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养老护理员工作簿
“90后”养老护理员工作簿
"郑伟呀,郑伟"
我叫郑伟,最近我的名字被呼唤的频率,比我们院长都高。
“郑伟呀,郑伟,给我倒杯水。”“郑伟呀,给我拿下毛巾。”
自从住进养老院,冉奶奶就喜欢念叨我的名字,吃饭也必须得是我喂。我很奇怪,怎么刚住进来,就把我的名字记得这么熟。
冉奶奶隔壁床的孙叔跟她开玩笑,“一天就知道麻烦小郑,我看小郑要是调走了你咋办。” 我心里还有一点小窃喜。
直到有一天,冉奶奶的二儿子来看望她,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叫郑伟。噢,冉奶奶老是叫我,是把我当她家里人了。从此以后,我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多去冉奶奶跟前聊两句。
有天恰好我值夜班,快12点钟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冉奶奶床位的呼叫铃。两步并作一步飞奔过去,好在她只是睡不踏实,想让我陪陪。担心会打扰到其他老人,我就把冉奶奶扶到了大厅。
因为还没查完房,我让奶奶稍微等我一会儿。但是昏暗迷离的灯光下,突然传来冉奶奶大声的呵斥:“为啥把我一个人放在这,你们就是‘倒尿的’,凭啥不伺候我!”
听到这句“倒尿的”,我瞬间愣住了,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她。
▷本刊记者 赵娇娇
直到有一天,冉奶奶的二儿子来看望她,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叫郑伟。噢,冉奶奶老是叫我,是把我当她家里人了。从此以后,我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多去冉奶奶跟前聊两句。
有天恰好我值夜班,快12点钟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冉奶奶床位的呼叫铃。两步并作一步飞奔过去,好在她只是睡不踏实,想让我陪陪。担心会打扰到其他老人,我就把冉奶奶扶到了大厅。
因为还没查完房,我让奶奶稍微等我一会儿。但是昏暗迷离的灯光下,突然传来冉奶奶大声的呵斥:“为啥把我一个人放在这,你们就是‘倒尿的’,凭啥不伺候我!”
听到这句“倒尿的”,我瞬间愣住了,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她。
我请同事张磊快去陪冉奶奶,自己坚持把房查完。回到办公室,我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一个悲观的念头涌上来:我选择这个职业是不是错了?
第二天上班,我带老人们做完活动,吃完饭特意找了个洗衣服的活。张磊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冉奶奶还是不停念着我的名字,别的护理员喂饭她都一把推开,我只得赶紧跑回去。
看到我,冉奶奶颤颤巍巍地把她平常舍不得吃的零食塞给我,自言自语道:“年纪大了呀,有时候就管不住嘴,爱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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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又赶紧背过身,怕她瞧见。
又过了几天,“真”郑伟来了,在走廊里递给我一袋橘子,“我妈说,在养老院比在家都舒服,这里就属你最关心他,比我这个亲儿子耐心多了。”
我鼻头酸酸的,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有点糊涂,拉住“真”郑伟的手说:“走,给我奶奶剥橘子吃去。”
"她醒了!"
我叫贾朝森,是一名“95后”养老护理员,之所以选择这份职业,是听别人说好就业。入职后,每天的工作量挺大,拿着不是太高的工资,想着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更好的去处,先这样吧。
2020年初,已经88岁的张姥姥上楼梯时不慎摔倒,引发脑梗。人送来的时候,浑身插着管子,昏迷不醒。家属说,医生已经让他们做好办后事的准备,送到这儿来,只是想让老人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舒服一点,没啥特殊要求。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身量,张姥姥应该和我外婆差不多,但她比我外婆皮肤白很多。
李大爷到底还是没挺过这一回,进了走廊尽头那间临终关怀室。他的床位空下来了,留给了张姥姥。
我经常坐在张姥姥身旁,一边讲能想到的各种故事,一边不停地给她按摩,轻轻拍打。没有任何人对我提出期许,家属、院领导,包括躺在床上可怜的老人。
但我仍旧每天机械地重复着那些我的护理动作,翻几次身、按哪些穴位,洗脸擦身,一个步骤都不能少。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20多天后,张姥姥醒了。她没有因为这个陌生的地方而惊慌,反而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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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虽然张姥姥能醒过来与她本身的身体素质有关,但是那一刻,我还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我护理的老人“起死回生”了。
张姥姥的情况越来越好了,现在偶尔可以自己吃饭。很多时候,我总觉得她在看着我笑。我凑到她跟前问她“饭好不好吃”?她会费力地从喉咙里蹦出一两个音节来回应我。
这好像是只属于我的“特权”。
"在下一个地方,爷爷奶奶也会过得好吧?"
我叫卫学杰,刚做养老护理员不久,就遇到一件麻烦事。
养老院里住着一对夫妻,90多岁了,都是离休干部。爷爷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奶奶已经发生过两次严重脑梗。
两个人把房子卖了,钱都分给了儿女。爷爷说,靠他们老两口1万多块钱的退休工资,足够支付在养老院的开销。
养老院的起床时间是7点,爷爷每天5点多就准时醒来。先给自己按摩半小时,然后到奶奶的床铺上给她做全身按摩,直到护理员喊大家吃早饭。
爷爷手可巧了,闲着的时候,他会给奶奶编小辫子,有时候还和护理员要上两个花卡子,给奶奶别在头上。要是赶上天气好,爷爷还会拉着奶奶的手出去遛弯。
奶奶身体弱,走不了太久,不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歇。爷爷总是很体贴,扶她坐好,然后给奶奶揉腿。
我们养老院的护理员都很羡慕:要是自己老了也能和爱人这样,你扶着我,我搀着你,那就好了。
可不幸突然降临。奶奶的病情恶化,医生也拿不准她剩下的日子还有多久。他的儿子到养老院,把我叫到楼梯角。我揣度着,他大约会和其他家属一样要交代我,多关注一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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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瞟了瞟周围,趁着没人,低声说,希望在接下来的护理中,每顿少喂一些饭,也减少一些药量。
和他眼神对视的那一刻,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很震惊,继而愤怒不已。我咬着牙告诉他:“不管是我干这份工作的职责,还是做人起码的良心,我都不可能答应你!”
也许是我的态度激怒了家属,没过几天,他就给老人办理了退住。
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挨一顿训。不曾想,护理主管听完我的陈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做得对,作为养老护理员,良心是底线。”
爷爷奶奶的行李很少,连一个手提包都塞不满。抽屉里放着一个银色的小铁盒,我以为是爷爷的什么贵重物品,爷爷打开后,拿出上次跟护理员要的小卡子,给奶奶别上,然后让我把小梳子装起来。我帮爷爷装到了手提包的侧兜,特意再给他叮嘱了一下。
爷爷牵起了奶奶的手,就像往常出去遛弯一样。看着他们步履蹒跚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惆怅地问旁边的同事:“在下一个地方,爷爷和奶奶也会过得好吧?”
"别不高兴,爷爷给你发压岁钱"
我叫李露露,上大学选专业时,爸妈建议我去做会计之类吃香的专业,但我坚决选择了老年服务与管理,毕业后顺利地进入养老院。
从2019年开始,我接管了93岁的姜大爷。由于视力严重退化,姜大爷几乎看不到了,我得时刻关注他的需要,因为一个不小心,他就会磕碰到。
姜大爷有180多斤重,我的体重只有他的一半。把他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的时候,我让姜大爷靠自己一边的力量撑起来,另一边撑着我,就会顺利很多。
“别人扶我的时候还疼,就你扶我不难受。”看得出来,姜大爷很喜欢我。他经常开玩笑,要把我介绍给他读研究生的孙子当媳妇。
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和养老院的老人在一起聊天的感觉很亲切,很熟悉。所以我平常很喜欢突然蹦到姜大爷跟前问:“今天的饭合不合胃口呀?”“要不要喝水?”……虽然大部分时候他只能简单地回答“嗯”,但这样的互动,可以大大提高他的脑活动量。
2020年春节,新冠肺炎疫情爆发,我平生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每到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养老院里的老人总是格外敏感。我尽量收拾好心情,不在他们面前表露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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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晚,给姜大爷喂饭时,我照例和他唠嗑:“爷爷,想孙子没?他们刚打电话了,让我给你吃好,说过两天就来看你。”
姜大爷突然站起来,摸索着走进房间,翻起了床边的外套。我问他在找什么?他不说话,慢慢掏出了一张崭新的100元纸币,笑着说:“过年呢,你回不了家,别不高兴,爷爷给你发压岁钱。”
我心里一暖,这个塞压岁钱的动作好熟悉,好像从前我奶奶也是这样的。
把姜大爷哄睡着后,我又悄悄把钱塞了回去,幸好他没发现。
"让养老院的老人更体面地活着"
我叫栾欢,之前在上海一个福利院做了4年养老护理员。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看惯了“人生百态”。
已经90多岁的王阿婆可爱打扮了,她经常化妆,每天把银白色的头发梳起来。她喜欢看报纸,遇到新鲜的事免不了要和我交流一下心得。
王阿婆的女儿很少来,来了也是急匆匆就走了。看得出来,王阿婆家里是不缺钱的,到底因为什么来得福利院,我一开始很疑惑。
住得时间久了,王阿婆和我亲近起来,有时候心情不好了就和我诉诉苦。原来王阿婆在外滩有一套房子,价值上千万。但也是因为这套房子,她和儿子之间闹出很大的矛盾。无奈之下,她将儿子告上法庭。
与儿子“闹掰”,女儿又常年在国外,她便自己来了福利院。我问她为什么不找个保姆照顾自己。王阿婆说:“找过,说不到一起,一个人在家太没意思呐。”
我不由想到了我们专业课老师说过的一句话:“老人和小孩是生命的两端,请对两端同等的爱。”
我陪王阿婆走过了人生最后一程,弥留之际,她嘴里念叨的是儿女都给自己买过什么,牵挂的是他们工作忙,要照顾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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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这件事后,我有些消极。我的老师开导我:养老护理员的价值就是,如果儿女孝顺,在他们忙于工作时,你可以帮助他们更专业的照顾老人,替他们分忧;如果儿女对老人不好,你们就是老人最后的依靠。
回来西安后,我有机会去日本进修了3个月。在这3个月里,我学到了很多日本的养老护理理念。
进入日本的养老院,第一印象是清洁、亲近,不像是病房,更像家。二十多岁的护理员和穿着居家服的老人聊天,陪他们吃饭,像是亲密的祖孙。
在国内,养老院通常会将护理员完成的工作量作为衡量优劣的标准。日本却不同,护理员不会大包大揽,而是设法协助老人过正常人的生活。
回国后,我成为养老院的护理员主管。学以致用,我试着用新的理念去影响更多的年轻护理员——
最重要的是,不要图省事包揽老人的所有活计,而是更有耐心地引导他们,让他们在保持生活自理能力的同时享受生活,活得体面,更有尊严。
策划:左京京
编辑:牛菲菲
摄影:叶建峰
音频:文培培 安小锐
制作设计:刘芯靓 景小芮 邓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