种演出。只记得他每天必定吹奏的曲子,是那时还在流行的《歌唱二小放牛郎》。
当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才清晰可见
浓雾淡化为薄雾,房舍的烟囱陆陆续续吐出炊烟。微风里,那炊烟摇曳着慢慢升腾,直到溶进晨雾中。啊,那不正是杜牧描写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吗!
农场的炊烟停止不久,下地干活的职工就来了。把吃饱的牛交给犁地的人,我们立马回去吃早饭,饭后赶紧睡觉,中午还得去放牛。
吃的主要是红薯或者南瓜,都是农场自己种植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这样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否则人们怎么有力气下地种田呢。
说起三年自然灾害,正是火车站办农场的主因。那三年,是不堪回首的三年,国人的惨状有很多详实的资料记载。仅说自然灾害,不过是当时的托词,天灾加人祸才是现在可接受的公论。天的罪行与人的过错各占几成,并无定论,也难以定论。对于历史问题,记得我在一篇随笔中写过:许多人在问许多人在讲,越想早点讲清楚越讲不清楚。留给不关痛痒的后人去点评,才是聪明科学的办法。
中午放牛可没有清晨那么惬意浪漫。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中间。那巨大的能量,辐射给地球上的每一片裸露的地方。笛声没有了,鸟、虫、蛙也都静默了,有的只是声嘶力竭的蝉鸣声。水牛懒洋洋地在田边吃草,此时的露水早已蒸发得无影无踪,晒烤得蔫蔫的青草,牛儿们并不大喜爱。太累了,不得不还是大口啃吃,下午还要去犁地呢。
农场的旱田,占据了山脚下的一大片丘陵坡地,靠山一边是密密的以黄荆条为主的灌木丛。这种植物叶片窄长稀疏,主干细长坚硬,根系更甚。牛犁田碰到这东西就走不了,易伤着牛甚至弄坏铧犁,要用锄头挖出并把它们斩断。田地周围没有大片能遮阴的树,热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无处躲藏。我们用嫩荆条做成头圈戴在草帽上,既美观又扩大了遮阴的面积。牛受不了,会在田边一个小水坑里打滚,没几下就把水搅成稀泥浆。放牛的人受不了,只能顶着草帽,艰难地熬到人们出工。那正是:“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
傍晚,我们还得放一会牛,让它们多少吃一点。天快黑时,把牛牵回来送进牛棚,中途还要在池塘里让它们洗个澡。晚上,大哥哥一个人给牛棚放一些干草料,让牛吃得更饱些。
匆匆吃过晚饭,我们必须抓紧每一分钟,尽快去睡觉,明天还得重复今天的工作。
日复一日,凌晨照例迷迷糊糊的从牛棚出来,我和牛谁牵谁依然说不清。中午,天上的太阳光晃得人头晕,像是神话中的十个太阳,一起跑出来比试功夫。你一个都不敢正视,而又无处躲藏。下午,也好不到哪里去,快快回家的期盼,格外折磨人。
好心情就那么几天,之后就开始了痛苦的煎熬,周而复始一天一个循环。那日子好似煎中药,越熬越浓,越熬越苦。
到农场一月有余,我实在受不了,几次向二姐要求回家。后来二姐带着我去向大哥哥求情,他无奈地劝我们,再坚持一个星期就可以了。大哥哥心好,一向同情照顾我们,但对这个要求,他是没有权批准的。
第二天,我们二人称病没有去放牛。悄悄离开了炼狱般的农场,登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
临行前,我们在山脚下削了几根青油油的细竹杆,把它们捆成一把,带回去做钓鱼竿再好不过,算是这次放牛经历的纪念品。
什么都不留恋,只是有时想起那几头水牛,还有大哥哥的牧笛声。
回到家里,父亲一脸不高兴。虚弱的身躯好不自在,行动不太方便的腿似乎有点颤抖,双眉紧锁着。这一切告示全家:他极不满意我们在农场劳动中途退出。可当看到年少儿女黑漆漆的一身痱子,夹杂着蚊虫叮咬的红包包,疲劳憔悴的惨状,他又平静了,让我们快去吃饭。慈母就是慈母,她既不附和也不责备,只拿眼神示意我俩快快走开。
花木兰替父从军归来,春风得意马蹄疾,风风光光归故里。我们却像是打了败仗的残兵,垂头丧气,静悄悄地溜回来,让全家人都跟着沮丧。我和二姐的放牛经历,就这样打下了一个有缺口的句号。
说也奇怪,成人之后,每当想起这件旧事,内心并没有丝毫的悲戚和愧疚。
只觉得终于替父亲做了一件他难以去做的事,这并不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我们一辈子的幸运和自豪。
人至暮年,最乐此不疲的,莫过于对往事的回忆。遗憾的是,少儿时代的事情大都记不得了,或者模糊依稀,能记清楚的一定是刻骨铭心的经历。替父亲去农场放牛,就是这种经历,一次不可能再现的,涵养心智,磨砺人格的经历。
本文选自《霜叶夕拾》
电子书制作:明剑
2024年元月
谢谢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