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TWENTY-FOUR
HOURS
G L A D I I A
24小時
繁 幽 —— 策 划
拿 铁 —— 制 作
2022.11版
——
歌蕾蒂娅女士，生日快乐！
此书献给每一位参与活动的老师
感谢你们的勾勒
使歌蕾蒂娅逐渐鲜活起来
这位执政官女士
因为你们的“注视”
会永远存在于某个世界里
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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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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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 蕾 蒂 娅 生 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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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
Cube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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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be / 绘
都是剑鱼
表情包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
時
斯洛澪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2
時
Ampheta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3
時
南极寒 / 绘
【明日方舟/2022歌蕾蒂娅生贺】KING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4
時
安赫之、叶姚 / 文
你懂得如何铭记自己吗？
歌蕾蒂娅曾经无数次思考这个问题，用以区分自己和那些低劣的生物。它们无惧死亡、不知疼痛，好似不知疲倦的蝗虫群停不下欲望被满足的渴求。
听上去很愚蠢，那么自己呢？
“很显然你是明白的。”
在用自己的药物配给换取双氧水时歌蕾蒂娅很意外地遇见了许多天不见的合作者。对方的时间用于高尚的工作，于是歌蕾蒂娅从不主动要求见她。作为一名战士，阿戈尔的深海猎人，她已经见证过太多死亡，那其中有她的同胞、她的战友、她的队员。这些已故的旧人用生命教会她放下傲慢向生命低头，尊敬拯救生命的崇高灵魂。
但凯尔希有备而来，她的目光从开始就落在歌蕾蒂娅身上，让被注视者明确得知自己即将收获一段不会短的喝茶时间。
虽然大部分人不喜欢和医生喝茶，但在明确自身病情的状况下，歌蕾蒂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她确实需要一位见识远超自身的智者促膝长谈，而在这片大地上也只有眼前的医生能请她喝茶。
凯尔希拿走了原本应该递进歌蕾蒂娅手里的双氧水，眼睛却看着她来自大海的合作者：“有伤不报在罗德岛是一项很严重的错误，你已经属于屡教不改了，歌蕾蒂娅。”
“那些伤微不足道，我认为这不应当占用医疗部的人力。”
这么说或许不太妥当，因为她目前占用的就是医疗部的中坚力量。
“倘若真如你所说，我也不必站在这里。”
凯尔希不打算再跟她辩论下去，歌蕾蒂娅有多固执早就已经被写在那张冰山脸上昭告天下，执政官女士上岸后短短几个月就可以使用萨尔贡语交流，却还学不会在陆地上坦诚地放下傲慢，还有那抿紧的尊严。
这些确实可以为她制造出不易近人的疏离感还有人尽皆知的冷漠，但在医生闪烁着敏锐洞察力的绿眸里倒映出的，是她从不示人的迷茫与不安。常年游走在政客之间让她习得一手过人伪装技巧，擅于将真情实感藏匿于层层假面之下。
凯尔希先是带着她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两人隔着茶几对视彼此再无言语交流。执政官的坐姿谈不上拘谨，身体自然坐直，双手并拢置于膝头，眼睁睁看着坐在另一边的医生站起身走到自己身后，然后她闻见了双氧水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味。
预见将要发生何事的执政官阁下没有拒绝，解开脖子上的装饰将尚未痊愈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原本覆盖其上的鳞片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的只有触目惊心的凹痕以及撕扯时造成的三角创口……很显然它们都是刻意用力拉拽、撕扯造成的。
主治医生没有开口责备她，只是沉默着将手中的双氧水瓶口倾斜，里面带着些许温热的液体倾倒下来，均匀浇落在伤口上。
轻柔缓慢的力道，足以见得医生的仁慈。
但落在脖颈间的透明液体并不仁慈，它们激烈地氧化，啃噬暴露的皮肉，以此制造斗争式的疼痛不停在歌蕾蒂娅浪花般洁白皮肤撕裂出的红色血肉里，炸裂开一簇又一簇细小的白花。狭小的静默空间里传来歌蕾蒂娅低沉的叹息，她明白这是医生在责备她肆意伤害自己的身体，但她该如何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于是她想起了那只还悬在耳边的手。
歌蕾蒂娅夺走那只手里还装着半瓶双氧水的白色瓶子，将它放置在茶几面上，随后与凯尔希十指紧扣。疼痛迫使她绷紧肌肉收缩手上的力道。氧化杀菌还在继续，她藏不住的呼吸带动着身体起伏展露出情绪。
疼痛清晰地传达出她还活着的信号，告诉她身体里的神经还没有退化，她能感觉到，还能病态地痴迷这种微小到肉眼不可见却无比激烈的斗争。
“医生......”
从语调和呼吸频率判断，患者的表现有些不自然或者说紧张。但这理应被理解，毕竟执政官女士极少有机会向别人展露自己狼狈的一面，若非凯尔希看穿了她的小把戏，恐怕她现在还得一个人回到宿舍狭窄的单人浴室里，将双氧水整瓶浇下，独自从镜子里欣赏那片惨白的狼狈。
“能忍住吗？”
“......没问题。”
这一点痛苦宛如蚁噬，歌蕾蒂娅毫不在乎。但凯尔希不会问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所以她要表达的其实是，以深海猎人自愈速度，很快她的伤口就会重新生长出血肉。而在这个过程中，奇痒无可避免。
“那么干员歌蕾蒂娅，下一次再需要这些你依然必须报备，只不过是向你的合作伙伴兼主治医生。”
被点名的人轻笑了一声回应道：“当然，剂量由你决定。”
倘若有其他深海猎人在场恐怕会对歌蕾蒂娅笑着说出这一句话大为震惊，作为战争总设计师与技术执政官，歌蕾蒂娅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她决策大部分事情并掌控其走向，因而在许多同事眼里她向来不喜欢将决定权交由他人。
“你确定这么选择？”
生理上有很多感官，很少有人会选择铭记折磨触感的痛苦。
“毋庸置疑。”
歌蕾蒂娅重新整理好衣衫，拿过凯尔希手上的双氧水端详道：“它们的作用会越来越小，到时候我们就不再是以会诊的形式相处了。”
以无法抑制的痛苦面对难以预知的结局，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答案。
“随时准备手术是医生的职业素养。”
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哑然失笑，她为自己遇到这个合作伙伴感到庆幸。她是何时生出这种感受的？或许是在盐风城时凯尔希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对这个脚步静默的菲林投去了不少注意力。
又或许是依然相信劫难不会停止的当下。
“医生......十分感谢。”
凯尔希拿起拿半瓶双氧水的盖子，随后将它拧紧在歌蕾蒂娅手里的双氧水瓶口。
“我们只是为了共同的信念。”
就像只剩一般双氧水的瓶子和瓶盖，为了那所剩无几的东西，必须拧紧在一起。
大地和海洋如此，伊比利亚和阿戈尔如此，我们亦如此。
呵......顽固的医生。
歌蕾蒂娅拉开门时依然这么想着，她认为凯尔希顽固，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出了那扇门，生活依然还和往常一样。歌蕾蒂娅偶尔为了罗德岛的任务奔波，更多数时候还是在海上游荡，尽可能搜寻更多有用的信息。
还有无可避免的异化在皮肤上蔓延。这些可恶又恶心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占据皮肤，它们还会向下侵蚀，引来钻心剜骨般的痛。歌蕾蒂娅时常泡在浴缸里忍受这些肉眼可见地异变，从一尘不染的镜面咬牙看着它们将雪白肌肤下的血管染成蓝色，像是深蓝大海的血液注入身体一般，顺着血管蔓延。
它们很安静，或许还没有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可怕。
该被害怕的东西，是自己。
歌蕾蒂娅伸手抓住脖颈上的鳞片——身体上异变的起源之地，指甲深入鳞片交叠之处，刺入肉中，用力抓挠将它们连同血肉一并挖下。
鲜红的血自脖颈处蜿蜒而下于腰际晕染开来。手上的也从指缝间滴落，颗粒如珠滚落水中。
像是她的身体无声泣泪。
但此刻歌蕾蒂娅心里全无悲哀，她将那一团鲜红的血肉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向后倚靠在浴缸边缘，闭眼倾听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阿戈尔辉煌的灯火，又想起苍凉荒芜的伊比利亚，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她的猎人，还有凯尔希以及冰凉的双氧水——此时它正放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
或许现在应该将它用掉，毕竟回到阿戈尔的路途艰险，她不能再为自己增添任何负担。可如果负担是留在脑海中，那就不会在路上造成阻碍了。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果断起身走向洗手台，拿起了双氧水旁叠起的衣服。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了几个月前拉开的那扇门前。
她不确定凯尔希此时是否在手术室工作，不过她可以等。随后戴着手套的手敲响了眼前单薄如纸的门。
“进。”
回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歌蕾蒂娅即刻侧身：“晚好，医生。”
“问好就免了。”
凯尔希用指纹打开门，刚踏进门便头也不回道：“柳叶刀在那边立柜抽屉里。”
“有劳。”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有伤不报在罗德岛是一项很严重的错误，你已经属于屡教不改了，歌蕾蒂娅。”
“那些伤微不足道，我认为这不应当占用医疗部的人力。”
这么说或许不太妥当，因为她目前占用的就是医疗部的中坚力量。
“倘若真如你所说，我也不必站在这里。”
凯尔希不打算再跟她辩论下去，歌蕾蒂娅有多固执早就已经被写在那张冰山脸上昭告天下，执政官女士上岸后短短几个月就可以使用萨尔贡语交流，却还学不会在陆地上坦诚地放下傲慢，还有那抿紧的尊严。
这些确实可以为她制造出不易近人的疏离感还有人尽皆知的冷漠，但在医生闪烁着敏锐洞察力的绿眸里倒映出的，是她从不示人的迷茫与不安。常年游走在政客之间让她习得一手过人伪装技巧，擅于将真情实感藏匿于层层假面之下。
凯尔希先是带着她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两人隔着茶几对视彼此再无言语交流。执政官的坐姿谈不上拘谨，身体自然坐直，双手并拢置于膝头，眼睁睁看着坐在另一边的医生站起身走到自己身后，然后她闻见了双氧水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味。
预见将要发生何事的执政官阁下没有拒绝，解开脖子上的装饰将尚未痊愈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原本覆盖其上的鳞片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的只有触目惊心的凹痕以及撕扯时造成的三角创口……很显然它们都是刻意用力拉拽、撕扯造成的。
主治医生没有开口责备她，只是沉默着将手中的双氧水瓶口倾斜，里面带着些许温热的液体倾倒下来，均匀浇落在伤口上。
轻柔缓慢的力道，足以见得医生的仁慈。
但落在脖颈间的透明液体并不仁慈，它们激烈地氧化，啃噬暴露的皮肉，以此制造斗争式的疼痛不停在歌蕾蒂娅浪花般洁白皮肤撕裂出的红色血肉里，炸裂开一簇又一簇细小的白花。狭小的静默空间里传来歌蕾蒂娅低沉的叹息，她明白这是医生在责备她肆意伤害自己的身体，但她该如何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于是她想起了那只还悬在耳边的手。
歌蕾蒂娅夺走那只手里还装着半瓶双氧水的白色瓶子，将它放置在茶几面上，随后与凯尔希十指紧扣。疼痛迫使她绷紧肌肉收缩手上的力道。氧化杀菌还在继续，她藏不住的呼吸带动着身体起伏展露出情绪。
疼痛清晰地传达出她还活着的信号，告诉她身体里的神经还没有退化，她能感觉到，还能病态地痴迷这种微小到肉眼不可见却无比激烈的斗争。
“医生......”
从语调和呼吸频率判断，患者的表现有些不自然或者说紧张。但这理应被理解，毕竟执政官女士极少有机会向别人展露自己狼狈的一面，若非凯尔希看穿了她的小把戏，恐怕她现在还得一个人回到宿舍狭窄的单人浴室里，将双氧水整瓶浇下，独自从镜子里欣赏那片惨白的狼狈。
“能忍住吗？”
“......没问题。”
这一点痛苦宛如蚁噬，歌蕾蒂娅毫不在乎。但凯尔希不会问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所以她要表达的其实是，以深海猎人自愈速度，很快她的伤口就会重新生长出血肉。而在这个过程中，奇痒无可避免。
“那么干员歌蕾蒂娅，下一次再需要这些你依然必须报备，只不过是向你的合作伙伴兼主治医生。”
被点名的人轻笑了一声回应道：“当然，剂量由你决定。”
倘若有其他深海猎人在场恐怕会对歌蕾蒂娅笑着说出这一句话大为震惊，作为战争总设计师与技术执政官，歌蕾蒂娅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她决策大部分事情并掌控其走向，因而在许多同事眼里她向来不喜欢将决定权交由他人。
“你确定这么选择？”
生理上有很多感官，很少有人会选择铭记折磨触感的痛苦。
“毋庸置疑。”
歌蕾蒂娅重新整理好衣衫，拿过凯尔希手上的双氧水端详道：“它们的作用会越来越小，到时候我们就不再是以会诊的形式相处了。”
以无法抑制的痛苦面对难以预知的结局，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答案。
“随时准备手术是医生的职业素养。”
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哑然失笑，她为自己遇到这个合作伙伴感到庆幸。她是何时生出这种感受的？或许是在盐风城时凯尔希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对这个脚步静默的菲林投去了不少注意力。
又或许是依然相信劫难不会停止的当下。
“医生......十分感谢。”
凯尔希拿起拿半瓶双氧水的盖子，随后将它拧紧在歌蕾蒂娅手里的双氧水瓶口。
“我们只是为了共同的信念。”
就像只剩一般双氧水的瓶子和瓶盖，为了那所剩无几的东西，必须拧紧在一起。
大地和海洋如此，伊比利亚和阿戈尔如此，我们亦如此。
呵......顽固的医生。
歌蕾蒂娅拉开门时依然这么想着，她认为凯尔希顽固，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出了那扇门，生活依然还和往常一样。歌蕾蒂娅偶尔为了罗德岛的任务奔波，更多数时候还是在海上游荡，尽可能搜寻更多有用的信息。
还有无可避免的异化在皮肤上蔓延。这些可恶又恶心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占据皮肤，它们还会向下侵蚀，引来钻心剜骨般的痛。歌蕾蒂娅时常泡在浴缸里忍受这些肉眼可见地异变，从一尘不染的镜面咬牙看着它们将雪白肌肤下的血管染成蓝色，像是深蓝大海的血液注入身体一般，顺着血管蔓延。
它们很安静，或许还没有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可怕。
该被害怕的东西，是自己。
歌蕾蒂娅伸手抓住脖颈上的鳞片——身体上异变的起源之地，指甲深入鳞片交叠之处，刺入肉中，用力抓挠将它们连同血肉一并挖下。
鲜红的血自脖颈处蜿蜒而下于腰际晕染开来。手上的也从指缝间滴落，颗粒如珠滚落水中。
像是她的身体无声泣泪。
但此刻歌蕾蒂娅心里全无悲哀，她将那一团鲜红的血肉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向后倚靠在浴缸边缘，闭眼倾听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阿戈尔辉煌的灯火，又想起苍凉荒芜的伊比利亚，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她的猎人，还有凯尔希以及冰凉的双氧水——此时它正放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
或许现在应该将它用掉，毕竟回到阿戈尔的路途艰险，她不能再为自己增添任何负担。可如果负担是留在脑海中，那就不会在路上造成阻碍了。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果断起身走向洗手台，拿起了双氧水旁叠起的衣服。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了几个月前拉开的那扇门前。
她不确定凯尔希此时是否在手术室工作，不过她可以等。随后戴着手套的手敲响了眼前单薄如纸的门。
“进。”
回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歌蕾蒂娅即刻侧身：“晚好，医生。”
“问好就免了。”
凯尔希用指纹打开门，刚踏进门便头也不回道：“柳叶刀在那边立柜抽屉里。”
“有劳。”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绝，解开脖子上的装饰将尚未痊愈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原本覆盖其上的鳞片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的只有触目惊心的凹痕以及撕扯时造成的三角创口……很显然它们都是刻意用力拉拽、撕扯造成的。
主治医生没有开口责备她，只是沉默着将手中的双氧水瓶口倾斜，里面带着些许温热的液体倾倒下来，均匀浇落在伤口上。
轻柔缓慢的力道，足以见得医生的仁慈。
但落在脖颈间的透明液体并不仁慈，它们激烈地氧化，啃噬暴露的皮肉，以此制造斗争式的疼痛不停在歌蕾蒂娅浪花般洁白皮肤撕裂出的红色血肉里，炸裂开一簇又一簇细小的白花。狭小的静默空间里传来歌蕾蒂娅低沉的叹息，她明白这是医生在责备她肆意伤害自己的身体，但她该如何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于是她想起了那只还悬在耳边的手。
歌蕾蒂娅夺走那只手里还装着半瓶双氧水的白色瓶子，将它放置在茶几面上，随后与凯尔希十指紧扣。疼痛迫使她绷紧肌肉收缩手上的力道。氧化杀菌还在继续，她藏不住的呼吸带动着身体起伏展露出情绪。
疼痛清晰地传达出她还活着的信号，告诉她身体里的神经还没有退化，她能感觉到，还能病态地痴迷这种微小到肉眼不可见却无比激烈的斗争。
“医生......”
从语调和呼吸频率判断，患者的表现有些不自然或者说紧张。但这理应被理解，毕竟执政官女士极少有机会向别人展露自己狼狈的一面，若非凯尔希看穿了她的小把戏，恐怕她现在还得一个人回到宿舍狭窄的单人浴室里，将双氧水整瓶浇下，独自从镜子里欣赏那片惨白的狼狈。
“能忍住吗？”
“......没问题。”
这一点痛苦宛如蚁噬，歌蕾蒂娅毫不在乎。但凯尔希不会问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所以她要表达的其实是，以深海猎人自愈速度，很快她的伤口就会重新生长出血肉。而在这个过程中，奇痒无可避免。
“那么干员歌蕾蒂娅，下一次再需要这些你依然必须报备，只不过是向你的合作伙伴兼主治医生。”
被点名的人轻笑了一声回应道：“当然，剂量由你决定。”
倘若有其他深海猎人在场恐怕会对歌蕾蒂娅笑着说出这一句话大为震惊，作为战争总设计师与技术执政官，歌蕾蒂娅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她决策大部分事情并掌控其走向，因而在许多同事眼里她向来不喜欢将决定权交由他人。
“你确定这么选择？”
生理上有很多感官，很少有人会选择铭记折磨触感的痛苦。
“毋庸置疑。”
歌蕾蒂娅重新整理好衣衫，拿过凯尔希手上的双氧水端详道：“它们的作用会越来越小，到时候我们就不再是以会诊的形式相处了。”
以无法抑制的痛苦面对难以预知的结局，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答案。
“随时准备手术是医生的职业素养。”
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哑然失笑，她为自己遇到这个合作伙伴感到庆幸。她是何时生出这种感受的？或许是在盐风城时凯尔希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对这个脚步静默的菲林投去了不少注意力。
又或许是依然相信劫难不会停止的当下。
“医生......十分感谢。”
凯尔希拿起拿半瓶双氧水的盖子，随后将它拧紧在歌蕾蒂娅手里的双氧水瓶口。
“我们只是为了共同的信念。”
就像只剩一般双氧水的瓶子和瓶盖，为了那所剩无几的东西，必须拧紧在一起。
大地和海洋如此，伊比利亚和阿戈尔如此，我们亦如此。
呵......顽固的医生。
歌蕾蒂娅拉开门时依然这么想着，她认为凯尔希顽固，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出了那扇门，生活依然还和往常一样。歌蕾蒂娅偶尔为了罗德岛的任务奔波，更多数时候还是在海上游荡，尽可能搜寻更多有用的信息。
还有无可避免的异化在皮肤上蔓延。这些可恶又恶心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占据皮肤，它们还会向下侵蚀，引来钻心剜骨般的痛。歌蕾蒂娅时常泡在浴缸里忍受这些肉眼可见地异变，从一尘不染的镜面咬牙看着它们将雪白肌肤下的血管染成蓝色，像是深蓝大海的血液注入身体一般，顺着血管蔓延。
它们很安静，或许还没有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可怕。
该被害怕的东西，是自己。
歌蕾蒂娅伸手抓住脖颈上的鳞片——身体上异变的起源之地，指甲深入鳞片交叠之处，刺入肉中，用力抓挠将它们连同血肉一并挖下。
鲜红的血自脖颈处蜿蜒而下于腰际晕染开来。手上的也从指缝间滴落，颗粒如珠滚落水中。
像是她的身体无声泣泪。
但此刻歌蕾蒂娅心里全无悲哀，她将那一团鲜红的血肉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向后倚靠在浴缸边缘，闭眼倾听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阿戈尔辉煌的灯火，又想起苍凉荒芜的伊比利亚，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她的猎人，还有凯尔希以及冰凉的双氧水——此时它正放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
或许现在应该将它用掉，毕竟回到阿戈尔的路途艰险，她不能再为自己增添任何负担。可如果负担是留在脑海中，那就不会在路上造成阻碍了。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果断起身走向洗手台，拿起了双氧水旁叠起的衣服。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了几个月前拉开的那扇门前。
她不确定凯尔希此时是否在手术室工作，不过她可以等。随后戴着手套的手敲响了眼前单薄如纸的门。
“进。”
回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歌蕾蒂娅即刻侧身：“晚好，医生。”
“问好就免了。”
凯尔希用指纹打开门，刚踏进门便头也不回道：“柳叶刀在那边立柜抽屉里。”
“有劳。”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烈的斗争。
“医生......”
从语调和呼吸频率判断，患者的表现有些不自然或者说紧张。但这理应被理解，毕竟执政官女士极少有机会向别人展露自己狼狈的一面，若非凯尔希看穿了她的小把戏，恐怕她现在还得一个人回到宿舍狭窄的单人浴室里，将双氧水整瓶浇下，独自从镜子里欣赏那片惨白的狼狈。
“能忍住吗？”
“......没问题。”
这一点痛苦宛如蚁噬，歌蕾蒂娅毫不在乎。但凯尔希不会问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所以她要表达的其实是，以深海猎人自愈速度，很快她的伤口就会重新生长出血肉。而在这个过程中，奇痒无可避免。
“那么干员歌蕾蒂娅，下一次再需要这些你依然必须报备，只不过是向你的合作伙伴兼主治医生。”
被点名的人轻笑了一声回应道：“当然，剂量由你决定。”
倘若有其他深海猎人在场恐怕会对歌蕾蒂娅笑着说出这一句话大为震惊，作为战争总设计师与技术执政官，歌蕾蒂娅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她决策大部分事情并掌控其走向，因而在许多同事眼里她向来不喜欢将决定权交由他人。
“你确定这么选择？”
生理上有很多感官，很少有人会选择铭记折磨触感的痛苦。
“毋庸置疑。”
歌蕾蒂娅重新整理好衣衫，拿过凯尔希手上的双氧水端详道：“它们的作用会越来越小，到时候我们就不再是以会诊的形式相处了。”
以无法抑制的痛苦面对难以预知的结局，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答案。
“随时准备手术是医生的职业素养。”
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哑然失笑，她为自己遇到这个合作伙伴感到庆幸。她是何时生出这种感受的？或许是在盐风城时凯尔希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对这个脚步静默的菲林投去了不少注意力。
又或许是依然相信劫难不会停止的当下。
“医生......十分感谢。”
凯尔希拿起拿半瓶双氧水的盖子，随后将它拧紧在歌蕾蒂娅手里的双氧水瓶口。
“我们只是为了共同的信念。”
就像只剩一般双氧水的瓶子和瓶盖，为了那所剩无几的东西，必须拧紧在一起。
大地和海洋如此，伊比利亚和阿戈尔如此，我们亦如此。
呵......顽固的医生。
歌蕾蒂娅拉开门时依然这么想着，她认为凯尔希顽固，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出了那扇门，生活依然还和往常一样。歌蕾蒂娅偶尔为了罗德岛的任务奔波，更多数时候还是在海上游荡，尽可能搜寻更多有用的信息。
还有无可避免的异化在皮肤上蔓延。这些可恶又恶心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占据皮肤，它们还会向下侵蚀，引来钻心剜骨般的痛。歌蕾蒂娅时常泡在浴缸里忍受这些肉眼可见地异变，从一尘不染的镜面咬牙看着它们将雪白肌肤下的血管染成蓝色，像是深蓝大海的血液注入身体一般，顺着血管蔓延。
它们很安静，或许还没有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可怕。
该被害怕的东西，是自己。
歌蕾蒂娅伸手抓住脖颈上的鳞片——身体上异变的起源之地，指甲深入鳞片交叠之处，刺入肉中，用力抓挠将它们连同血肉一并挖下。
鲜红的血自脖颈处蜿蜒而下于腰际晕染开来。手上的也从指缝间滴落，颗粒如珠滚落水中。
像是她的身体无声泣泪。
但此刻歌蕾蒂娅心里全无悲哀，她将那一团鲜红的血肉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向后倚靠在浴缸边缘，闭眼倾听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阿戈尔辉煌的灯火，又想起苍凉荒芜的伊比利亚，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她的猎人，还有凯尔希以及冰凉的双氧水——此时它正放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
或许现在应该将它用掉，毕竟回到阿戈尔的路途艰险，她不能再为自己增添任何负担。可如果负担是留在脑海中，那就不会在路上造成阻碍了。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果断起身走向洗手台，拿起了双氧水旁叠起的衣服。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了几个月前拉开的那扇门前。
她不确定凯尔希此时是否在手术室工作，不过她可以等。随后戴着手套的手敲响了眼前单薄如纸的门。
“进。”
回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歌蕾蒂娅即刻侧身：“晚好，医生。”
“问好就免了。”
凯尔希用指纹打开门，刚踏进门便头也不回道：“柳叶刀在那边立柜抽屉里。”
“有劳。”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许多同事眼里她向来不喜欢将决定权交由他人。
“你确定这么选择？”
生理上有很多感官，很少有人会选择铭记折磨触感的痛苦。
“毋庸置疑。”
歌蕾蒂娅重新整理好衣衫，拿过凯尔希手上的双氧水端详道：“它们的作用会越来越小，到时候我们就不再是以会诊的形式相处了。”
以无法抑制的痛苦面对难以预知的结局，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答案。
“随时准备手术是医生的职业素养。”
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哑然失笑，她为自己遇到这个合作伙伴感到庆幸。她是何时生出这种感受的？或许是在盐风城时凯尔希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对这个脚步静默的菲林投去了不少注意力。
又或许是依然相信劫难不会停止的当下。
“医生......十分感谢。”
凯尔希拿起拿半瓶双氧水的盖子，随后将它拧紧在歌蕾蒂娅手里的双氧水瓶口。
“我们只是为了共同的信念。”
就像只剩一般双氧水的瓶子和瓶盖，为了那所剩无几的东西，必须拧紧在一起。
大地和海洋如此，伊比利亚和阿戈尔如此，我们亦如此。
呵......顽固的医生。
歌蕾蒂娅拉开门时依然这么想着，她认为凯尔希顽固，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出了那扇门，生活依然还和往常一样。歌蕾蒂娅偶尔为了罗德岛的任务奔波，更多数时候还是在海上游荡，尽可能搜寻更多有用的信息。
还有无可避免的异化在皮肤上蔓延。这些可恶又恶心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占据皮肤，它们还会向下侵蚀，引来钻心剜骨般的痛。歌蕾蒂娅时常泡在浴缸里忍受这些肉眼可见地异变，从一尘不染的镜面咬牙看着它们将雪白肌肤下的血管染成蓝色，像是深蓝大海的血液注入身体一般，顺着血管蔓延。
它们很安静，或许还没有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可怕。
该被害怕的东西，是自己。
歌蕾蒂娅伸手抓住脖颈上的鳞片——身体上异变的起源之地，指甲深入鳞片交叠之处，刺入肉中，用力抓挠将它们连同血肉一并挖下。
鲜红的血自脖颈处蜿蜒而下于腰际晕染开来。手上的也从指缝间滴落，颗粒如珠滚落水中。
像是她的身体无声泣泪。
但此刻歌蕾蒂娅心里全无悲哀，她将那一团鲜红的血肉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向后倚靠在浴缸边缘，闭眼倾听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阿戈尔辉煌的灯火，又想起苍凉荒芜的伊比利亚，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她的猎人，还有凯尔希以及冰凉的双氧水——此时它正放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
或许现在应该将它用掉，毕竟回到阿戈尔的路途艰险，她不能再为自己增添任何负担。可如果负担是留在脑海中，那就不会在路上造成阻碍了。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果断起身走向洗手台，拿起了双氧水旁叠起的衣服。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了几个月前拉开的那扇门前。
她不确定凯尔希此时是否在手术室工作，不过她可以等。随后戴着手套的手敲响了眼前单薄如纸的门。
“进。”
回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歌蕾蒂娅即刻侧身：“晚好，医生。”
“问好就免了。”
凯尔希用指纹打开门，刚踏进门便头也不回道：“柳叶刀在那边立柜抽屉里。”
“有劳。”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此，我们亦如此。
呵......顽固的医生。
歌蕾蒂娅拉开门时依然这么想着，她认为凯尔希顽固，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出了那扇门，生活依然还和往常一样。歌蕾蒂娅偶尔为了罗德岛的任务奔波，更多数时候还是在海上游荡，尽可能搜寻更多有用的信息。
还有无可避免的异化在皮肤上蔓延。这些可恶又恶心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占据皮肤，它们还会向下侵蚀，引来钻心剜骨般的痛。歌蕾蒂娅时常泡在浴缸里忍受这些肉眼可见地异变，从一尘不染的镜面咬牙看着它们将雪白肌肤下的血管染成蓝色，像是深蓝大海的血液注入身体一般，顺着血管蔓延。
它们很安静，或许还没有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可怕。
该被害怕的东西，是自己。
歌蕾蒂娅伸手抓住脖颈上的鳞片——身体上异变的起源之地，指甲深入鳞片交叠之处，刺入肉中，用力抓挠将它们连同血肉一并挖下。
鲜红的血自脖颈处蜿蜒而下于腰际晕染开来。手上的也从指缝间滴落，颗粒如珠滚落水中。
像是她的身体无声泣泪。
但此刻歌蕾蒂娅心里全无悲哀，她将那一团鲜红的血肉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向后倚靠在浴缸边缘，闭眼倾听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阿戈尔辉煌的灯火，又想起苍凉荒芜的伊比利亚，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她的猎人，还有凯尔希以及冰凉的双氧水——此时它正放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
或许现在应该将它用掉，毕竟回到阿戈尔的路途艰险，她不能再为自己增添任何负担。可如果负担是留在脑海中，那就不会在路上造成阻碍了。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果断起身走向洗手台，拿起了双氧水旁叠起的衣服。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了几个月前拉开的那扇门前。
她不确定凯尔希此时是否在手术室工作，不过她可以等。随后戴着手套的手敲响了眼前单薄如纸的门。
“进。”
回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歌蕾蒂娅即刻侧身：“晚好，医生。”
“问好就免了。”
凯尔希用指纹打开门，刚踏进门便头也不回道：“柳叶刀在那边立柜抽屉里。”
“有劳。”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像是她的身体无声泣泪。
但此刻歌蕾蒂娅心里全无悲哀，她将那一团鲜红的血肉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向后倚靠在浴缸边缘，闭眼倾听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阿戈尔辉煌的灯火，又想起苍凉荒芜的伊比利亚，想起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她的猎人，还有凯尔希以及冰凉的双氧水——此时它正放在不远处的洗手台上。
或许现在应该将它用掉，毕竟回到阿戈尔的路途艰险，她不能再为自己增添任何负担。可如果负担是留在脑海中，那就不会在路上造成阻碍了。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果断起身走向洗手台，拿起了双氧水旁叠起的衣服。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了几个月前拉开的那扇门前。
她不确定凯尔希此时是否在手术室工作，不过她可以等。随后戴着手套的手敲响了眼前单薄如纸的门。
“进。”
回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歌蕾蒂娅即刻侧身：“晚好，医生。”
“问好就免了。”
凯尔希用指纹打开门，刚踏进门便头也不回道：“柳叶刀在那边立柜抽屉里。”
“有劳。”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歌蕾蒂娅的步调变得轻快，她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感到愉悦。从抽屉里捧出装满手术刀具的密封盒时另一边完成消杀程序的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她们不约而同在沙发上会合，但歌蕾蒂娅拒绝到隔间的手术台上躺着，执意坐在这里。
凯尔希也没有再要求她，只是站在歌蕾蒂娅身边看着她脱掉上衣。异变的血肉已经布满了整个脖颈左侧将要触及下颚，除此之外还有肩头和一片肩胛。凯尔希垂眸看着，没有奇迹降临的生化反应，为歌蕾蒂娅被亵渎的身躯和尚美之心沉默。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声责备歌蕾蒂娅，她们同为领导者，同样懂得保持沉默。只不过执政官的痛苦此刻正盘踞在脖颈上。新鲜的伤痕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是疼痛滋生的气味。不同的是凯尔希眼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们像是毫无意识的独立生命体，自顾自修复着同一副身躯的肢体创造的伤痕。
“无论多少次都会愈合，凯尔希。我会像它一样吗？”
变得毫无思想，变得漫无目的，变得只遵本能。
这个问题太过讽刺，让歌蕾蒂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不会呢？毕竟自己就是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阿戈尔人，承受了愚蠢可笑的同族所招致诅咒的阿戈尔人。
“你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手术锉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抵着皮肤清理皮上颜色诡异的鳞片，它们的色调和歌蕾蒂娅的肤色格格不入，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它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歌蕾蒂娅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凯尔希看上去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却有足够的力气迫使它们从歌蕾蒂娅身上脱落。
会么？
歌蕾蒂娅没有问出口。她当然是以永远如凯尔希所说为终生目标，但也会在静寂的角落无声反问自己：会么？
她没有问出口，凯尔希自然也不能回答她。绿色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伤口映出一抹红色，而歌蕾蒂娅则抬起脑袋看那双灵巧的手如何把那些异变的血肉从自己身上剥离。骨肉分离之痛让她不自觉握紧双手，但同时她又自虐一般集中注意力去感受柳叶刀自哪里下刀，又是如何将血肉切开以及组织迎刃一分为二时空气流入的感觉。
她看见自己的血尚还鲜红。
“感觉如何？”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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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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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凯尔希用镊子将除过鳞后切下的血肉夹起放置在冰冷的器皿上。它像是分离出来的生命，被镊子夹起时还在扭动，此刻在托盘里依然不甘地原地蠕动着，在一块又一块吸满血液的纱布间与光滑的瓷面拉出一条又一条黏连血丝。歌蕾蒂娅没有去看，在凯尔希再次下刀之前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她只是觉得很累，阿戈尔人的体温偏低，陆上人散发着热的体温吸引着她，有一种猎物就在眼前的感觉。
“痛觉尚在。”
凯尔希没有理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她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继续切除那些已经严重变异的肉块。而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歌蕾蒂娅也将脑袋靠在她腰间，避免自己的视线触及那些切除下来的肉。
痛觉咬噬着她的身体，刺激她的神经，压制着那些侵袭入血液中不属于她自我意志的欲望。
她感觉到饿。
血液和异种滋生的肉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不可控的想法和举动悄悄滋生，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她，包括猎食眼前的陆地生物这一项。
“我该如何，凯尔希。我当如何......”
歌蕾蒂娅精灵般的长尖耳贴着医生的腰腹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部，她听见里面脏器蠕动运作的声音，听见血液疾缓涌流的声音，听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离她如此之近。是啊，有智慧的生命血液是温暖的，即便她此刻的行为令自己疼痛难忍却不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捕猎或杀害。
凯尔希手上的力道比起歌蕾蒂娅挥舞长槊的力道可谓温柔万分，但歌蕾蒂娅是拥有痛觉的阿戈尔人，并非那些一无所知的畜生。
“记住这一刻，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明白这些疼痛的意义，只要感觉到熟悉就足够了。”
医生平淡的声音通过血肉传达给歌蕾蒂娅，潜意识将这个声音和刀刃切割的痛感结合在一起，把听觉、以及温度触感和痛感结合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铭记住她，一个和搁浅的海鱼一样孤独的陆上人。
她的腰肢纤细，骨头脆弱得好似海浪推上岸那些一捏就碎的墨鱼骨。
歌蕾蒂娅不自觉放轻了手臂上的力道，在心里叹惋这具孱弱的身躯。她如今尚还能承受自己有意收敛的力道，可之后……难以想象。这具孱弱的身躯承载着深透海底的目光，令眼界如海洋辽阔的执政官为之惊叹，那是不可多得的智慧，是海底针亦是天穹辰星。
拥抱这具身躯的人悉知它孱弱的同时又明确它的坚韧，而被这具躯体掩藏起来，无法看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见、无法听闻亦无法触碰的事物真正浇灌了搁浅者干涸的灵魂。它在言语间平淡如水，却又在意志间坚韧似冰，举止间凛冽若风。
似平静的港湾，又似风浪将起的远洋。
“我的骨骼，它还完好吗？”
“还没有到我需要见到它的地步，不然你不会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凯尔希检查了一遍切除后的所有创口，确定没有残留之后放下了手里的镊子与柳叶刀，静候血肉自愈，将伤口黏合。事实上，用不了几个星期那些潜藏在细胞中的异变因子又会卷土重来并攻城略地占领更远的地方。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
细密的薄汗布满了歌蕾蒂娅的额头和脸庞，她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同时也拥有敏锐的触觉感官，但在疼痛切割下默不作声已经是她运用至炉火纯青的技能。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战斗之外，她还有许多过人的技能，例如：记忆。总有一天她那些诡异丑陋的东西会爬上她的脑袋，侵占她的脊髓，夺走她的意识。到那时她的大脑将无法再用精密的生物递质信息传递方式让她辨认出她的同伴，惟剩本能。
届时她是会遵从本能猎杀眼前的菲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是会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
一切都是未知，而歌蕾蒂娅别无选择。她和凯尔希共同选择了这样备受煎熬的方式用以刺激本能，调动感官铭记凯尔希的呼吸频率、发声方式、音色、释放力道的习惯......
歌蕾蒂娅负责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凯尔希将为之见证。
时日无多，却也并非迫在眉睫。
“凯尔希。”
歌蕾蒂娅早就摘掉了那顶仿剑鱼制的帽子，此刻在凯尔希腰腹处抬起脑袋轻轻呼唤她。那对红色的眼眸很宁静且并无凛冽，像阳光下镜面般璀璨的红宝石矿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但凯尔希只是静静地颔首伫立着，再无其他动作。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又将一切都以表达得淋漓尽致。它说歌蕾蒂娅接纳她对自己做的一切，认同她选择的方式，甘愿为她们共同的目标奉献。
凯尔希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开口回应：“你要受的罪还不短。”
“无妨。”歌蕾蒂娅起身偏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发现它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感受你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的生命。”
“如你所愿。”
医生说着，摘下沾满歌蕾蒂娅血液的手套和那些纱布一并放在一起，盖住那块已如残烛般即将动力尽失的肉块。与此同时歌蕾蒂娅也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将原本解下的饰物再穿戴整齐。
气氛陷入沉默，失去寓意的场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好似她们是一夜贪欢后将要各自飞的劳燕，只不过那样形容未免低俗。待凯尔希擦干手上的水渍，歌蕾蒂娅依然走到她眼前。
晶莹的汗珠在她面庞上销声匿迹，衣服上也不见一处多余的褶皱。
只不过她的右手手套还攥在左手里，这大概是唯一不整齐的地方。那只光洁的右手将凯尔希还带着水汽的左手托起，随后高大的执政官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临走前附上一句：“再会，凯尔希。”
“再会。”
隆重的告别方式或许应当在真正诀别的场合使用，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次歌蕾蒂娅走出这扇门是她们真正的诀别。
而在真正的诀别到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道别，唯独海陆两别之际她们再不得接触，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次再会。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一场怒涛与海浪共舞的战争在海陆人类同盟宣言颁布之时正式打响，海洋最深处也是最为凶险的战场，肩负重任的深海猎人作为阿戈尔锐利的枪尖冲锋在首，指挥官亲临作战。
阿戈尔乃至全人类的史书上将这样记载：阿戈尔战争总设计师兼执政官歌蕾蒂娅带领所有的猎人们深入最为凶险的巢穴，战场代号为马里亚纳。她们必将身披阿戈尔的荣耀在全人类的祝福中凯旋！
然而在临行前，歌蕾蒂娅对这场万众瞩目的行动评价却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坚定，头颅高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潮，声音不大却有如千钧之力：“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抱有期望，相信英雄凯旋的童话。但战争是残酷的，我的猎人们，我们前方万丈深渊，我们的归途万劫不复。”
必死的决心即是阿戈尔的荣耀，无比崇高，无比悲壮。
不会有人知道那场战争究竟多么惨烈，然而残余的英雄归来却圆满了人们心中的童话。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戈尔的荣誉添砖加瓦，代价是同胞慷慨就义。
海浪将息时凯尔希听着远方的欢呼沿着海岸线漫步，她听不见被海浪吞没的声音，却知晓远隔重洋之外尚未陨落的生命身处静谧之中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寂寥等待。
她不再有异于常人的速度，也不再有健全的思想和人形的四肢。或许她的移动形如海参蠕动爬行，又或许更不堪入目。
但这些都成不了凯尔希的阻碍，一万年再一万年，她依然还在漫步，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遇见。
而那来临之时，凯尔希将是唯一除了史书以外记得她的活物。
或许凯尔希也将是她看见的唯一活物，也是唯一的猎物。
然而这一天比预想中要早了太多。那时她已经恢复了人的基本轮廓，颀长的四肢是最为明显的特征。而最为吸引凯尔希目光的，是那双目光澄澈的红宝石眼眸。
它们很平静，没有表露出一丝躁狂或将要躁狂的迹象，尽管前一秒它还在进食......
鲜血淋漓的四肢和脖颈上的凹陷就是证明。
凯尔希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在阴暗潮湿的废弃灯塔里，她的步调和呼吸格外明显。她使用了伊比利亚所制灯光最微弱的提灯，然后凭借菲林的视觉优势前行。
她认得那双眼，认得那眼神。
认得那脖颈上爬满鳞片的病灶。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凯尔希站到她跟前，在她俯身感知自己动脉里的血液流动速率时伸手，精确无误地下刀开始切除病灶。此刻她得到的依然是沉默，以及脖颈上变得轻缓的力道。
她还记得痛觉，甚至还记得隐忍克制。
凯尔希下手的每一刀，都让她身体其他部位轻颤，那是她在与本能斗争的讯号。
人类的史册记载了英雄战争的最后，却远没有想到英雄的斗争远没有结束，结局从来难以预知。
直到病灶最后完全被切除，面目狰狞的怪物依然没有反抗。她跟着凯尔希走出最为阴暗的角落，跟着凯尔希踏入海浪，目睹夏夜大海的蓝泪在菲林的脚踝边开花又消失，如此随着她的行动往复。
她听见海潮声里，凯尔希的声音述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话语里的韵律却又触动她跟随：
我在夜里点一根静默的蓝
海的气味，从这一头，渡往那一头
生锈的筋骨之间
我沉寂如一段完整的烟灰
太久了 我没有开口说话
但我还想听听那个故事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4 時
那个关于大地和海洋的儿女相逢
纠缠孤立 又
祸从口出
一只海鸥从黄昏滑落。
几枚不安的鳞片，仍然跳跃
我的灵魂潜返 如同水流
夜幕封闭，弃我而去
我和你都平躺着
说起大地开裂 海水沸腾着
拥抱土壤 又 飞向天空
水落于水，盐覆上盐
大地的涩与咸
耗干了变蓝的血
寻找岸的潮汐，一只小小的水母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挽回日落的结局
我泊在没有岸的海上
唯一的灯塔 融于水中
但并没有消失什么
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
人们不再谈起糖，也不再谈起朗姆
只剩鲸鱼的尸身印满了星星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那是最后一次她们在手术室以外的地方手术，之后为了切除坏死的异变血肉，凯尔希几乎每次都以最严格的标准在手术室里进行。
到后来她恢复了文字和图像认知能力，就开始翻阅凯尔希办公室里的书，连见到她摆出的拥抱姿势也是人体解剖的标准姿势。
虽然那只是她感知凯尔希的生命如何运转的方式，难以忘却、永不消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5 時
5
時
阿哉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5 時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5 時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6
時
恬茶 / 文
谁家不良给学生会长过生日了
众所周知罗德岛一中对于学生抽烟这种事一向管的比较严。上课有教导主任在走廊里和操场上溜达，下课有学生会长歌蕾蒂娅满学校抓人，每天被没收的打火机和香烟少说也得有两位数，还不算上手法成熟连续几次都没被抓到的。久而久之，那些手法高明的抽烟学生就成了学校的重点“关照”对象，劳伦缇娜就是其中的典型。
作为全罗德岛一中有名的不良，劳伦缇娜总能让不少老师拿她束手无策。就拿抽烟这个事来说，她抽的次数最多却一次都没被抓，甚至有老师为了逮她还专门在各种地方蹲点，但她每次都能顺利绕开。
所以现在老师们抓劳伦缇娜都小心翼翼的。
但劳伦缇娜自己并没有什么危机感，她知道那些老师多半抓不到她。
歌蕾蒂娅从外面绕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安哲拉有些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劳伦缇娜你别抽了，现在都好几个老师都在外面蹲点了，再不走我可没办法掩护你偷跑。”安哲拉已经在卫生间门口围着劳伦缇娜转了好几圈，原本梳的服服帖帖的短发被她抓的炸毛。“偷跑？我可不用偷跑。”说着，劳伦缇娜往安哲拉脸上呼了口烟，呛的她皱起了眉头。“难道你还要光明正大拿着烟走出去？！姑奶奶，外面是老师啊，你想不开了？”“你，才，想，不，开。安哲拉，要是你实在害怕你先走也没事，我有办法出去，”劳伦缇娜把烟头掐灭，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安哲拉凑近闻了闻她身上，呃，还是烟味好重，这样子真的有办法出去吗......？安哲拉满眼怀疑地看着劳伦缇娜。“放心，我有办法，你先走吧。”劳伦缇娜笑着朝安哲拉挥了挥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真的，有办法？”“信我。”“那你小心点。”
等到安哲拉走远以后，躲在外面的歌蕾蒂娅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想了些什么办法，让我也听听如何？”歌蕾蒂娅从劳伦缇娜身旁转了一圈，过程中熟练地用两根手指夹住她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然后放进了歌蕾蒂娅用来放烟的专属塑料袋。收了劳伦缇娜的烟后还顺便用手里的夹子敲了敲她的头：“躲到卫生间来抽烟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劳伦缇娜同学。”“不躲起来抽，难道站在外面等着老师们来抓我吗，歌蕾蒂娅会长？”劳伦缇娜踮起脚凑到歌蕾蒂娅面前，一双红眸含着笑对上歌蕾蒂娅相同颜色的眼睛。“这已经是第十几次抓到你抽烟了吧，按照校规，我是不是要罚你点什么？”“诶——又要罚我什么？会长你好没意......唔？”歌蕾蒂娅看准时机，迅速把一块淡蓝色的糖塞进劳伦缇娜嘴里，塞完还晃了晃手里的糖纸：“不是问我罚你什么吗，答案很明显，劳伦缇娜。”歌蕾蒂娅笑着揉了揉被薄荷糖刺激到的劳伦缇娜的头，在她极其抗拒的眼神下说出了能让劳伦缇娜一周都不好的话：“下周不许抽烟，只许吃糖。”
劳伦缇娜听到了自己的口腔在叫苦。
“还有，下周要考试了，记得多看几眼书，”歌蕾蒂娅不紧不慢地在劳伦缇娜耳边念叨着，见身边的小鲨鱼要炸毛，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又补了一句：“明明会写就别故意空着，难道怕别人看出你很聪明吗？”“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劳伦缇娜甩甩脑后的麻花辫，踮脚捂住了歌蕾蒂娅的嘴：“嗯......既然会长让我好好考试，我会好好考的。”说完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歌蕾蒂娅几眼，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拿开，对方的手臂环住了劳伦缇娜的腰，劳伦缇娜眼前精致的脸突然放大，紧接着唇上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难得劳伦缇娜这么听话，给点奖励。”歌蕾蒂娅笑道。
但歌蕾蒂娅并不知道劳伦缇娜心里打的小算盘。
那天考完试以后劳伦缇娜便拉着安哲拉钻进了宿舍。周六两人也没回家，一直在宿舍里进进出出，不知道她们在里面鼓捣些什么。两人一直忙到周六半夜十一点多，才从一片狼藉的宿舍桌上把弄好的东西装进袋子。
“劳伦缇娜你真要这么干啊？被老师发现了这可就罪加一等了。”
“我又不是满学校扔，而且这两天学校里根本没什么人，再说了我只扔一次，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周一下课再出来打扫。”
“行吧行吧，你为了你家会长还真费心。”
安哲拉在心里狠狠感叹了一波这恋爱的酸臭味。
深夜的学校很安静，两人为了不被值班老师发现没有拿手电筒，摸着黑在歌蕾蒂娅检查的路上放下袋子里的小东西。最后走到歌蕾蒂娅门口时已经十二点十分了，劳伦缇娜悄悄在歌蕾蒂娅的门上画了个爱心，小声留下一句“生日快乐”。
第二天将近中午，歌蕾蒂娅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地上放着的烟头。她皱了皱眉，冷着脸把烟头捡起来：“谁胆子这么大，跑到宿舍里来抽烟了。”说完刚一偏头，看见路上隔几米放个烟头的样子，歌蕾蒂娅来了兴趣，她倒是想看看谁这么有意思，便顺从地跟着地上的烟头往前走，顺便还把那堆烟头全捡了起来。
地上的烟头一直弯弯绕绕的绕到了高二1班门口。
看着熟悉的四个蓝色大字，歌蕾蒂娅大概猜到了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她随意地把烟头扔进这层的垃圾桶，然后笑着推开了面前的教室门。
玻璃反射的阳光洒在教室内那人纯白的发丝上，把她的发丝染成了淡金色，清澈的红眸被烟气微微遮挡，也把眼前烟气染上点淡红色。桌上放了个形状有点奇怪的蛋糕，还插了几根蜡烛，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在等人。
“随地乱扔垃圾，还在教室里抽烟，劳伦缇娜同学不想解释一下吗？”单看这句话似乎带着点质问的意思，但加上歌蕾蒂娅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句话可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解释？会长想要什么解释，给会长过生日够当理由吗？”劳伦缇娜从椅子上站起来，掐灭了手中刚燃掉一点点的烟，笑着交到了歌蕾蒂娅手里。
“会长可以猜猜，最后一根烟里放了什么。”
“让我猜？”歌蕾蒂娅用两指轻轻捏起那根烟，把烟尾抵在了劳伦缇娜唇上，笑道：“你又放了些什么小心思？”
小鲨鱼移开唇上的烟，坏笑着撕开烟外面的一层薄纸，在歌蕾蒂娅微微疑惑的眼神的注视下，把薄纸里面包着的纸条塞进了歌蕾蒂娅手里。
纸上是用彩铅画的一片大海，右上角还画了只小鲨鱼，左边延伸出一个对话框，写着“生日快乐~”
“好看吗？”劳伦缇娜笑着环上歌蕾蒂娅的脖颈。
“就给我送这个？好没诚意。”
“什......”
“不过我喜欢。”歌蕾蒂娅抬手捂住了小鲨鱼吐槽的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却被面前人握住。
“生日快乐，歌蕾蒂娅。晚上来我房间拿别的礼物。”
说完，劳伦缇娜还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一双红瞳微微眯起。
那样子勾人的很。
歌蕾蒂娅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一手扣住了她的头，轻轻朝着小鲨鱼吻了下去。
正午的阳光被玻璃反射进教室，照耀里面连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6 時
我可不用偷跑。”说着，劳伦缇娜往安哲拉脸上呼了口烟，呛的她皱起了眉头。“难道你还要光明正大拿着烟走出去？！姑奶奶，外面是老师啊，你想不开了？”“你，才，想，不，开。安哲拉，要是你实在害怕你先走也没事，我有办法出去，”劳伦缇娜把烟头掐灭，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安哲拉凑近闻了闻她身上，呃，还是烟味好重，这样子真的有办法出去吗......？安哲拉满眼怀疑地看着劳伦缇娜。“放心，我有办法，你先走吧。”劳伦缇娜笑着朝安哲拉挥了挥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真的，有办法？”“信我。”“那你小心点。”
等到安哲拉走远以后，躲在外面的歌蕾蒂娅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想了些什么办法，让我也听听如何？”歌蕾蒂娅从劳伦缇娜身旁转了一圈，过程中熟练地用两根手指夹住她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然后放进了歌蕾蒂娅用来放烟的专属塑料袋。收了劳伦缇娜的烟后还顺便用手里的夹子敲了敲她的头：“躲到卫生间来抽烟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劳伦缇娜同学。”“不躲起来抽，难道站在外面等着老师们来抓我吗，歌蕾蒂娅会长？”劳伦缇娜踮起脚凑到歌蕾蒂娅面前，一双红眸含着笑对上歌蕾蒂娅相同颜色的眼睛。“这已经是第十几次抓到你抽烟了吧，按照校规，我是不是要罚你点什么？”“诶——又要罚我什么？会长你好没意......唔？”歌蕾蒂娅看准时机，迅速把一块淡蓝色的糖塞进劳伦缇娜嘴里，塞完还晃了晃手里的糖纸：“不是问我罚你什么吗，答案很明显，劳伦缇娜。”歌蕾蒂娅笑着揉了揉被薄荷糖刺激到的劳伦缇娜的头，在她极其抗拒的眼神下说出了能让劳伦缇娜一周都不好的话：“下周不许抽烟，只许吃糖。”
劳伦缇娜听到了自己的口腔在叫苦。
“还有，下周要考试了，记得多看几眼书，”歌蕾蒂娅不紧不慢地在劳伦缇娜耳边念叨着，见身边的小鲨鱼要炸毛，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又补了一句：“明明会写就别故意空着，难道怕别人看出你很聪明吗？”“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劳伦缇娜甩甩脑后的麻花辫，踮脚捂住了歌蕾蒂娅的嘴：“嗯......既然会长让我好好考试，我会好好考的。”说完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歌蕾蒂娅几眼，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拿开，对方的手臂环住了劳伦缇娜的腰，劳伦缇娜眼前精致的脸突然放大，紧接着唇上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难得劳伦缇娜这么听话，给点奖励。”歌蕾蒂娅笑道。
但歌蕾蒂娅并不知道劳伦缇娜心里打的小算盘。
那天考完试以后劳伦缇娜便拉着安哲拉钻进了宿舍。周六两人也没回家，一直在宿舍里进进出出，不知道她们在里面鼓捣些什么。两人一直忙到周六半夜十一点多，才从一片狼藉的宿舍桌上把弄好的东西装进袋子。
“劳伦缇娜你真要这么干啊？被老师发现了这可就罪加一等了。”
“我又不是满学校扔，而且这两天学校里根本没什么人，再说了我只扔一次，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周一下课再出来打扫。”
“行吧行吧，你为了你家会长还真费心。”
安哲拉在心里狠狠感叹了一波这恋爱的酸臭味。
深夜的学校很安静，两人为了不被值班老师发现没有拿手电筒，摸着黑在歌蕾蒂娅检查的路上放下袋子里的小东西。最后走到歌蕾蒂娅门口时已经十二点十分了，劳伦缇娜悄悄在歌蕾蒂娅的门上画了个爱心，小声留下一句“生日快乐”。
第二天将近中午，歌蕾蒂娅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地上放着的烟头。她皱了皱眉，冷着脸把烟头捡起来：“谁胆子这么大，跑到宿舍里来抽烟了。”说完刚一偏头，看见路上隔几米放个烟头的样子，歌蕾蒂娅来了兴趣，她倒是想看看谁这么有意思，便顺从地跟着地上的烟头往前走，顺便还把那堆烟头全捡了起来。
地上的烟头一直弯弯绕绕的绕到了高二1班门口。
看着熟悉的四个蓝色大字，歌蕾蒂娅大概猜到了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她随意地把烟头扔进这层的垃圾桶，然后笑着推开了面前的教室门。
玻璃反射的阳光洒在教室内那人纯白的发丝上，把她的发丝染成了淡金色，清澈的红眸被烟气微微遮挡，也把眼前烟气染上点淡红色。桌上放了个形状有点奇怪的蛋糕，还插了几根蜡烛，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在等人。
“随地乱扔垃圾，还在教室里抽烟，劳伦缇娜同学不想解释一下吗？”单看这句话似乎带着点质问的意思，但加上歌蕾蒂娅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句话可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解释？会长想要什么解释，给会长过生日够当理由吗？”劳伦缇娜从椅子上站起来，掐灭了手中刚燃掉一点点的烟，笑着交到了歌蕾蒂娅手里。
“会长可以猜猜，最后一根烟里放了什么。”
“让我猜？”歌蕾蒂娅用两指轻轻捏起那根烟，把烟尾抵在了劳伦缇娜唇上，笑道：“你又放了些什么小心思？”
小鲨鱼移开唇上的烟，坏笑着撕开烟外面的一层薄纸，在歌蕾蒂娅微微疑惑的眼神的注视下，把薄纸里面包着的纸条塞进了歌蕾蒂娅手里。
纸上是用彩铅画的一片大海，右上角还画了只小鲨鱼，左边延伸出一个对话框，写着“生日快乐~”
“好看吗？”劳伦缇娜笑着环上歌蕾蒂娅的脖颈。
“就给我送这个？好没诚意。”
“什......”
“不过我喜欢。”歌蕾蒂娅抬手捂住了小鲨鱼吐槽的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却被面前人握住。
“生日快乐，歌蕾蒂娅。晚上来我房间拿别的礼物。”
说完，劳伦缇娜还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一双红瞳微微眯起。
那样子勾人的很。
歌蕾蒂娅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一手扣住了她的头，轻轻朝着小鲨鱼吻了下去。
正午的阳光被玻璃反射进教室，照耀里面连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是要罚你点什么？”“诶——又要罚我什么？会长你好没意......唔？”歌蕾蒂娅看准时机，迅速把一块淡蓝色的糖塞进劳伦缇娜嘴里，塞完还晃了晃手里的糖纸：“不是问我罚你什么吗，答案很明显，劳伦缇娜。”歌蕾蒂娅笑着揉了揉被薄荷糖刺激到的劳伦缇娜的头，在她极其抗拒的眼神下说出了能让劳伦缇娜一周都不好的话：“下周不许抽烟，只许吃糖。”
劳伦缇娜听到了自己的口腔在叫苦。
“还有，下周要考试了，记得多看几眼书，”歌蕾蒂娅不紧不慢地在劳伦缇娜耳边念叨着，见身边的小鲨鱼要炸毛，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又补了一句：“明明会写就别故意空着，难道怕别人看出你很聪明吗？”“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劳伦缇娜甩甩脑后的麻花辫，踮脚捂住了歌蕾蒂娅的嘴：“嗯......既然会长让我好好考试，我会好好考的。”说完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歌蕾蒂娅几眼，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拿开，对方的手臂环住了劳伦缇娜的腰，劳伦缇娜眼前精致的脸突然放大，紧接着唇上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难得劳伦缇娜这么听话，给点奖励。”歌蕾蒂娅笑道。
但歌蕾蒂娅并不知道劳伦缇娜心里打的小算盘。
那天考完试以后劳伦缇娜便拉着安哲拉钻进了宿舍。周六两人也没回家，一直在宿舍里进进出出，不知道她们在里面鼓捣些什么。两人一直忙到周六半夜十一点多，才从一片狼藉的宿舍桌上把弄好的东西装进袋子。
“劳伦缇娜你真要这么干啊？被老师发现了这可就罪加一等了。”
“我又不是满学校扔，而且这两天学校里根本没什么人，再说了我只扔一次，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周一下课再出来打扫。”
“行吧行吧，你为了你家会长还真费心。”
安哲拉在心里狠狠感叹了一波这恋爱的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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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将近中午，歌蕾蒂娅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地上放着的烟头。她皱了皱眉，冷着脸把烟头捡起来：“谁胆子这么大，跑到宿舍里来抽烟了。”说完刚一偏头，看见路上隔几米放个烟头的样子，歌蕾蒂娅来了兴趣，她倒是想看看谁这么有意思，便顺从地跟着地上的烟头往前走，顺便还把那堆烟头全捡了起来。
地上的烟头一直弯弯绕绕的绕到了高二1班门口。
看着熟悉的四个蓝色大字，歌蕾蒂娅大概猜到了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她随意地把烟头扔进这层的垃圾桶，然后笑着推开了面前的教室门。
玻璃反射的阳光洒在教室内那人纯白的发丝上，把她的发丝染成了淡金色，清澈的红眸被烟气微微遮挡，也把眼前烟气染上点淡红色。桌上放了个形状有点奇怪的蛋糕，还插了几根蜡烛，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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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可以猜猜，最后一根烟里放了什么。”
“让我猜？”歌蕾蒂娅用两指轻轻捏起那根烟，把烟尾抵在了劳伦缇娜唇上，笑道：“你又放了些什么小心思？”
小鲨鱼移开唇上的烟，坏笑着撕开烟外面的一层薄纸，在歌蕾蒂娅微微疑惑的眼神的注视下，把薄纸里面包着的纸条塞进了歌蕾蒂娅手里。
纸上是用彩铅画的一片大海，右上角还画了只小鲨鱼，左边延伸出一个对话框，写着“生日快乐~”
“好看吗？”劳伦缇娜笑着环上歌蕾蒂娅的脖颈。
“就给我送这个？好没诚意。”
“什......”
“不过我喜欢。”歌蕾蒂娅抬手捂住了小鲨鱼吐槽的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却被面前人握住。
“生日快乐，歌蕾蒂娅。晚上来我房间拿别的礼物。”
说完，劳伦缇娜还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一双红瞳微微眯起。
那样子勾人的很。
歌蕾蒂娅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一手扣住了她的头，轻轻朝着小鲨鱼吻了下去。
正午的阳光被玻璃反射进教室，照耀里面连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6 時
那天考完试以后劳伦缇娜便拉着安哲拉钻进了宿舍。周六两人也没回家，一直在宿舍里进进出出，不知道她们在里面鼓捣些什么。两人一直忙到周六半夜十一点多，才从一片狼藉的宿舍桌上把弄好的东西装进袋子。
“劳伦缇娜你真要这么干啊？被老师发现了这可就罪加一等了。”
“我又不是满学校扔，而且这两天学校里根本没什么人，再说了我只扔一次，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周一下课再出来打扫。”
“行吧行吧，你为了你家会长还真费心。”
安哲拉在心里狠狠感叹了一波这恋爱的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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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将近中午，歌蕾蒂娅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地上放着的烟头。她皱了皱眉，冷着脸把烟头捡起来：“谁胆子这么大，跑到宿舍里来抽烟了。”说完刚一偏头，看见路上隔几米放个烟头的样子，歌蕾蒂娅来了兴趣，她倒是想看看谁这么有意思，便顺从地跟着地上的烟头往前走，顺便还把那堆烟头全捡了起来。
地上的烟头一直弯弯绕绕的绕到了高二1班门口。
看着熟悉的四个蓝色大字，歌蕾蒂娅大概猜到了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她随意地把烟头扔进这层的垃圾桶，然后笑着推开了面前的教室门。
玻璃反射的阳光洒在教室内那人纯白的发丝上，把她的发丝染成了淡金色，清澈的红眸被烟气微微遮挡，也把眼前烟气染上点淡红色。桌上放了个形状有点奇怪的蛋糕，还插了几根蜡烛，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在等人。
“随地乱扔垃圾，还在教室里抽烟，劳伦缇娜同学不想解释一下吗？”单看这句话似乎带着点质问的意思，但加上歌蕾蒂娅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句话可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解释？会长想要什么解释，给会长过生日够当理由吗？”劳伦缇娜从椅子上站起来，掐灭了手中刚燃掉一点点的烟，笑着交到了歌蕾蒂娅手里。
“会长可以猜猜，最后一根烟里放了什么。”
“让我猜？”歌蕾蒂娅用两指轻轻捏起那根烟，把烟尾抵在了劳伦缇娜唇上，笑道：“你又放了些什么小心思？”
小鲨鱼移开唇上的烟，坏笑着撕开烟外面的一层薄纸，在歌蕾蒂娅微微疑惑的眼神的注视下，把薄纸里面包着的纸条塞进了歌蕾蒂娅手里。
纸上是用彩铅画的一片大海，右上角还画了只小鲨鱼，左边延伸出一个对话框，写着“生日快乐~”
“好看吗？”劳伦缇娜笑着环上歌蕾蒂娅的脖颈。
“就给我送这个？好没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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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喜欢。”歌蕾蒂娅抬手捂住了小鲨鱼吐槽的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却被面前人握住。
“生日快乐，歌蕾蒂娅。晚上来我房间拿别的礼物。”
说完，劳伦缇娜还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一双红瞳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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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蕾蒂娅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一手扣住了她的头，轻轻朝着小鲨鱼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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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头往前走，顺便还把那堆烟头全捡了起来。
地上的烟头一直弯弯绕绕的绕到了高二1班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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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地乱扔垃圾，还在教室里抽烟，劳伦缇娜同学不想解释一下吗？”单看这句话似乎带着点质问的意思，但加上歌蕾蒂娅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句话可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解释？会长想要什么解释，给会长过生日够当理由吗？”劳伦缇娜从椅子上站起来，掐灭了手中刚燃掉一点点的烟，笑着交到了歌蕾蒂娅手里。
“会长可以猜猜，最后一根烟里放了什么。”
“让我猜？”歌蕾蒂娅用两指轻轻捏起那根烟，把烟尾抵在了劳伦缇娜唇上，笑道：“你又放了些什么小心思？”
小鲨鱼移开唇上的烟，坏笑着撕开烟外面的一层薄纸，在歌蕾蒂娅微微疑惑的眼神的注视下，把薄纸里面包着的纸条塞进了歌蕾蒂娅手里。
纸上是用彩铅画的一片大海，右上角还画了只小鲨鱼，左边延伸出一个对话框，写着“生日快乐~”
“好看吗？”劳伦缇娜笑着环上歌蕾蒂娅的脖颈。
“就给我送这个？好没诚意。”
“什......”
“不过我喜欢。”歌蕾蒂娅抬手捂住了小鲨鱼吐槽的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却被面前人握住。
“生日快乐，歌蕾蒂娅。晚上来我房间拿别的礼物。”
说完，劳伦缇娜还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一双红瞳微微眯起。
那样子勾人的很。
歌蕾蒂娅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一手扣住了她的头，轻轻朝着小鲨鱼吻了下去。
正午的阳光被玻璃反射进教室，照耀里面连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6 時
小鲨鱼移开唇上的烟，坏笑着撕开烟外面的一层薄纸，在歌蕾蒂娅微微疑惑的眼神的注视下，把薄纸里面包着的纸条塞进了歌蕾蒂娅手里。
纸上是用彩铅画的一片大海，右上角还画了只小鲨鱼，左边延伸出一个对话框，写着“生日快乐~”
“好看吗？”劳伦缇娜笑着环上歌蕾蒂娅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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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喜欢。”歌蕾蒂娅抬手捂住了小鲨鱼吐槽的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却被面前人握住。
“生日快乐，歌蕾蒂娅。晚上来我房间拿别的礼物。”
说完，劳伦缇娜还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一双红瞳微微眯起。
那样子勾人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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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被玻璃反射进教室，照耀里面连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7
時
白子卿 / 绘
8
時
mirrorWU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和歌蕾蒂娅独处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一种放松的氛围，而此时的我将不再是我，而是她所面对的最“危险”的存在。
内心OS：就这样，保持住，可爱捏
2.“还是很在意那些鳞片吗？”“不，只是还没习惯这种感觉罢了。”
3.“要找到和她眼睛一样颜色的宝玉，确实花了我点时间，希望她能喜欢吧，好了，接下啦我要把耳坠做的足够轻才行。”
4.“衣服上用于点缀的红宝石，在光辉下映射出她那摄人心魄的红，这就是我想要的。”
鲛人泪滴
5.“衣服，是人的第二皮肤。我们供养皮肤，皮肤回以庇护。陆地与海洋的生命，也应是如此，泰拉人所要面对的，将会是更恐怖的存在，那是连海嗣都无法直面的深渊。”
我研制的新型海嗣，在被激活时会将体内的组织释放出来，组织通过变化模拟出各种模样，同时带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期间所需的养料由着装者提供。
（其实是活体海嗣）
6.怒涛将至
7.“我将赋予你操纵洋流的权能，你只需记得，不论你最后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最爱的那个好女孩。”
8.披肩上的预言：“当泰拉的海洋无法再承载祂的子嗣时，祂的子嗣将离开祂，前往更为宽阔且神秘的深海。”
正 面
背 面
時
9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瑰 / 文
提交第六次战术理论作业时，劳伦缇娜在十一页纸的论文后附上了一篇充满实验性的爱情小说。故事结尾终成眷属的情侣相互依偎着欣赏运行于水影中的两轮满月，羞涩的少女深情地向爱人献上一个甜蜜而绵长的吻。歌蕾蒂娅照常为她指点文章，以惯常审阅学术文章的严谨态度勾画修改一些语法与修辞上的瑕疵。读到文末，她的唇角终于有了波动，笔尖点着最后的那段吻戏说：“这里，鲨鱼，试试简化你的猜测，或者用更模糊的意象手法去处理。”
劳伦缇娜点头应是，又接着问道：“那接吻是什么感觉呢？队长，你还没有教过我。”
彼时歌蕾蒂娅已经与她跳过一千次舞，对彼此的每一个动作与眼神都无比熟悉。歌蕾蒂娅望向她盛着盈盈笑意的清亮双眸，一时间估量不清她那天真无邪的冲动中究竟有几分玩心——因为她连一丝也未发现。劳伦缇娜掩抑不住的明媚笑容向她靠近，从她深红色的虹膜中征得许可，慢慢地吻上了她的唇。歌蕾蒂娅单手揽住她的腰，劳伦缇娜主动与她贴紧，在师长的引导下配合其一点点深入，还得留出思考的空间来铭记这每一个瞬间下奇妙的体验：跃动的喜悦、浪潮般的情热，以及令神思都渐渐淡却的窒息感……歌蕾蒂娅松开手，提醒她别忘了呼吸，而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盯着歌蕾蒂娅微微泛红的唇发笑。她从执政官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双眸里读出一味异乎寻常的专注；那与她在战场上厮杀时所流露的冷漠的狂暴截然不同，更近似于一种令人着迷的盲目的坚定。歌蕾蒂娅安抚她的长发，赞誉她天资聪慧；而劳伦缇娜则雀跃地问道：这是你的初吻吗，队长？
或许是？歌蕾蒂娅不置可否，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自学成才。第一次杀戮或受伤都不曾使她犹豫，第一次身居高位执掌他人生死亦不曾令她战栗，唯独这第一次上岸行走让她难以克制地恼怒。失去同伴，失去与家乡的联系，甚至渐渐远离“回家”的可能性；她从砾石嶙峋的浅滩上强撑着站起，头晕眼花、步伐踉跄，被干燥的空气割伤气管和鼻腔。歌蕾蒂娅在每一处水边驻足，皱眉凝望浅浅水潭中自己蒙尘的倒影，咀嚼郁结于心的叹息——看来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第一次”，鲨鱼。劳伦缇娜在她干涸发痛的记忆里玩笑着调侃她，语调仿佛点评一只以生命为主旨的恐鱼雕塑，荒谬而真实。
猎人的机能依旧，因此歌蕾蒂娅不打算放弃行走。许多年前她给劳伦缇娜讲过那个从异乡传入的小美人鱼的故事：深海的公主醉心于陆上的月亮，叛离大洋而最终化为泡沫。劳伦缇娜认真倾听，由衷感谢她对小公主的宫殿陈设所作的详细描述，并且许诺为那月亮塑一座像。而现在歌蕾蒂娅抬头仰望天空中那轮孤月，旧日看惯的夜景无处寻迹；月光洒在水面，碎成斑驳明灭的一片。
漫步陆上的苦修可谓永无止境的煎熬。失水之症抑制歌蕾蒂娅向来骄傲的速度，迫使她放慢脚步看看这片陆地上的旧日辉煌。伊比利亚，这个行将就木却仍自视甚高的国度，就连所谓的黄金时代也令她不屑。深海的败类早已渗透宗教信仰的崇高，腐蚀这片大地与飞鸟本就脆弱的联系，又给予人们呼吸艰难的灯火，仿佛所谓真正仁慈博爱的救世主。她循着教会的踪迹四处追索，在那些虔诚地低着头的信徒们中闻见阿戈尔人的味道，味道混杂在干渴而死的海生生物的气味里，又掩埋在死寂的阴雨天下；她的同族忘却故乡的歌谣与语言，侥幸逃离静谧，却又不得不投归仇人的怀抱——从离开海水到身体里最后一丝水分被蒸发，需要的时间比她所预估的要短太多太多。她日复一日地行走，无法自止地在所有妄自尊大的奢侈与暴殄天物的破败中看见故乡的影子，并因之倍感失望。人独处时会做什么？会思考，当然。如果她只是暂时单独行动，她会把那些思绪通通抛之脑后；但要是她已经彻底孤身一人，她只能怀念，怀念所有的幻影。……是不是真的还有人活着？如果还有人活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救回他们？宇宙总留给一往无前者以谜题，但歌蕾蒂娅从未如此走投无路——终于，她在至暗的子夜的拐点，遇见了恭候她已久的陆地的代言人。
凯尔希带她来到罗德岛，信守承诺告诉她许多——关于这片大地，关于盐风城，关于漂泊至此的斯卡蒂与“幽灵鲨”；而歌蕾蒂娅从医生识趣的闭口不谈中，读出那些阴谋谜团与自己紧密相关的千丝万缕。她签下海洋与陆地间的合作协议，接受了基础的医疗处理、确保即便受了致命伤也能继续战斗之后，歌蕾蒂娅收下凯尔希的默许，终于得以再一次见到她的猎人。
劳伦缇娜在一众滴滴作响的监测设备与输液管的看守之下静静地睡着。那些医生坚信他们“最先进”的技术一定能够治好在梦中迷途的猎人，但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不过是让她在不能脱逃的睡眠中保持安静。歌蕾蒂娅将那些设备一件件拆掉，轻轻地将她抱起来，如同捧起水中的月亮般小心翼翼——有那么一瞬间，歌蕾蒂娅觉得，明明她就在自己眼前，却又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
“劳伦缇娜，”歌蕾蒂娅哑声说，“我们有好久——没有一起跳舞了。”
幽灵鲨从深睡中醒来，于浅眠的梦里漂浮。她的感官系统捕捉到许多声音：“信徒”的祷告、海嗣的呼唤——无意义的噪声。但在它们之上，在灵魂之上，她听见猎人的歌声，听见同伴的低喃。她的同伴轻声哼唱着“劳伦缇娜”最爱的歌，古老的阿戈尔语如花纹繁复的钥匙叩开思乡之情的闸门。劳伦缇娜、劳伦缇娜——幽灵鲨一遍遍念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许多人就这样叫她。她的同伴将她抱起，在微凉的月光下游向海的方向，动作与力道都如此熟悉。刹那之间，她回到故乡的怀抱。
“队长、剑鱼、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喃喃低语，“是你吗？”
歌蕾蒂娅停下脚步。“嗯，是我。”
女孩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早上好，队长——诶，你抱着我呐？”
歌蕾蒂娅放她下来。劳伦缇娜愉快地笑着，脚尖降落到地面上，晃晃悠悠地转了半个圈。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还记得跳舞时的步子，劳伦缇娜。”
歌蕾蒂娅稳稳地扶住她的手，就像以往无数次与她共舞时那样，放缓速度以便劳伦缇娜跟上。劳伦缇娜顺从地牵住她，在歌蕾蒂娅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呀，歌蕾蒂娅——海水的味道好近，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劳伦缇娜的声音如同久酿的蜜酒般浸润快乐与甜蜜，“我真想把我记得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队长，可我现在……不记得些什么了。”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歌蕾蒂娅说。
但劳伦缇娜本不该在此时醒来。歌蕾蒂娅早已为她的冒进制定了完备的计划，没真的想过会有人能在具体操作环节上帮她。她该告诉劳伦缇娜些什么？她相信自己能护劳伦缇娜周全，然而劳伦缇娜又会如何想？更何况……就像在那艘陆船的舷窗边、于她而言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让整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斯卡蒂阻拦她的去路，充满戒备地问她：“你是歌蕾蒂娅？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歌蕾蒂娅吗？”她下意识地予以肯定，话未出口就已被强烈的质疑给打断。现如今这种怀疑感卷土重来，噎住她的笑容，给少女银白月光下的修女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歌蕾蒂娅回过头去，看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劳伦缇娜；少女正虔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就像她们每一次列队出战时那样。所以歌蕾蒂娅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鲨鱼，配合我。”
“当然、队长——”劳伦缇娜欣然答应，“只要是战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任务很特殊，劳伦缇娜。比战斗要特殊一点。”歌蕾蒂娅说，“……我会带你去见深海教会的人，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中有一个主教，现在就在盐风城。”
劳伦缇娜点点头：“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听你的。安排我去做该做的事，像以前那样就好。”
歌蕾蒂娅望向她。所有那些名利场上的质疑，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歌蕾蒂娅从来不能在劳伦缇娜注视她的眼神中发现分毫——过去如此，当下亦然。她的灵魂里流动的是最为纯粹的热爱与憎恶，她对所有她认可的事物给予信任，而那些事物则因她的首肯而拥有恒久的光芒。
歌蕾蒂娅很浅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去补充道：“忍耐一下，不会很久。我会保护好你。”
她决意前去赴一场荒谬透顶的局：赌局的庄家来自她最憎恶的异端教会；遵守它们的规矩实在比直接动手令人厌烦得多，但她不得不赌。既然已经落于下风，她就必须比那些渣滓掌握更多的信息。骗取教会的信任，从它们的嘴里扣出话来，换言之，更多的忍耐——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缺水的月明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9 時
淡却的窒息感……歌蕾蒂娅松开手，提醒她别忘了呼吸，而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盯着歌蕾蒂娅微微泛红的唇发笑。她从执政官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双眸里读出一味异乎寻常的专注；那与她在战场上厮杀时所流露的冷漠的狂暴截然不同，更近似于一种令人着迷的盲目的坚定。歌蕾蒂娅安抚她的长发，赞誉她天资聪慧；而劳伦缇娜则雀跃地问道：这是你的初吻吗，队长？
或许是？歌蕾蒂娅不置可否，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自学成才。第一次杀戮或受伤都不曾使她犹豫，第一次身居高位执掌他人生死亦不曾令她战栗，唯独这第一次上岸行走让她难以克制地恼怒。失去同伴，失去与家乡的联系，甚至渐渐远离“回家”的可能性；她从砾石嶙峋的浅滩上强撑着站起，头晕眼花、步伐踉跄，被干燥的空气割伤气管和鼻腔。歌蕾蒂娅在每一处水边驻足，皱眉凝望浅浅水潭中自己蒙尘的倒影，咀嚼郁结于心的叹息——看来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第一次”，鲨鱼。劳伦缇娜在她干涸发痛的记忆里玩笑着调侃她，语调仿佛点评一只以生命为主旨的恐鱼雕塑，荒谬而真实。
猎人的机能依旧，因此歌蕾蒂娅不打算放弃行走。许多年前她给劳伦缇娜讲过那个从异乡传入的小美人鱼的故事：深海的公主醉心于陆上的月亮，叛离大洋而最终化为泡沫。劳伦缇娜认真倾听，由衷感谢她对小公主的宫殿陈设所作的详细描述，并且许诺为那月亮塑一座像。而现在歌蕾蒂娅抬头仰望天空中那轮孤月，旧日看惯的夜景无处寻迹；月光洒在水面，碎成斑驳明灭的一片。
漫步陆上的苦修可谓永无止境的煎熬。失水之症抑制歌蕾蒂娅向来骄傲的速度，迫使她放慢脚步看看这片陆地上的旧日辉煌。伊比利亚，这个行将就木却仍自视甚高的国度，就连所谓的黄金时代也令她不屑。深海的败类早已渗透宗教信仰的崇高，腐蚀这片大地与飞鸟本就脆弱的联系，又给予人们呼吸艰难的灯火，仿佛所谓真正仁慈博爱的救世主。她循着教会的踪迹四处追索，在那些虔诚地低着头的信徒们中闻见阿戈尔人的味道，味道混杂在干渴而死的海生生物的气味里，又掩埋在死寂的阴雨天下；她的同族忘却故乡的歌谣与语言，侥幸逃离静谧，却又不得不投归仇人的怀抱——从离开海水到身体里最后一丝水分被蒸发，需要的时间比她所预估的要短太多太多。她日复一日地行走，无法自止地在所有妄自尊大的奢侈与暴殄天物的破败中看见故乡的影子，并因之倍感失望。人独处时会做什么？会思考，当然。如果她只是暂时单独行动，她会把那些思绪通通抛之脑后；但要是她已经彻底孤身一人，她只能怀念，怀念所有的幻影。……是不是真的还有人活着？如果还有人活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救回他们？宇宙总留给一往无前者以谜题，但歌蕾蒂娅从未如此走投无路——终于，她在至暗的子夜的拐点，遇见了恭候她已久的陆地的代言人。
凯尔希带她来到罗德岛，信守承诺告诉她许多——关于这片大地，关于盐风城，关于漂泊至此的斯卡蒂与“幽灵鲨”；而歌蕾蒂娅从医生识趣的闭口不谈中，读出那些阴谋谜团与自己紧密相关的千丝万缕。她签下海洋与陆地间的合作协议，接受了基础的医疗处理、确保即便受了致命伤也能继续战斗之后，歌蕾蒂娅收下凯尔希的默许，终于得以再一次见到她的猎人。
劳伦缇娜在一众滴滴作响的监测设备与输液管的看守之下静静地睡着。那些医生坚信他们“最先进”的技术一定能够治好在梦中迷途的猎人，但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不过是让她在不能脱逃的睡眠中保持安静。歌蕾蒂娅将那些设备一件件拆掉，轻轻地将她抱起来，如同捧起水中的月亮般小心翼翼——有那么一瞬间，歌蕾蒂娅觉得，明明她就在自己眼前，却又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
“劳伦缇娜，”歌蕾蒂娅哑声说，“我们有好久——没有一起跳舞了。”
幽灵鲨从深睡中醒来，于浅眠的梦里漂浮。她的感官系统捕捉到许多声音：“信徒”的祷告、海嗣的呼唤——无意义的噪声。但在它们之上，在灵魂之上，她听见猎人的歌声，听见同伴的低喃。她的同伴轻声哼唱着“劳伦缇娜”最爱的歌，古老的阿戈尔语如花纹繁复的钥匙叩开思乡之情的闸门。劳伦缇娜、劳伦缇娜——幽灵鲨一遍遍念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许多人就这样叫她。她的同伴将她抱起，在微凉的月光下游向海的方向，动作与力道都如此熟悉。刹那之间，她回到故乡的怀抱。
“队长、剑鱼、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喃喃低语，“是你吗？”
歌蕾蒂娅停下脚步。“嗯，是我。”
女孩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早上好，队长——诶，你抱着我呐？”
歌蕾蒂娅放她下来。劳伦缇娜愉快地笑着，脚尖降落到地面上，晃晃悠悠地转了半个圈。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还记得跳舞时的步子，劳伦缇娜。”
歌蕾蒂娅稳稳地扶住她的手，就像以往无数次与她共舞时那样，放缓速度以便劳伦缇娜跟上。劳伦缇娜顺从地牵住她，在歌蕾蒂娅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呀，歌蕾蒂娅——海水的味道好近，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劳伦缇娜的声音如同久酿的蜜酒般浸润快乐与甜蜜，“我真想把我记得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队长，可我现在……不记得些什么了。”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歌蕾蒂娅说。
但劳伦缇娜本不该在此时醒来。歌蕾蒂娅早已为她的冒进制定了完备的计划，没真的想过会有人能在具体操作环节上帮她。她该告诉劳伦缇娜些什么？她相信自己能护劳伦缇娜周全，然而劳伦缇娜又会如何想？更何况……就像在那艘陆船的舷窗边、于她而言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让整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斯卡蒂阻拦她的去路，充满戒备地问她：“你是歌蕾蒂娅？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歌蕾蒂娅吗？”她下意识地予以肯定，话未出口就已被强烈的质疑给打断。现如今这种怀疑感卷土重来，噎住她的笑容，给少女银白月光下的修女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歌蕾蒂娅回过头去，看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劳伦缇娜；少女正虔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就像她们每一次列队出战时那样。所以歌蕾蒂娅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鲨鱼，配合我。”
“当然、队长——”劳伦缇娜欣然答应，“只要是战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任务很特殊，劳伦缇娜。比战斗要特殊一点。”歌蕾蒂娅说，“……我会带你去见深海教会的人，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中有一个主教，现在就在盐风城。”
劳伦缇娜点点头：“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听你的。安排我去做该做的事，像以前那样就好。”
歌蕾蒂娅望向她。所有那些名利场上的质疑，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歌蕾蒂娅从来不能在劳伦缇娜注视她的眼神中发现分毫——过去如此，当下亦然。她的灵魂里流动的是最为纯粹的热爱与憎恶，她对所有她认可的事物给予信任，而那些事物则因她的首肯而拥有恒久的光芒。
歌蕾蒂娅很浅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去补充道：“忍耐一下，不会很久。我会保护好你。”
她决意前去赴一场荒谬透顶的局：赌局的庄家来自她最憎恶的异端教会；遵守它们的规矩实在比直接动手令人厌烦得多，但她不得不赌。既然已经落于下风，她就必须比那些渣滓掌握更多的信息。骗取教会的信任，从它们的嘴里扣出话来，换言之，更多的忍耐——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陆上的月亮，叛离大洋而最终化为泡沫。劳伦缇娜认真倾听，由衷感谢她对小公主的宫殿陈设所作的详细描述，并且许诺为那月亮塑一座像。而现在歌蕾蒂娅抬头仰望天空中那轮孤月，旧日看惯的夜景无处寻迹；月光洒在水面，碎成斑驳明灭的一片。
漫步陆上的苦修可谓永无止境的煎熬。失水之症抑制歌蕾蒂娅向来骄傲的速度，迫使她放慢脚步看看这片陆地上的旧日辉煌。伊比利亚，这个行将就木却仍自视甚高的国度，就连所谓的黄金时代也令她不屑。深海的败类早已渗透宗教信仰的崇高，腐蚀这片大地与飞鸟本就脆弱的联系，又给予人们呼吸艰难的灯火，仿佛所谓真正仁慈博爱的救世主。她循着教会的踪迹四处追索，在那些虔诚地低着头的信徒们中闻见阿戈尔人的味道，味道混杂在干渴而死的海生生物的气味里，又掩埋在死寂的阴雨天下；她的同族忘却故乡的歌谣与语言，侥幸逃离静谧，却又不得不投归仇人的怀抱——从离开海水到身体里最后一丝水分被蒸发，需要的时间比她所预估的要短太多太多。她日复一日地行走，无法自止地在所有妄自尊大的奢侈与暴殄天物的破败中看见故乡的影子，并因之倍感失望。人独处时会做什么？会思考，当然。如果她只是暂时单独行动，她会把那些思绪通通抛之脑后；但要是她已经彻底孤身一人，她只能怀念，怀念所有的幻影。……是不是真的还有人活着？如果还有人活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救回他们？宇宙总留给一往无前者以谜题，但歌蕾蒂娅从未如此走投无路——终于，她在至暗的子夜的拐点，遇见了恭候她已久的陆地的代言人。
凯尔希带她来到罗德岛，信守承诺告诉她许多——关于这片大地，关于盐风城，关于漂泊至此的斯卡蒂与“幽灵鲨”；而歌蕾蒂娅从医生识趣的闭口不谈中，读出那些阴谋谜团与自己紧密相关的千丝万缕。她签下海洋与陆地间的合作协议，接受了基础的医疗处理、确保即便受了致命伤也能继续战斗之后，歌蕾蒂娅收下凯尔希的默许，终于得以再一次见到她的猎人。
劳伦缇娜在一众滴滴作响的监测设备与输液管的看守之下静静地睡着。那些医生坚信他们“最先进”的技术一定能够治好在梦中迷途的猎人，但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不过是让她在不能脱逃的睡眠中保持安静。歌蕾蒂娅将那些设备一件件拆掉，轻轻地将她抱起来，如同捧起水中的月亮般小心翼翼——有那么一瞬间，歌蕾蒂娅觉得，明明她就在自己眼前，却又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
“劳伦缇娜，”歌蕾蒂娅哑声说，“我们有好久——没有一起跳舞了。”
幽灵鲨从深睡中醒来，于浅眠的梦里漂浮。她的感官系统捕捉到许多声音：“信徒”的祷告、海嗣的呼唤——无意义的噪声。但在它们之上，在灵魂之上，她听见猎人的歌声，听见同伴的低喃。她的同伴轻声哼唱着“劳伦缇娜”最爱的歌，古老的阿戈尔语如花纹繁复的钥匙叩开思乡之情的闸门。劳伦缇娜、劳伦缇娜——幽灵鲨一遍遍念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许多人就这样叫她。她的同伴将她抱起，在微凉的月光下游向海的方向，动作与力道都如此熟悉。刹那之间，她回到故乡的怀抱。
“队长、剑鱼、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喃喃低语，“是你吗？”
歌蕾蒂娅停下脚步。“嗯，是我。”
女孩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早上好，队长——诶，你抱着我呐？”
歌蕾蒂娅放她下来。劳伦缇娜愉快地笑着，脚尖降落到地面上，晃晃悠悠地转了半个圈。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还记得跳舞时的步子，劳伦缇娜。”
歌蕾蒂娅稳稳地扶住她的手，就像以往无数次与她共舞时那样，放缓速度以便劳伦缇娜跟上。劳伦缇娜顺从地牵住她，在歌蕾蒂娅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呀，歌蕾蒂娅——海水的味道好近，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劳伦缇娜的声音如同久酿的蜜酒般浸润快乐与甜蜜，“我真想把我记得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队长，可我现在……不记得些什么了。”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歌蕾蒂娅说。
但劳伦缇娜本不该在此时醒来。歌蕾蒂娅早已为她的冒进制定了完备的计划，没真的想过会有人能在具体操作环节上帮她。她该告诉劳伦缇娜些什么？她相信自己能护劳伦缇娜周全，然而劳伦缇娜又会如何想？更何况……就像在那艘陆船的舷窗边、于她而言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让整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斯卡蒂阻拦她的去路，充满戒备地问她：“你是歌蕾蒂娅？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歌蕾蒂娅吗？”她下意识地予以肯定，话未出口就已被强烈的质疑给打断。现如今这种怀疑感卷土重来，噎住她的笑容，给少女银白月光下的修女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歌蕾蒂娅回过头去，看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劳伦缇娜；少女正虔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就像她们每一次列队出战时那样。所以歌蕾蒂娅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鲨鱼，配合我。”
“当然、队长——”劳伦缇娜欣然答应，“只要是战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任务很特殊，劳伦缇娜。比战斗要特殊一点。”歌蕾蒂娅说，“……我会带你去见深海教会的人，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中有一个主教，现在就在盐风城。”
劳伦缇娜点点头：“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听你的。安排我去做该做的事，像以前那样就好。”
歌蕾蒂娅望向她。所有那些名利场上的质疑，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歌蕾蒂娅从来不能在劳伦缇娜注视她的眼神中发现分毫——过去如此，当下亦然。她的灵魂里流动的是最为纯粹的热爱与憎恶，她对所有她认可的事物给予信任，而那些事物则因她的首肯而拥有恒久的光芒。
歌蕾蒂娅很浅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去补充道：“忍耐一下，不会很久。我会保护好你。”
她决意前去赴一场荒谬透顶的局：赌局的庄家来自她最憎恶的异端教会；遵守它们的规矩实在比直接动手令人厌烦得多，但她不得不赌。既然已经落于下风，她就必须比那些渣滓掌握更多的信息。骗取教会的信任，从它们的嘴里扣出话来，换言之，更多的忍耐——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9 時
绪通通抛之脑后；但要是她已经彻底孤身一人，她只能怀念，怀念所有的幻影。……是不是真的还有人活着？如果还有人活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救回他们？宇宙总留给一往无前者以谜题，但歌蕾蒂娅从未如此走投无路——终于，她在至暗的子夜的拐点，遇见了恭候她已久的陆地的代言人。
凯尔希带她来到罗德岛，信守承诺告诉她许多——关于这片大地，关于盐风城，关于漂泊至此的斯卡蒂与“幽灵鲨”；而歌蕾蒂娅从医生识趣的闭口不谈中，读出那些阴谋谜团与自己紧密相关的千丝万缕。她签下海洋与陆地间的合作协议，接受了基础的医疗处理、确保即便受了致命伤也能继续战斗之后，歌蕾蒂娅收下凯尔希的默许，终于得以再一次见到她的猎人。
劳伦缇娜在一众滴滴作响的监测设备与输液管的看守之下静静地睡着。那些医生坚信他们“最先进”的技术一定能够治好在梦中迷途的猎人，但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不过是让她在不能脱逃的睡眠中保持安静。歌蕾蒂娅将那些设备一件件拆掉，轻轻地将她抱起来，如同捧起水中的月亮般小心翼翼——有那么一瞬间，歌蕾蒂娅觉得，明明她就在自己眼前，却又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
“劳伦缇娜，”歌蕾蒂娅哑声说，“我们有好久——没有一起跳舞了。”
幽灵鲨从深睡中醒来，于浅眠的梦里漂浮。她的感官系统捕捉到许多声音：“信徒”的祷告、海嗣的呼唤——无意义的噪声。但在它们之上，在灵魂之上，她听见猎人的歌声，听见同伴的低喃。她的同伴轻声哼唱着“劳伦缇娜”最爱的歌，古老的阿戈尔语如花纹繁复的钥匙叩开思乡之情的闸门。劳伦缇娜、劳伦缇娜——幽灵鲨一遍遍念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许多人就这样叫她。她的同伴将她抱起，在微凉的月光下游向海的方向，动作与力道都如此熟悉。刹那之间，她回到故乡的怀抱。
“队长、剑鱼、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喃喃低语，“是你吗？”
歌蕾蒂娅停下脚步。“嗯，是我。”
女孩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早上好，队长——诶，你抱着我呐？”
歌蕾蒂娅放她下来。劳伦缇娜愉快地笑着，脚尖降落到地面上，晃晃悠悠地转了半个圈。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还记得跳舞时的步子，劳伦缇娜。”
歌蕾蒂娅稳稳地扶住她的手，就像以往无数次与她共舞时那样，放缓速度以便劳伦缇娜跟上。劳伦缇娜顺从地牵住她，在歌蕾蒂娅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呀，歌蕾蒂娅——海水的味道好近，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劳伦缇娜的声音如同久酿的蜜酒般浸润快乐与甜蜜，“我真想把我记得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队长，可我现在……不记得些什么了。”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歌蕾蒂娅说。
但劳伦缇娜本不该在此时醒来。歌蕾蒂娅早已为她的冒进制定了完备的计划，没真的想过会有人能在具体操作环节上帮她。她该告诉劳伦缇娜些什么？她相信自己能护劳伦缇娜周全，然而劳伦缇娜又会如何想？更何况……就像在那艘陆船的舷窗边、于她而言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让整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斯卡蒂阻拦她的去路，充满戒备地问她：“你是歌蕾蒂娅？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歌蕾蒂娅吗？”她下意识地予以肯定，话未出口就已被强烈的质疑给打断。现如今这种怀疑感卷土重来，噎住她的笑容，给少女银白月光下的修女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歌蕾蒂娅回过头去，看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劳伦缇娜；少女正虔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就像她们每一次列队出战时那样。所以歌蕾蒂娅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鲨鱼，配合我。”
“当然、队长——”劳伦缇娜欣然答应，“只要是战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任务很特殊，劳伦缇娜。比战斗要特殊一点。”歌蕾蒂娅说，“……我会带你去见深海教会的人，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中有一个主教，现在就在盐风城。”
劳伦缇娜点点头：“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听你的。安排我去做该做的事，像以前那样就好。”
歌蕾蒂娅望向她。所有那些名利场上的质疑，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歌蕾蒂娅从来不能在劳伦缇娜注视她的眼神中发现分毫——过去如此，当下亦然。她的灵魂里流动的是最为纯粹的热爱与憎恶，她对所有她认可的事物给予信任，而那些事物则因她的首肯而拥有恒久的光芒。
歌蕾蒂娅很浅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去补充道：“忍耐一下，不会很久。我会保护好你。”
她决意前去赴一场荒谬透顶的局：赌局的庄家来自她最憎恶的异端教会；遵守它们的规矩实在比直接动手令人厌烦得多，但她不得不赌。既然已经落于下风，她就必须比那些渣滓掌握更多的信息。骗取教会的信任，从它们的嘴里扣出话来，换言之，更多的忍耐——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劳伦缇娜，”歌蕾蒂娅哑声说，“我们有好久——没有一起跳舞了。”
幽灵鲨从深睡中醒来，于浅眠的梦里漂浮。她的感官系统捕捉到许多声音：“信徒”的祷告、海嗣的呼唤——无意义的噪声。但在它们之上，在灵魂之上，她听见猎人的歌声，听见同伴的低喃。她的同伴轻声哼唱着“劳伦缇娜”最爱的歌，古老的阿戈尔语如花纹繁复的钥匙叩开思乡之情的闸门。劳伦缇娜、劳伦缇娜——幽灵鲨一遍遍念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许多人就这样叫她。她的同伴将她抱起，在微凉的月光下游向海的方向，动作与力道都如此熟悉。刹那之间，她回到故乡的怀抱。
“队长、剑鱼、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喃喃低语，“是你吗？”
歌蕾蒂娅停下脚步。“嗯，是我。”
女孩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早上好，队长——诶，你抱着我呐？”
歌蕾蒂娅放她下来。劳伦缇娜愉快地笑着，脚尖降落到地面上，晃晃悠悠地转了半个圈。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还记得跳舞时的步子，劳伦缇娜。”
歌蕾蒂娅稳稳地扶住她的手，就像以往无数次与她共舞时那样，放缓速度以便劳伦缇娜跟上。劳伦缇娜顺从地牵住她，在歌蕾蒂娅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呀，歌蕾蒂娅——海水的味道好近，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劳伦缇娜的声音如同久酿的蜜酒般浸润快乐与甜蜜，“我真想把我记得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队长，可我现在……不记得些什么了。”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歌蕾蒂娅说。
但劳伦缇娜本不该在此时醒来。歌蕾蒂娅早已为她的冒进制定了完备的计划，没真的想过会有人能在具体操作环节上帮她。她该告诉劳伦缇娜些什么？她相信自己能护劳伦缇娜周全，然而劳伦缇娜又会如何想？更何况……就像在那艘陆船的舷窗边、于她而言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让整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斯卡蒂阻拦她的去路，充满戒备地问她：“你是歌蕾蒂娅？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歌蕾蒂娅吗？”她下意识地予以肯定，话未出口就已被强烈的质疑给打断。现如今这种怀疑感卷土重来，噎住她的笑容，给少女银白月光下的修女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歌蕾蒂娅回过头去，看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劳伦缇娜；少女正虔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就像她们每一次列队出战时那样。所以歌蕾蒂娅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鲨鱼，配合我。”
“当然、队长——”劳伦缇娜欣然答应，“只要是战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任务很特殊，劳伦缇娜。比战斗要特殊一点。”歌蕾蒂娅说，“……我会带你去见深海教会的人，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中有一个主教，现在就在盐风城。”
劳伦缇娜点点头：“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听你的。安排我去做该做的事，像以前那样就好。”
歌蕾蒂娅望向她。所有那些名利场上的质疑，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歌蕾蒂娅从来不能在劳伦缇娜注视她的眼神中发现分毫——过去如此，当下亦然。她的灵魂里流动的是最为纯粹的热爱与憎恶，她对所有她认可的事物给予信任，而那些事物则因她的首肯而拥有恒久的光芒。
歌蕾蒂娅很浅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去补充道：“忍耐一下，不会很久。我会保护好你。”
她决意前去赴一场荒谬透顶的局：赌局的庄家来自她最憎恶的异端教会；遵守它们的规矩实在比直接动手令人厌烦得多，但她不得不赌。既然已经落于下风，她就必须比那些渣滓掌握更多的信息。骗取教会的信任，从它们的嘴里扣出话来，换言之，更多的忍耐——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9 時
数次与她共舞时那样，放缓速度以便劳伦缇娜跟上。劳伦缇娜顺从地牵住她，在歌蕾蒂娅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呀，歌蕾蒂娅——海水的味道好近，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劳伦缇娜的声音如同久酿的蜜酒般浸润快乐与甜蜜，“我真想把我记得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队长，可我现在……不记得些什么了。”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歌蕾蒂娅说。
但劳伦缇娜本不该在此时醒来。歌蕾蒂娅早已为她的冒进制定了完备的计划，没真的想过会有人能在具体操作环节上帮她。她该告诉劳伦缇娜些什么？她相信自己能护劳伦缇娜周全，然而劳伦缇娜又会如何想？更何况……就像在那艘陆船的舷窗边、于她而言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让整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斯卡蒂阻拦她的去路，充满戒备地问她：“你是歌蕾蒂娅？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歌蕾蒂娅吗？”她下意识地予以肯定，话未出口就已被强烈的质疑给打断。现如今这种怀疑感卷土重来，噎住她的笑容，给少女银白月光下的修女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歌蕾蒂娅回过头去，看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劳伦缇娜；少女正虔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就像她们每一次列队出战时那样。所以歌蕾蒂娅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鲨鱼，配合我。”
“当然、队长——”劳伦缇娜欣然答应，“只要是战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任务很特殊，劳伦缇娜。比战斗要特殊一点。”歌蕾蒂娅说，“……我会带你去见深海教会的人，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中有一个主教，现在就在盐风城。”
劳伦缇娜点点头：“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听你的。安排我去做该做的事，像以前那样就好。”
歌蕾蒂娅望向她。所有那些名利场上的质疑，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歌蕾蒂娅从来不能在劳伦缇娜注视她的眼神中发现分毫——过去如此，当下亦然。她的灵魂里流动的是最为纯粹的热爱与憎恶，她对所有她认可的事物给予信任，而那些事物则因她的首肯而拥有恒久的光芒。
歌蕾蒂娅很浅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去补充道：“忍耐一下，不会很久。我会保护好你。”
她决意前去赴一场荒谬透顶的局：赌局的庄家来自她最憎恶的异端教会；遵守它们的规矩实在比直接动手令人厌烦得多，但她不得不赌。既然已经落于下风，她就必须比那些渣滓掌握更多的信息。骗取教会的信任，从它们的嘴里扣出话来，换言之，更多的忍耐——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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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鲨鱼，配合我。”
“当然、队长——”劳伦缇娜欣然答应，“只要是战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任务很特殊，劳伦缇娜。比战斗要特殊一点。”歌蕾蒂娅说，“……我会带你去见深海教会的人，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中有一个主教，现在就在盐风城。”
劳伦缇娜点点头：“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听你的。安排我去做该做的事，像以前那样就好。”
歌蕾蒂娅望向她。所有那些名利场上的质疑，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歌蕾蒂娅从来不能在劳伦缇娜注视她的眼神中发现分毫——过去如此，当下亦然。她的灵魂里流动的是最为纯粹的热爱与憎恶，她对所有她认可的事物给予信任，而那些事物则因她的首肯而拥有恒久的光芒。
歌蕾蒂娅很浅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去补充道：“忍耐一下，不会很久。我会保护好你。”
她决意前去赴一场荒谬透顶的局：赌局的庄家来自她最憎恶的异端教会；遵守它们的规矩实在比直接动手令人厌烦得多，但她不得不赌。既然已经落于下风，她就必须比那些渣滓掌握更多的信息。骗取教会的信任，从它们的嘴里扣出话来，换言之，更多的忍耐——这就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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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9 時
是她需要做的。为了追上阿戈尔的明天、哪怕只多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歌蕾蒂娅孤注一掷——她押上她最骄傲的猎人，她押上她的心脏。
事实证明：歌蕾蒂娅的计划并不周密，还有许多事出乎她的意料。比如说——斯卡蒂换了套不错的新舞裙，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居民们站在一起，够像个浪漫又天真的吟游歌手，让歌蕾蒂娅回想起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共舞。那时的斯卡蒂在舞会上也僵硬地保持警惕，回避一切有意于她的视线，接着被劳伦缇娜不由分说地拽进舞池。但这回略有不同——斯卡蒂一看见她，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歌蕾蒂娅等着她。等她掏出那可笑的武器，刺向自己的手；而歌蕾蒂娅连躲都没有躲。
“她在哪里？”斯卡蒂气势汹汹地逼问。
“你很关心她。”
“不然呢？”
歌蕾蒂娅笑了笑。她总还记得他们过去的样子，才会意外于自己忘却了远离海洋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改变。最强大的深海猎人、斯卡蒂……她被那种轻浮的茫然所裹挟，像个不得不面对被自己搞砸了的任务的烦恼少年。万幸的是，歌蕾蒂娅从来都不讨厌热情。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你多久没跳舞了？你走的路太多，你的皮肤很干燥。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歌蕾蒂娅的笑意仿佛一种戏谑的象征，令斯卡蒂无法回应。只是在片刻之间，她觉得，二队长脸上的笑容嘲讽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我看不明白你，二队长。我不明白你想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算是‘我们’。”斯卡蒂抢着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需要帮助？还是你已经成为了阿戈尔的敌人？”
歌蕾蒂娅并无愠色，只是隐晦地出言劝诫：
“猎人追逐猎物，而不是沉迷追逐本身。看清楚你的猎物，三队的斯卡蒂。”
斯卡蒂的到来，填上了这幕戏的最后一块拼图。虚以委蛇的主教终于愿意袒露心扉，展示祂手中最后的底牌——尽管在那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歌蕾蒂娅就听见了祂的动静。海嗣凶悍的一击直冲她的胸口，但她没有躲——这是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然乐于接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涌出，但又有别的一些因素从中作梗，使她的心脏不至于停止跳动。
海嗣的目标是斯卡蒂。祂的信息控制了斯卡蒂的思维。祂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它们的伊莎玛拉，想要凭依人的语言来阐述垃圾的“生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9 時
存之道”；那所谓通过相互捕食来满足生存需求的长篇大论，歌蕾蒂娅不屑于听。海嗣承认了它们的神的堕亡，而这正是她想要知道的——掌握了翻盘取胜的突破口，她便不再伪装。
歌蕾蒂娅从血泊中站起，长槊穿透海嗣的胸膛，击碎祂的言语，一瞬间就在海嗣身体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她用力将长槊从海嗣身体里拔了出来，接着跃向斯卡蒂身前，飘然落地。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歌蕾蒂娅笑着挥舞武器，“那么你就更不会懂，垃圾。我们宁可身有赘余也要那样活下去。我们不是你。”
空气中剑拔弩张，而深海猎人从不畏惧于以弱敌强。歌蕾蒂娅第二次冲锋，长槊划出华丽的弧线，锋利的刃与海嗣的肌肉结构缠斗，接着收力回避海嗣的爪。海嗣的身体结构确乎满足健壮的条件，祂那诡异的肌理构造能够支持祂做出异于常规的动作，招招致命；但祂显然低估了歌蕾蒂娅的速度，无法推理该如何战胜这个带着重伤仍能如此敏捷的阿戈尔人。不出几个回合，歌蕾蒂娅就占据了上风，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直到海嗣窸窸窣窣地倒下。
“怎么样？”歌蕾蒂娅问道。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还行……”斯卡蒂勉强地回应，“还能动。”
一旁作壁上观的主教惊愕不已，进而气急败坏地卸下它本就蹩脚的伪装，现出它身为海嗣的原型，杀意直指二人。
“我说……是不是把我忘啦？”
乖女孩劳伦缇娜观望歌蕾蒂娅逼真的自杀表演，精确预见英雄复活登场的时机，隔着那一层玻璃与同伴们对上久别重逢的目光。
“看到你的老样子真不错，鲨鱼。”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再害羞一会儿吗？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清醒过啦……”
劳伦缇娜的轻笑宛如一曲漂亮的即兴演奏。她接住斯卡蒂扔来的圆头锯，冲破愚蠢的水族箱，脚尖重新触到地面：深海的公主离开大洋多年，但她仍旧并且永远是海的女儿。海嗣们以机械的呼号召唤她，它们不知道猎人之间向来以歌声相联系；她早已在猎人的歌声中寻回家乡的记忆，乡愁似水，配得上一曲华尔兹。
歌蕾蒂娅与她谈话，唤她作“小美人鱼”，配合她的舞步战斗。曾经歌蕾蒂娅教导她，一切使人区别于物的存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因而能够使得意义在死物中诞生。她从歌蕾蒂娅的身上寻见经久不衰的证明：执政官的战斗技术优雅而强大，力求暴力与速度最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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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9 時
高效的配合；长槊在她手中翻飞舞蹈，终结海嗣的生命再捅穿它们的躯壳，如同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挥下大刀阔斧的一锤，镌刻一颗滑落的眼泪。她用生活谈论艺术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喜悦与憎恶的意义，因而永远吸引劳伦缇娜去靠近。如今她们在岸上重逢，各自不舍于故乡的不同角落，又视彼此的歌声为家乡仍在的证明。当她们终于能够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劳伦缇娜想起她们的每一次相视而笑，想起她们一同跳过的一千支舞。
在凯尔希的帮助之下，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猎人们得以离开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太阳刚刚落下，斯卡蒂赶着去和新朋友作最后的道别，海边漫长空阔的崖壁上只剩下歌蕾蒂娅和劳伦缇娜两个人。
“所以，”劳伦缇娜望够了海潮，“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回去，还有时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你想说便说。”
歌蕾蒂娅挑了个赏月的好位置，寻了一处宽大的石头坐下歇息。劳伦缇娜便挨着她坐下，头歇在她肩膀上。歌蕾蒂娅条件反射地感到抗拒，竖起的衣领竭力掩藏的鳞燃烧般地疼痛。然而她刹那间的过激反应没能博得女孩的关注，劳伦缇娜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与她贴得更近。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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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他们在陆地上发现我，费尽一切手段想从我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他们没能如愿。”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地回答：“换作过去，我该赞赏你的。但现在，没人有资格为你作出官方公正的评价。”
“不，队长。你有这个资格，”劳伦缇娜笑了，“就当是对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说话。”
“那好。鲨鱼……你做得很好。”
歌蕾蒂娅从她愉快的笑声中想起学生时代的劳伦缇娜。那时战争的发动还遥不可及，未来的雕塑家跟着她学习舞蹈与戏剧鉴赏；每当歌蕾蒂娅赞扬她的聪慧，她都会因之展露笑颜，并且乐此不疲。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忽然望着月亮说，“我想起来，我曾经尝试过写一部小说？”
“嗯，确实有过这回事。”
歌蕾蒂娅抚摸她的后背，触碰她脊髓中残存的浸泡在狂乱里的那部分劳伦缇娜，安抚她们共享的那份浑浊的血脉，黑色手套向纯白衣领行礼致意，各自相安无事。
“可惜……我不记得内容了，”劳伦缇娜语调呢喃，仿佛吟咏一个遥远的梦，“但我记得，那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队长。”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9 時
满月照耀之下她们跌进少女编织的虚构故事，如作家所指示的那样相互依偎；月光铺陈往事，故事走向尾声，时间仿佛回转，回到一个不曾存在却也一定存在过的往昔之夜，那是一个——她们都是纯粹的她们的时候。
劳伦缇娜懒懒地靠在歌蕾蒂娅身上问她：“剑鱼，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呀？”而歌蕾蒂娅低下头，气息与月光一同降临劳伦缇娜银白色的发顶：“想接个吻吗，小美人鱼？”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0
時
平平 / 绘
時
11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璐璐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1 時 06 分
11
時 06 分
十棱柱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1 時 06 分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1 時 06 分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1 時 06 分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1
時 06 分
十棱柱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1 時 06 分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1 時 06 分
時
12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MaskMascot / 绘
减字清光 / 绘
13
時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4
時
拿铁 / 文
旧阿戈尔的废墟已成为海嗣的巢穴，即将复苏的神明以此为温床，要带领众生走向全新的纪元，众生狂欢。
海嗣们倾巢而出，迫切地想要将落单的猎人们迎回大群。无论是歌蕾蒂娅还是劳伦缇娜，都感受到了一种并非敌意的冲动，它们如同手牵手舞蹈着迎接海上风暴的人鱼，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坠海的人类拉进海底，不知晓溺亡对于人类的意义，只想让他们领略异世的新奇。
血肉畸变的阿戈尔叛徒这样对她说：“你与你的部下拒绝妥协，计划便无法彻底完成。最后的深海猎人，请在此归还神明遗落的血脉，感谢你们为大群存续所做的贡献。”
大群在她的耳边咏歌，她名字的发音是吟游的前奏：
*回归吧，Gladiia
*Isharmla需要完整
*血脉先呼唤你们回归大海
*我们再携手你们走出大海
执政官女士知晓，海嗣的存在并无善恶之分，只因善恶是人类擅自拟定的标准。若要放弃为人的权利成为海嗣，究竟能受谁人指摘？
无机质的音色模仿着她心脏的搏动，学会了节奏与起伏：
*我们让自己的同胞存续
*我们让人类成为了同胞的养分
*我们不可怕
*人类让他们的同胞覆灭
*人类让人类成为了我们的养分
*人类才可怕
执政官女士怀疑，叛徒们呼号的大同世界不过是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甜美骗局。那些偏执的教会信徒、那些躲在生存缝隙里的阿戈尔人、那些尚可一战的罗德岛干员，或者哪怕是她自己，在异化成海嗣后，也只能成为更强者最先选择的食物。
死板单一的调律模拟着她体内血液的奔流与骨骼的摩擦，加入和弦：
*大群将解放你们
*大群将供养你们
*你们不是人类
*你们就是我们
海嗣如此慷慨地对待猎人，只因为它们在猎人身上看见了神迹。阿戈尔将神的一部分注入猎人们的身体，她们在美名为改革的遮羞布下分食了神的血肉。
海嗣说她们不是人类，她们否定，歌与舞依旧能触动她们的心弦，同族间残忍的优胜劣汰被粉饰成无私供养令她们感到厌恶，人类被异族哺食令她们愤恨反抗。
她们说猎人不是海嗣，海嗣否定，猎人同哺育它们的神明血脉相连，猎人的基因在呼唤着猎人回归，猎人又怎可能是人类？
她们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边，任何一边都认为她们荒谬。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此刻也在上演。虽然我跟你都因为那本书太过无聊而没能好好看完，但贝尔阿先生的洞察到现在都不过时。是吧？剑鱼？”
她们奋力从海嗣密集的撕咬中突围出来，来到一片遍布礁石的地段。得以喘息之际，劳伦缇娜向着她的队长调侃起先贤论著，试图以这种方式消解身心上的困境。
她血液里的源石结晶本能地攻击着体内异种，异变的血肉又与之对抗，不断地消耗着再生机能，现在她身上的伤口不会再愈合了。
左臂因断裂而剧痛，难以聚焦的瞳孔印出歌蕾蒂娅的身影，重伤的剑鱼此时动弹不得，尽管战斗中反复开裂的创伤在肉眼可见地缓慢消失，凝重的神情却反映出与之相悖的焦躁，她眉头紧锁地凝视着眼前虚空，不耐烦却又不得已地对抗着穷追不舍的絮语。
劳伦缇娜擅自捧起歌蕾蒂娅的手，令对方回过神来的同时不由得僵硬了片刻——细密鳞片早已染指歌蕾蒂娅的大片肌肤，残破的缎面手套只带象征性的遮掩，即使周围光线黯淡，这条敏锐的鲨鱼也定然把剑鱼现在不堪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队长，你说过的，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阿戈尔。”
歌蕾蒂娅有所反应，回握住劳伦缇娜，但动作依旧显得有些艰难。
这是她在议会初现端倪的决策后，贯彻起的信条，也是她与其他执政官都不太一样的地方。
作为队长，她在属于深海猎人的坚信礼上，将这句话擅自补充进了入队致辞的结尾。作为师长，她在各种复杂势力质疑深海猎人的晚宴上，企图以这句话开导鲨鱼的愤懑，让她不要用情绪主导判断与行动。
直到她在抱着鲨鱼离开罗德岛的那次难眠深夜里，不再需要说。她的猎人早在重逢之前就明白了她所想。
有海嗣循着猎人的鲜血气味来到此处，都被鲨鱼一一碾碎。现在她们处在一个由礁石围成的天然堡垒里，唯一的进出口为她们带来了地形优势。撤离途中对抗四面八方涌来的难缠家伙，难免让她们感到力不从心，固守这一线天倒是省力不少。
事到如今，不能如那群叛徒所愿，让神完整。之后的事情，等返回罗德岛再从长计议。异种的血肉无法击溃她，那么自然也无法击溃她的队长，更无从击溃阿戈尔。需要的只是从对抗到战胜的时间而已。
只要为剑鱼的恢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现在鲨鱼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无法痊愈的伤口为饵，将战场拉离歌蕾蒂娅身边，并且抹杀掉任何妨碍剑鱼的威胁。
如果足够幸运，她能撑到和剑鱼一起返回罗德岛，为医疗部贡献两份大礼。
尽管是妄想。
“那场坚信礼上，你还说，我们活着，我们就是阿戈尔，所以，好好活着，猎人们。”劳伦缇娜在歌蕾蒂娅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柔软的唇点在她激战后炽热的皮肤上，显得冰冷，“队长，请让阿戈尔继续活着。”
——
如今的阿戈尔究竟怎样活着？
歌蕾蒂娅看着她面前的猎人，这个本该手持刻刀塑造阿戈尔神貌，以歌与舞传承阿戈尔之魂的孩子——阿戈尔真正的未来，如今正血流不止。
她的战友将绝。她在伊比利亚见过了太多无寸土可依的阿戈尔人，苦难已使他们忘记如何去展望前路；她在阿戈尔的废墟里见过了太多无人性可循的懦夫，盲目已使他们丢弃昔日的荣誉。
现在她还要继续苟延残喘，拖着一副被矇昧与野蛮打上烙印的躯体，吸引着一群天生喜爱粗鲁啃食的渣滓，带领着另一群生来喜爱互相伤害的残余，继续去寻找最初那个猎人尚未被抛弃的阿戈尔。
这就是阿戈尔继续活着的姿态。
但阿戈尔只要一息尚存，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将继续号召，继续反抗，如果除了一口气之外，还剩下些别的什么，她愿意将这些全都投入到对异种的报复中去。眼前这个即将离她而去的猎人，不过是又一个将被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又一个依靠记忆才会鲜活的形象。
水流如同扭曲的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探来，鲨鱼挥动武器劈开隐藏其中的狡猾猎物，她周身逐渐浮现出的源石微粒使敌人的残躯碎散成荧蓝光泽，又将之倾洒在她银白的发间。现在她似斑驳的星与月，意图坠入不远处那片深邃的敌群。
带她回来，歌蕾蒂娅，带她回来。比起从此以后耗尽活着的一切去贯彻复仇的意志，不如拼死留住那个现在就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猎人们的歌舞与牺牲，执政官府邸里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夜色下的氤氲暖光与纯白塑像，酒馆里的爵士乐与酒后真言，以及一位喜欢缠着她的，机敏又感性的士官小姐——这个曾经试图在宴会上，替自己的队长与猎人们出气的少女，仅在初步领略过自己的说话之道后，也能学着自己的口吻阴阳怪气几句——如今开始试图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了。
而她，她再也没法用诸如“为阿戈尔的将来考虑”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她的冲动，因为这条成长起来的狡猾鲨鱼，反过来用阿戈尔堵住了她的嘴。
万物之主将一位无缘的女士撇在礁石迷宫的阴影中静静腐烂，她对这位女士说，主离开后的晦暗世界才是救赎与解脱的和鸣。
逐渐隐没的星与月在无声地向她传达：
回罗德岛，歌蕾蒂娅，活着回去。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回 响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4 時
分，只因善恶是人类擅自拟定的标准。若要放弃为人的权利成为海嗣，究竟能受谁人指摘？
无机质的音色模仿着她心脏的搏动，学会了节奏与起伏：
*我们让自己的同胞存续
*我们让人类成为了同胞的养分
*我们不可怕
*人类让他们的同胞覆灭
*人类让人类成为了我们的养分
*人类才可怕
执政官女士怀疑，叛徒们呼号的大同世界不过是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甜美骗局。那些偏执的教会信徒、那些躲在生存缝隙里的阿戈尔人、那些尚可一战的罗德岛干员，或者哪怕是她自己，在异化成海嗣后，也只能成为更强者最先选择的食物。
死板单一的调律模拟着她体内血液的奔流与骨骼的摩擦，加入和弦：
*大群将解放你们
*大群将供养你们
*你们不是人类
*你们就是我们
海嗣如此慷慨地对待猎人，只因为它们在猎人身上看见了神迹。阿戈尔将神的一部分注入猎人们的身体，她们在美名为改革的遮羞布下分食了神的血肉。
海嗣说她们不是人类，她们否定，歌与舞依旧能触动她们的心弦，同族间残忍的优胜劣汰被粉饰成无私供养令她们感到厌恶，人类被异族哺食令她们愤恨反抗。
她们说猎人不是海嗣，海嗣否定，猎人同哺育它们的神明血脉相连，猎人的基因在呼唤着猎人回归，猎人又怎可能是人类？
她们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边，任何一边都认为她们荒谬。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此刻也在上演。虽然我跟你都因为那本书太过无聊而没能好好看完，但贝尔阿先生的洞察到现在都不过时。是吧？剑鱼？”
她们奋力从海嗣密集的撕咬中突围出来，来到一片遍布礁石的地段。得以喘息之际，劳伦缇娜向着她的队长调侃起先贤论著，试图以这种方式消解身心上的困境。
她血液里的源石结晶本能地攻击着体内异种，异变的血肉又与之对抗，不断地消耗着再生机能，现在她身上的伤口不会再愈合了。
左臂因断裂而剧痛，难以聚焦的瞳孔印出歌蕾蒂娅的身影，重伤的剑鱼此时动弹不得，尽管战斗中反复开裂的创伤在肉眼可见地缓慢消失，凝重的神情却反映出与之相悖的焦躁，她眉头紧锁地凝视着眼前虚空，不耐烦却又不得已地对抗着穷追不舍的絮语。
劳伦缇娜擅自捧起歌蕾蒂娅的手，令对方回过神来的同时不由得僵硬了片刻——细密鳞片早已染指歌蕾蒂娅的大片肌肤，残破的缎面手套只带象征性的遮掩，即使周围光线黯淡，这条敏锐的鲨鱼也定然把剑鱼现在不堪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队长，你说过的，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阿戈尔。”
歌蕾蒂娅有所反应，回握住劳伦缇娜，但动作依旧显得有些艰难。
这是她在议会初现端倪的决策后，贯彻起的信条，也是她与其他执政官都不太一样的地方。
作为队长，她在属于深海猎人的坚信礼上，将这句话擅自补充进了入队致辞的结尾。作为师长，她在各种复杂势力质疑深海猎人的晚宴上，企图以这句话开导鲨鱼的愤懑，让她不要用情绪主导判断与行动。
直到她在抱着鲨鱼离开罗德岛的那次难眠深夜里，不再需要说。她的猎人早在重逢之前就明白了她所想。
有海嗣循着猎人的鲜血气味来到此处，都被鲨鱼一一碾碎。现在她们处在一个由礁石围成的天然堡垒里，唯一的进出口为她们带来了地形优势。撤离途中对抗四面八方涌来的难缠家伙，难免让她们感到力不从心，固守这一线天倒是省力不少。
事到如今，不能如那群叛徒所愿，让神完整。之后的事情，等返回罗德岛再从长计议。异种的血肉无法击溃她，那么自然也无法击溃她的队长，更无从击溃阿戈尔。需要的只是从对抗到战胜的时间而已。
只要为剑鱼的恢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现在鲨鱼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无法痊愈的伤口为饵，将战场拉离歌蕾蒂娅身边，并且抹杀掉任何妨碍剑鱼的威胁。
如果足够幸运，她能撑到和剑鱼一起返回罗德岛，为医疗部贡献两份大礼。
尽管是妄想。
“那场坚信礼上，你还说，我们活着，我们就是阿戈尔，所以，好好活着，猎人们。”劳伦缇娜在歌蕾蒂娅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柔软的唇点在她激战后炽热的皮肤上，显得冰冷，“队长，请让阿戈尔继续活着。”
——
如今的阿戈尔究竟怎样活着？
歌蕾蒂娅看着她面前的猎人，这个本该手持刻刀塑造阿戈尔神貌，以歌与舞传承阿戈尔之魂的孩子——阿戈尔真正的未来，如今正血流不止。
她的战友将绝。她在伊比利亚见过了太多无寸土可依的阿戈尔人，苦难已使他们忘记如何去展望前路；她在阿戈尔的废墟里见过了太多无人性可循的懦夫，盲目已使他们丢弃昔日的荣誉。
现在她还要继续苟延残喘，拖着一副被矇昧与野蛮打上烙印的躯体，吸引着一群天生喜爱粗鲁啃食的渣滓，带领着另一群生来喜爱互相伤害的残余，继续去寻找最初那个猎人尚未被抛弃的阿戈尔。
这就是阿戈尔继续活着的姿态。
但阿戈尔只要一息尚存，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将继续号召，继续反抗，如果除了一口气之外，还剩下些别的什么，她愿意将这些全都投入到对异种的报复中去。眼前这个即将离她而去的猎人，不过是又一个将被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又一个依靠记忆才会鲜活的形象。
水流如同扭曲的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探来，鲨鱼挥动武器劈开隐藏其中的狡猾猎物，她周身逐渐浮现出的源石微粒使敌人的残躯碎散成荧蓝光泽，又将之倾洒在她银白的发间。现在她似斑驳的星与月，意图坠入不远处那片深邃的敌群。
带她回来，歌蕾蒂娅，带她回来。比起从此以后耗尽活着的一切去贯彻复仇的意志，不如拼死留住那个现在就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猎人们的歌舞与牺牲，执政官府邸里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夜色下的氤氲暖光与纯白塑像，酒馆里的爵士乐与酒后真言，以及一位喜欢缠着她的，机敏又感性的士官小姐——这个曾经试图在宴会上，替自己的队长与猎人们出气的少女，仅在初步领略过自己的说话之道后，也能学着自己的口吻阴阳怪气几句——如今开始试图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了。
而她，她再也没法用诸如“为阿戈尔的将来考虑”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她的冲动，因为这条成长起来的狡猾鲨鱼，反过来用阿戈尔堵住了她的嘴。
万物之主将一位无缘的女士撇在礁石迷宫的阴影中静静腐烂，她对这位女士说，主离开后的晦暗世界才是救赎与解脱的和鸣。
逐渐隐没的星与月在无声地向她传达：
回罗德岛，歌蕾蒂娅，活着回去。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海嗣如此慷慨地对待猎人，只因为它们在猎人身上看见了神迹。阿戈尔将神的一部分注入猎人们的身体，她们在美名为改革的遮羞布下分食了神的血肉。
海嗣说她们不是人类，她们否定，歌与舞依旧能触动她们的心弦，同族间残忍的优胜劣汰被粉饰成无私供养令她们感到厌恶，人类被异族哺食令她们愤恨反抗。
她们说猎人不是海嗣，海嗣否定，猎人同哺育它们的神明血脉相连，猎人的基因在呼唤着猎人回归，猎人又怎可能是人类？
她们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边，任何一边都认为她们荒谬。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此刻也在上演。虽然我跟你都因为那本书太过无聊而没能好好看完，但贝尔阿先生的洞察到现在都不过时。是吧？剑鱼？”
她们奋力从海嗣密集的撕咬中突围出来，来到一片遍布礁石的地段。得以喘息之际，劳伦缇娜向着她的队长调侃起先贤论著，试图以这种方式消解身心上的困境。
她血液里的源石结晶本能地攻击着体内异种，异变的血肉又与之对抗，不断地消耗着再生机能，现在她身上的伤口不会再愈合了。
左臂因断裂而剧痛，难以聚焦的瞳孔印出歌蕾蒂娅的身影，重伤的剑鱼此时动弹不得，尽管战斗中反复开裂的创伤在肉眼可见地缓慢消失，凝重的神情却反映出与之相悖的焦躁，她眉头紧锁地凝视着眼前虚空，不耐烦却又不得已地对抗着穷追不舍的絮语。
劳伦缇娜擅自捧起歌蕾蒂娅的手，令对方回过神来的同时不由得僵硬了片刻——细密鳞片早已染指歌蕾蒂娅的大片肌肤，残破的缎面手套只带象征性的遮掩，即使周围光线黯淡，这条敏锐的鲨鱼也定然把剑鱼现在不堪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队长，你说过的，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阿戈尔。”
歌蕾蒂娅有所反应，回握住劳伦缇娜，但动作依旧显得有些艰难。
这是她在议会初现端倪的决策后，贯彻起的信条，也是她与其他执政官都不太一样的地方。
作为队长，她在属于深海猎人的坚信礼上，将这句话擅自补充进了入队致辞的结尾。作为师长，她在各种复杂势力质疑深海猎人的晚宴上，企图以这句话开导鲨鱼的愤懑，让她不要用情绪主导判断与行动。
直到她在抱着鲨鱼离开罗德岛的那次难眠深夜里，不再需要说。她的猎人早在重逢之前就明白了她所想。
有海嗣循着猎人的鲜血气味来到此处，都被鲨鱼一一碾碎。现在她们处在一个由礁石围成的天然堡垒里，唯一的进出口为她们带来了地形优势。撤离途中对抗四面八方涌来的难缠家伙，难免让她们感到力不从心，固守这一线天倒是省力不少。
事到如今，不能如那群叛徒所愿，让神完整。之后的事情，等返回罗德岛再从长计议。异种的血肉无法击溃她，那么自然也无法击溃她的队长，更无从击溃阿戈尔。需要的只是从对抗到战胜的时间而已。
只要为剑鱼的恢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现在鲨鱼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无法痊愈的伤口为饵，将战场拉离歌蕾蒂娅身边，并且抹杀掉任何妨碍剑鱼的威胁。
如果足够幸运，她能撑到和剑鱼一起返回罗德岛，为医疗部贡献两份大礼。
尽管是妄想。
“那场坚信礼上，你还说，我们活着，我们就是阿戈尔，所以，好好活着，猎人们。”劳伦缇娜在歌蕾蒂娅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柔软的唇点在她激战后炽热的皮肤上，显得冰冷，“队长，请让阿戈尔继续活着。”
——
如今的阿戈尔究竟怎样活着？
歌蕾蒂娅看着她面前的猎人，这个本该手持刻刀塑造阿戈尔神貌，以歌与舞传承阿戈尔之魂的孩子——阿戈尔真正的未来，如今正血流不止。
她的战友将绝。她在伊比利亚见过了太多无寸土可依的阿戈尔人，苦难已使他们忘记如何去展望前路；她在阿戈尔的废墟里见过了太多无人性可循的懦夫，盲目已使他们丢弃昔日的荣誉。
现在她还要继续苟延残喘，拖着一副被矇昧与野蛮打上烙印的躯体，吸引着一群天生喜爱粗鲁啃食的渣滓，带领着另一群生来喜爱互相伤害的残余，继续去寻找最初那个猎人尚未被抛弃的阿戈尔。
这就是阿戈尔继续活着的姿态。
但阿戈尔只要一息尚存，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将继续号召，继续反抗，如果除了一口气之外，还剩下些别的什么，她愿意将这些全都投入到对异种的报复中去。眼前这个即将离她而去的猎人，不过是又一个将被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又一个依靠记忆才会鲜活的形象。
水流如同扭曲的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探来，鲨鱼挥动武器劈开隐藏其中的狡猾猎物，她周身逐渐浮现出的源石微粒使敌人的残躯碎散成荧蓝光泽，又将之倾洒在她银白的发间。现在她似斑驳的星与月，意图坠入不远处那片深邃的敌群。
带她回来，歌蕾蒂娅，带她回来。比起从此以后耗尽活着的一切去贯彻复仇的意志，不如拼死留住那个现在就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猎人们的歌舞与牺牲，执政官府邸里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夜色下的氤氲暖光与纯白塑像，酒馆里的爵士乐与酒后真言，以及一位喜欢缠着她的，机敏又感性的士官小姐——这个曾经试图在宴会上，替自己的队长与猎人们出气的少女，仅在初步领略过自己的说话之道后，也能学着自己的口吻阴阳怪气几句——如今开始试图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了。
而她，她再也没法用诸如“为阿戈尔的将来考虑”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她的冲动，因为这条成长起来的狡猾鲨鱼，反过来用阿戈尔堵住了她的嘴。
万物之主将一位无缘的女士撇在礁石迷宫的阴影中静静腐烂，她对这位女士说，主离开后的晦暗世界才是救赎与解脱的和鸣。
逐渐隐没的星与月在无声地向她传达：
回罗德岛，歌蕾蒂娅，活着回去。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4 時
歌蕾蒂娅的身影，重伤的剑鱼此时动弹不得，尽管战斗中反复开裂的创伤在肉眼可见地缓慢消失，凝重的神情却反映出与之相悖的焦躁，她眉头紧锁地凝视着眼前虚空，不耐烦却又不得已地对抗着穷追不舍的絮语。
劳伦缇娜擅自捧起歌蕾蒂娅的手，令对方回过神来的同时不由得僵硬了片刻——细密鳞片早已染指歌蕾蒂娅的大片肌肤，残破的缎面手套只带象征性的遮掩，即使周围光线黯淡，这条敏锐的鲨鱼也定然把剑鱼现在不堪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队长，你说过的，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阿戈尔。”
歌蕾蒂娅有所反应，回握住劳伦缇娜，但动作依旧显得有些艰难。
这是她在议会初现端倪的决策后，贯彻起的信条，也是她与其他执政官都不太一样的地方。
作为队长，她在属于深海猎人的坚信礼上，将这句话擅自补充进了入队致辞的结尾。作为师长，她在各种复杂势力质疑深海猎人的晚宴上，企图以这句话开导鲨鱼的愤懑，让她不要用情绪主导判断与行动。
直到她在抱着鲨鱼离开罗德岛的那次难眠深夜里，不再需要说。她的猎人早在重逢之前就明白了她所想。
有海嗣循着猎人的鲜血气味来到此处，都被鲨鱼一一碾碎。现在她们处在一个由礁石围成的天然堡垒里，唯一的进出口为她们带来了地形优势。撤离途中对抗四面八方涌来的难缠家伙，难免让她们感到力不从心，固守这一线天倒是省力不少。
事到如今，不能如那群叛徒所愿，让神完整。之后的事情，等返回罗德岛再从长计议。异种的血肉无法击溃她，那么自然也无法击溃她的队长，更无从击溃阿戈尔。需要的只是从对抗到战胜的时间而已。
只要为剑鱼的恢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现在鲨鱼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无法痊愈的伤口为饵，将战场拉离歌蕾蒂娅身边，并且抹杀掉任何妨碍剑鱼的威胁。
如果足够幸运，她能撑到和剑鱼一起返回罗德岛，为医疗部贡献两份大礼。
尽管是妄想。
“那场坚信礼上，你还说，我们活着，我们就是阿戈尔，所以，好好活着，猎人们。”劳伦缇娜在歌蕾蒂娅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柔软的唇点在她激战后炽热的皮肤上，显得冰冷，“队长，请让阿戈尔继续活着。”
——
如今的阿戈尔究竟怎样活着？
歌蕾蒂娅看着她面前的猎人，这个本该手持刻刀塑造阿戈尔神貌，以歌与舞传承阿戈尔之魂的孩子——阿戈尔真正的未来，如今正血流不止。
她的战友将绝。她在伊比利亚见过了太多无寸土可依的阿戈尔人，苦难已使他们忘记如何去展望前路；她在阿戈尔的废墟里见过了太多无人性可循的懦夫，盲目已使他们丢弃昔日的荣誉。
现在她还要继续苟延残喘，拖着一副被矇昧与野蛮打上烙印的躯体，吸引着一群天生喜爱粗鲁啃食的渣滓，带领着另一群生来喜爱互相伤害的残余，继续去寻找最初那个猎人尚未被抛弃的阿戈尔。
这就是阿戈尔继续活着的姿态。
但阿戈尔只要一息尚存，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将继续号召，继续反抗，如果除了一口气之外，还剩下些别的什么，她愿意将这些全都投入到对异种的报复中去。眼前这个即将离她而去的猎人，不过是又一个将被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又一个依靠记忆才会鲜活的形象。
水流如同扭曲的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探来，鲨鱼挥动武器劈开隐藏其中的狡猾猎物，她周身逐渐浮现出的源石微粒使敌人的残躯碎散成荧蓝光泽，又将之倾洒在她银白的发间。现在她似斑驳的星与月，意图坠入不远处那片深邃的敌群。
带她回来，歌蕾蒂娅，带她回来。比起从此以后耗尽活着的一切去贯彻复仇的意志，不如拼死留住那个现在就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猎人们的歌舞与牺牲，执政官府邸里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夜色下的氤氲暖光与纯白塑像，酒馆里的爵士乐与酒后真言，以及一位喜欢缠着她的，机敏又感性的士官小姐——这个曾经试图在宴会上，替自己的队长与猎人们出气的少女，仅在初步领略过自己的说话之道后，也能学着自己的口吻阴阳怪气几句——如今开始试图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了。
而她，她再也没法用诸如“为阿戈尔的将来考虑”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她的冲动，因为这条成长起来的狡猾鲨鱼，反过来用阿戈尔堵住了她的嘴。
万物之主将一位无缘的女士撇在礁石迷宫的阴影中静静腐烂，她对这位女士说，主离开后的晦暗世界才是救赎与解脱的和鸣。
逐渐隐没的星与月在无声地向她传达：
回罗德岛，歌蕾蒂娅，活着回去。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就明白了她所想。
有海嗣循着猎人的鲜血气味来到此处，都被鲨鱼一一碾碎。现在她们处在一个由礁石围成的天然堡垒里，唯一的进出口为她们带来了地形优势。撤离途中对抗四面八方涌来的难缠家伙，难免让她们感到力不从心，固守这一线天倒是省力不少。
事到如今，不能如那群叛徒所愿，让神完整。之后的事情，等返回罗德岛再从长计议。异种的血肉无法击溃她，那么自然也无法击溃她的队长，更无从击溃阿戈尔。需要的只是从对抗到战胜的时间而已。
只要为剑鱼的恢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现在鲨鱼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无法痊愈的伤口为饵，将战场拉离歌蕾蒂娅身边，并且抹杀掉任何妨碍剑鱼的威胁。
如果足够幸运，她能撑到和剑鱼一起返回罗德岛，为医疗部贡献两份大礼。
尽管是妄想。
“那场坚信礼上，你还说，我们活着，我们就是阿戈尔，所以，好好活着，猎人们。”劳伦缇娜在歌蕾蒂娅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柔软的唇点在她激战后炽热的皮肤上，显得冰冷，“队长，请让阿戈尔继续活着。”
————
如今的阿戈尔究竟怎样活着？
歌蕾蒂娅看着她面前的猎人，这个本该手持刻刀塑造阿戈尔神貌，以歌与舞传承阿戈尔之魂的孩子——阿戈尔真正的未来，如今正血流不止。
她的战友将绝。她在伊比利亚见过了太多无寸土可依的阿戈尔人，苦难已使他们忘记如何去展望前路；她在阿戈尔的废墟里见过了太多无人性可循的懦夫，盲目已使他们丢弃昔日的荣誉。
现在她还要继续苟延残喘，拖着一副被矇昧与野蛮打上烙印的躯体，吸引着一群天生喜爱粗鲁啃食的渣滓，带领着另一群生来喜爱互相伤害的残余，继续去寻找最初那个猎人尚未被抛弃的阿戈尔。
这就是阿戈尔继续活着的姿态。
但阿戈尔只要一息尚存，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将继续号召，继续反抗，如果除了一口气之外，还剩下些别的什么，她愿意将这些全都投入到对异种的报复中去。眼前这个即将离她而去的猎人，不过是又一个将被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又一个依靠记忆才会鲜活的形象。
水流如同扭曲的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探来，鲨鱼挥动武器劈开隐藏其中的狡猾猎物，她周身逐渐浮现出的源石微粒使敌人的残躯碎散成荧蓝光泽，又将之倾洒在她银白的发间。现在她似斑驳的星与月，意图坠入不远处那片深邃的敌群。
带她回来，歌蕾蒂娅，带她回来。比起从此以后耗尽活着的一切去贯彻复仇的意志，不如拼死留住那个现在就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猎人们的歌舞与牺牲，执政官府邸里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夜色下的氤氲暖光与纯白塑像，酒馆里的爵士乐与酒后真言，以及一位喜欢缠着她的，机敏又感性的士官小姐——这个曾经试图在宴会上，替自己的队长与猎人们出气的少女，仅在初步领略过自己的说话之道后，也能学着自己的口吻阴阳怪气几句——如今开始试图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了。
而她，她再也没法用诸如“为阿戈尔的将来考虑”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她的冲动，因为这条成长起来的狡猾鲨鱼，反过来用阿戈尔堵住了她的嘴。
万物之主将一位无缘的女士撇在礁石迷宫的阴影中静静腐烂，她对这位女士说，主离开后的晦暗世界才是救赎与解脱的和鸣。
逐渐隐没的星与月在无声地向她传达：
回罗德岛，歌蕾蒂娅，活着回去。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4 時
如今的阿戈尔究竟怎样活着？
歌蕾蒂娅看着她面前的猎人，这个本该手持刻刀塑造阿戈尔神貌，以歌与舞传承阿戈尔之魂的孩子——阿戈尔真正的未来，如今正血流不止。
她的战友将绝。她在伊比利亚见过了太多无寸土可依的阿戈尔人，苦难已使他们忘记如何去展望前路；她在阿戈尔的废墟里见过了太多无人性可循的懦夫，盲目已使他们丢弃昔日的荣誉。
现在她还要继续苟延残喘，拖着一副被矇昧与野蛮打上烙印的躯体，吸引着一群天生喜爱粗鲁啃食的渣滓，带领着另一群生来喜爱互相伤害的残余，继续去寻找最初那个猎人尚未被抛弃的阿戈尔。
这就是阿戈尔继续活着的姿态。
但阿戈尔只要一息尚存，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将继续号召，继续反抗，如果除了一口气之外，还剩下些别的什么，她愿意将这些全都投入到对异种的报复中去。眼前这个即将离她而去的猎人，不过是又一个将被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又一个依靠记忆才会鲜活的形象。
水流如同扭曲的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探来，鲨鱼挥动武器劈开隐藏其中的狡猾猎物，她周身逐渐浮现出的源石微粒使敌人的残躯碎散成荧蓝光泽，又将之倾洒在她银白的发间。现在她似斑驳的星与月，意图坠入不远处那片深邃的敌群。
带她回来，歌蕾蒂娅，带她回来。比起从此以后耗尽活着的一切去贯彻复仇的意志，不如拼死留住那个现在就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猎人们的歌舞与牺牲，执政官府邸里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夜色下的氤氲暖光与纯白塑像，酒馆里的爵士乐与酒后真言，以及一位喜欢缠着她的，机敏又感性的士官小姐——这个曾经试图在宴会上，替自己的队长与猎人们出气的少女，仅在初步领略过自己的说话之道后，也能学着自己的口吻阴阳怪气几句——如今开始试图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了。
而她，她再也没法用诸如“为阿戈尔的将来考虑”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她的冲动，因为这条成长起来的狡猾鲨鱼，反过来用阿戈尔堵住了她的嘴。
万物之主将一位无缘的女士撇在礁石迷宫的阴影中静静腐烂，她对这位女士说，主离开后的晦暗世界才是救赎与解脱的和鸣。
逐渐隐没的星与月在无声地向她传达：
回罗德岛，歌蕾蒂娅，活着回去。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物，她周身逐渐浮现出的源石微粒使敌人的残躯碎散成荧蓝光泽，又将之倾洒在她银白的发间。现在她似斑驳的星与月，意图坠入不远处那片深邃的敌群。
带她回来，歌蕾蒂娅，带她回来。比起从此以后耗尽活着的一切去贯彻复仇的意志，不如拼死留住那个现在就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猎人们的歌舞与牺牲，执政官府邸里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夜色下的氤氲暖光与纯白塑像，酒馆里的爵士乐与酒后真言，以及一位喜欢缠着她的，机敏又感性的士官小姐——这个曾经试图在宴会上，替自己的队长与猎人们出气的少女，仅在初步领略过自己的说话之道后，也能学着自己的口吻阴阳怪气几句——如今开始试图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了。
而她，她再也没法用诸如“为阿戈尔的将来考虑”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她的冲动，因为这条成长起来的狡猾鲨鱼，反过来用阿戈尔堵住了她的嘴。
万物之主将一位无缘的女士撇在礁石迷宫的阴影中静静腐烂，她对这位女士说，主离开后的晦暗世界才是救赎与解脱的和鸣。
逐渐隐没的星与月在无声地向她传达：
回罗德岛，歌蕾蒂娅，活着回去。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4 時
不。
带她回来，动起来。
但体内的异种挟持着她的肉身，告诉她要用点什么好处交换，才肯放任她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自己的血肉，她背后那些早已牺牲的猎人亡魂，她对阿戈尔抱有的最后希冀，甚至鲨鱼对她抱有的最终期许，她都出卖，换一次赌局。
若她输了，猎人回归大群，神将完整。若赢了，赢了能获得什么？她只是不想输，她只是必须要战斗，她只是想，留住那个身影。
长槊如同献祭一般划破自己。现在她对这副躯体只有蔑视，任由疼痛撕咬并驱动这坨肉块继续向前。
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猎人，在血液流尽的前一刻得见，阿戈尔的波涛重新卷起烈风，劈开以礁石和海嗣为基的幕布，飞旋海流中泼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肆意的姿态，奔赴惨淡星月。
————
猎人永燃抗争的鲜血流尽，最终归于神明，在大群中刻入回响：那永授苦痛的灵与肉，是不应再去染指的诅咒。
神的彻底苏醒让大群唱响赞歌，幽暗海底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重新迎回光亮，礁石丛林褪去了先前的晦暗，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两个互相依靠着的深海猎人。
“我很生气，剑鱼。”从她看见歌蕾蒂娅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开始，她就不想让她靠近。
从第一例牺牲开始，幸存的猎人们就都清楚，不应该试图在敌群中打捞起同伴的半点残躯碎肢，那样做除了葬送自己以外，毫无意义。即使是歌蕾蒂娅也一样。
如果身体机能还能支撑，她不介意起身重新找个地方等死。首先得挣脱开这个高挑女人环住自己的手。
“嗯，我也一样。你伤得很重，别再动了，鲨鱼。”歌蕾蒂娅试图揽紧她。
“我那会儿好歹已经算临终遗言了，而你好像根本没听见。”奈何劳伦缇娜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憋屈地靠在剑鱼怀里。
“我在听，听得清清楚楚，但我，”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作为你的师长，不接受你的策略。
歌蕾蒂娅把本想出口的尖锐措辞咽下，她不应该再对眼前这个人虚张声势。
“我不接受让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歌蕾蒂娅改口。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4 時
“作为执政官？作为二队队长？还是作为我的师长？”劳伦缇娜气得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寞落。
歌蕾蒂娅沉默不语。以往她给予自己的三种身份，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
“所以别跟我说这种话，剑鱼。你早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阿戈尔，我尊重你，我说过，从我决心只作为你的剑与你同游开始，我就不再需要你回应我什么，”劳伦缇娜感觉自己的伤口撕裂得更厉害了，“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活着，也只能接受你活着。”
“鲨鱼……”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似乎从没让鲨鱼真正遂愿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抱歉。”
她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队长或师长。
骄傲的阿戈尔执政官会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人道歉？
劳伦缇娜内心泛起一股酸楚，“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
“我并不奢望，”早已不可挽回的结果，对于歌蕾蒂娅来说，始终是个难以持续缅怀的话题，“我在你面前早已丧失言表的资格，但至少，我应该向自己阐明，我也喜欢你。”
“鱼能游弋于天空，大海能吞噬尽陆地，荒诞蔓延进我的视线里。而今就连执政官女士破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连自己都欺骗的演员说到这里，眸中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但随后又沉寂下去。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猎杀异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天荒对着自己，向她的部下表白这种事情，我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吗？”
劳伦缇娜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可是她也知道，这两个字一定早在对方内心深处经历了足够多的斟酌与审议，才能在最后宣布执行与落实，让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如此问心无愧。
“是啊，荒诞且不讲道理。这种感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或许开始于某场战斗、某次共舞，开始在某尊纯白雕像之下，又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初，”
“我时常拒绝，却一再接受你的邀舞；我树立边界，却一再容忍你的冒犯；明知娇惯对你没有好处，却一再将训斥你的话停在嘴边。比起剧院里演绎的那种死去活来，我产生的感情看起来并不那样无可救药。我甚至屡次波澜不惊地在行政报告里替你撒谎，并认为这只是自己对所属成员的信赖与责任。我也许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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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确实存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太久，久到你早已不再询问关于它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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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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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一直困扰才好呢。
劳伦缇娜卸了劲，让自己整个人都搭在歌蕾蒂娅身上，表示自己没力气道歉了。
恐鱼浮游于深空，创世纪的恢弘戏剧自海中上演，她们是舞台下唯一平静的看客。
“……队长，如果阿戈尔一直平和，如果没有海嗣侵扰，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歌蕾蒂娅静默着。
“你不会说，我在此代表阿戈尔，接纳你成为一名深海猎人。我也不会说，我将追随，我将狩猎。”
“我依旧会教你跳舞。”
“我会教你雕刻。”
“等我们相识很久了，我会邀请你进入到我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4 時
能再经历第二次。我也希望你活着。”
以往种种鲨鱼感受到的庇护，并非真的如同执政官女士曾经所言，只出于一位队长对下属的责任，或是一位师长对学子的疼惜，还隐含着心有所动。
回忆升温，仿佛猛然被灌下掺入伏特加的气泡果汁，头晕目眩让劳伦缇娜没了脾气。
但紧接着是剑鱼的图穷匕见，“这次你擅自主张的行动，在情绪上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困扰，我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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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End
的生活里。”歌蕾蒂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发。
“而我会说，想交往的话，先把你身边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脑袋却不怎么转得过来的老学究们，都打发走吧，歌蕾蒂娅。”
“哼，”歌蕾蒂娅勾起嘴角，“但我依旧会想法子让你在晚宴上少说几句蠢话，劳伦缇娜。我会开导你说，我们可以不属于任何一边，我们只属于彼此身边。”
“那好，我答应和你交往了。”劳伦缇娜破碎的红眸显露出一丝欲泣的欣喜，随后慢慢阖上了眼。
“接着在有你的每一个深夜里，我会说，劳伦缇娜，”
“我爱你，”歌蕾蒂娅轻吻再无回应的爱人，柔声向她道出最后的晚安，“我爱你。”
在海的深处，她们静静沉睡在了彼此身边。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5
時
藍二乗 / 绘
李瑶柱 / 绘
時
16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7
時
llmia咻 / 绘
18
萨卡滋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時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18 時
萨卡滋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19
時
甜美三万八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20
時
miko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0 時
miko / 绘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21
時
BE / 文
歌蕾蒂娅醒来的时候正身处昏暗的海域内，星星点点的发光藻类是这里唯一的光源，重力与水流的走向告诉她，自己应该正仰面向海底沉去。惯用的长槊横在她的眼前，相对她静止地一起下沉，执政官伸手取回她的武器，调整好姿态，控制周边的水流让自己悬停在海水中。
身上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也找不到外伤留下的痕迹，歌蕾蒂娅抓过一把荧光藻，丝滑的手感透过手套传递到手指。她张开手放任光点们随海流从指缝流走，经过简单的排查，执政官初步得出结论，除了嗅觉上无法感受到海水的腥味，她的其余感官都能得到正常响应。但只是失去嗅觉的她曾一度失去意识，这才是令她困惑的地方。
她开始搜刮脑海试图寻找有用的信息。阿戈尔，猎人，陆地人，零星的片段充斥着她的大脑，记忆好像几张不同的纸，和上胶水胡乱团成一整个纸球，歌蕾蒂娅可以很容易地看清外露的插图局部，可当她想要看清完整的图片时，却发现根本没法完好地剥出某一张纸，直到把纸球撕得零七八落，她也没能整合出有用的信息。现在的她，即使是对自己也只有直觉上的模糊印象，具体的记忆和经历则通通难以解读。
坐以待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歌蕾蒂娅寻了个光线充足的方向开始探索，在陌生的海域她放慢了速度，以槊为导向在荧光藻中穿行，细密的光点被槊的尖端划分成两股，一左一右，擦过执政官的帽檐和衣带，又在槊的末梢汇聚。短时间的勘测后，歌蕾蒂娅把这里界定为完全陌生的海域，范围未知，自己此时距离海面或海底的高度无法估计，视野中除了那些微弱的光源以外没有其他生命体甚至是物体。
越是前进荧光藻越稀少，视野也就越昏暗，当歌蕾蒂娅打算返程的时候，一只手从她的正下方伸出，抓在了她的手腕上，而条件反射让老练的猎人第一时间调动起核心力量，收腹蓄力，几乎同时蹬在了对方的面门上，那人沉默着吐出一大串气泡，快速向下沉去。顾不上反思自己的大意，歌蕾蒂娅借发力后仰的惯性，一个后翻调动出俯冲的架势，挺槊追击，锋利的槊尖破开水流，音爆中压力波叠加形成锥形冲击波裹挟着猎人直冲而下，却在即将刺入对方的胸膛时迟疑了一瞬：来人与歌蕾蒂娅生着同一副面孔。
对方抓住了歌蕾蒂娅极短的迟疑，翻身躲开了致命一击，迅速拉开了距离，歌蕾蒂娅则挽了个枪花借此收住速度，重新锁定目标，准备下一轮追击。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歌蕾蒂娅，我等了好久。”
与自己相同的声音，异常平静的语调，那个人，姑且称之为“歌蕾蒂娅”，仿佛全然置身于猎杀之外，让歌蕾蒂娅本能地感到厌恶而危险，但在她能够做出任何判断前，对方竟向歌蕾蒂娅张开双臂，径直游了过来。不带半点犹豫，长槊以执政官的腰腹为支柱，经过半圈的旋转加速，直接向对方的腰间斩去。
“歌蕾蒂娅”没有做出任何躲闪，槊刃轻松没入它的腹部，但直至槊刃从另一侧腰腹钻出，人体被拦腰斩断，歌蕾蒂娅都没有收到切割肉体应有的手感，整个过程毫无阻力仿佛空挥长槊。自切割结束的瞬间，两截身体的断面处开始膨胀，代替血液流出的，是某种与皮肤同色的半固体组织，粘稠又松软，像剖开腹腔时皮肤下外翻的脂肪，它们扩散，蠕动，吸引着彼此相互靠近，直到两个半身黏连，整个人体连同身上的猎装一起恢复如初。
富有经验的猎人从没遇到过这种敌人，训练得来的本能让她迅速补上了几下斩击，刃锋走过的地方爆出水花，水花散去时刚复原的肉体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块：半截头颅、从肩膀斜切下的胸部、堪堪连着一条胳膊的腰腹，以及被一齐斩断的双腿。不出歌蕾蒂娅所料，这些残肢如之前一般，很快从断面生出臃肿粘稠的组织，自动聚拢。
猎人看惯了污血，这种黏腻的观感反而更让歌蕾蒂娅感到反胃，这倒让她回想起科学院内被圈养起来供研究的某种海怪，它们触须被砍断的地方会慢慢凝结肿大，代偿性地增殖出一团不规则的肉瘤，最后分生成更多小触须——至于这段记忆摘自哪里，她暂时没有头绪。
海水中飘来一声轻笑，“歌蕾蒂娅”剩下的半块头颅开口了，“你很心急，歌蕾蒂娅。”
修复中的人体伸出刚粘上的手——那只手与身体的衔接处还有黏糊糊的组织从接缝中溢出，把另外一半头颅从海水中抓了回来，那上面留有一只木然的红色眼球，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歌蕾蒂娅。眼球与执政官对视了几秒后机械地转了两周，接着它的主人就把手上的半块头颅随手摁在已经接好的另一半上，扳住下巴扭动颈部关节，勉强粘在一起的头被拧到几乎与肩平行的角度，颈椎却没有发出应有的骨关节扭动的声音。稍作停顿，这个生物又把头掰回了正常的位置，此时那张脸已经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痕迹，歌蕾蒂娅与它正面，仿佛对镜。
“不过我想你也认清了现状，你杀不死我，而我毫无敌意，冷静下来交流对你来说不是个糟糕的选项。”
它说的没错，至少目前，歌蕾蒂娅需要更多的信息。她收起攻击的架势，把槊立回背后。
“让我猜猜，你是那些渣滓造出的新品种？”
“如果说你们是由各自的记忆构成的个体，那么我即是你，我知晓你的一切。”
“抱歉，为了不死之身变成一团浆糊，于我而言实在可笑。”
“于你而言？你还记得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吗？”
歌蕾蒂娅哑然，她再次尝试调动回忆，得到的依旧是不成篇的零星印象。而赤手空拳的“歌蕾蒂娅”，依旧不带有任何敌意，向执政官缓缓游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便让执政官全身绷紧，一把将它推开。
“你感受到了，现在的你只能被动地承认，我所讲述的，关于你的经历完全属实。”
歌蕾蒂娅想要否认，她竭尽全力继续在脑海里翻找：铺满光照的水下城市，技术院鳞次栉比的高楼，冷面的执政官同僚，年长博学的菲林，以及，两个年轻猎人的背影，浅海的阳光照亮她们顺滑的银白色长发，其中一人绸制的墨蓝色发带被主人轻轻甩在身后，飘荡在她面前的海水中，触手可及。她伸手想要拍上那位后辈的肩膀，却在年轻的猎人即将回头的瞬间，被痛感贯穿了大脑，记忆的透明碎片卷成风暴把她裹挟在其中，凌乱的记忆在她眼前无序地闪现，她本人被迫于各种场景间不定时穿越，她上一秒还坐在剧院看到舞台上的主角为恶魔纠缠，下一秒就身陷海沟眼睁睁看着同僚就以同样的姿态被怪物吞吃。高速的记忆切换让她的耳边充斥着噪音，歌剧高音、钝器劈砍、组织撕裂、凶兽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扯弄着心脏在胸腔中擂动。歌蕾蒂娅感觉自己正在被自内而外撕扯开来，尖锐的异物感穿透内脏，搅乱脑浆，太阳穴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牵动起一阵刺痛，胃里的酸水沿食道向喉咙反出。
在歌蕾蒂娅被自己彻底撕碎之前，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把她从风暴中拉了出来，刹那间眼前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旋转着归于虚无，她又回到了安静的深海，冷汗自她的额头和鼻梁渗入海水，残留的痛感让她不得不腾出左手扶住前额，而她的右手腕正被“歌蕾蒂娅”抓在手里，长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缓缓沉向未知的海底。
“不要勉强自己。”“歌蕾蒂娅”松开她的手腕，向她拥抱过去，执政官依旧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只能支起肘部拒绝对方的靠近，“歌蕾蒂娅”任由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继续靠近也不后退。
“下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外面’你不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位于你内部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梦境。”
“在见到你之前，倒也算不上噩梦。”颅骨的痛觉渐渐消退，歌蕾蒂娅放开自己的额头，抬头与“歌蕾蒂娅”对视，但它毫无生气的眼睛透露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说，我只能期待自己仍然有早起的习惯。”
“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本不至于沉入内部的世界的。”“歌蕾蒂娅”拨开了阻挡自己的手，向执政官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仅剩一拳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经拒绝了我，一定要排斥我，我们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你记不起这件事——记忆混乱是你抽离我的直接后果。”
“歌蕾蒂娅”继续压缩所剩无几的距离，它轻轻偏过头，让两人的鼻尖得以错开，猎人本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溺 亡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上的模糊印象，具体的记忆和经历则通通难以解读。
坐以待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歌蕾蒂娅寻了个光线充足的方向开始探索，在陌生的海域她放慢了速度，以槊为导向在荧光藻中穿行，细密的光点被槊的尖端划分成两股，一左一右，擦过执政官的帽檐和衣带，又在槊的末梢汇聚。短时间的勘测后，歌蕾蒂娅把这里界定为完全陌生的海域，范围未知，自己此时距离海面或海底的高度无法估计，视野中除了那些微弱的光源以外没有其他生命体甚至是物体。
越是前进荧光藻越稀少，视野也就越昏暗，当歌蕾蒂娅打算返程的时候，一只手从她的正下方伸出，抓在了她的手腕上，而条件反射让老练的猎人第一时间调动起核心力量，收腹蓄力，几乎同时蹬在了对方的面门上，那人沉默着吐出一大串气泡，快速向下沉去。顾不上反思自己的大意，歌蕾蒂娅借发力后仰的惯性，一个后翻调动出俯冲的架势，挺槊追击，锋利的槊尖破开水流，音爆中压力波叠加形成锥形冲击波裹挟着猎人直冲而下，却在即将刺入对方的胸膛时迟疑了一瞬：来人与歌蕾蒂娅生着同一副面孔。
对方抓住了歌蕾蒂娅极短的迟疑，翻身躲开了致命一击，迅速拉开了距离，歌蕾蒂娅则挽了个枪花借此收住速度，重新锁定目标，准备下一轮追击。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歌蕾蒂娅，我等了好久。”
与自己相同的声音，异常平静的语调，那个人，姑且称之为“歌蕾蒂娅”，仿佛全然置身于猎杀之外，让歌蕾蒂娅本能地感到厌恶而危险，但在她能够做出任何判断前，对方竟向歌蕾蒂娅张开双臂，径直游了过来。不带半点犹豫，长槊以执政官的腰腹为支柱，经过半圈的旋转加速，直接向对方的腰间斩去。
“歌蕾蒂娅”没有做出任何躲闪，槊刃轻松没入它的腹部，但直至槊刃从另一侧腰腹钻出，人体被拦腰斩断，歌蕾蒂娅都没有收到切割肉体应有的手感，整个过程毫无阻力仿佛空挥长槊。自切割结束的瞬间，两截身体的断面处开始膨胀，代替血液流出的，是某种与皮肤同色的半固体组织，粘稠又松软，像剖开腹腔时皮肤下外翻的脂肪，它们扩散，蠕动，吸引着彼此相互靠近，直到两个半身黏连，整个人体连同身上的猎装一起恢复如初。
富有经验的猎人从没遇到过这种敌人，训练得来的本能让她迅速补上了几下斩击，刃锋走过的地方爆出水花，水花散去时刚复原的肉体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块：半截头颅、从肩膀斜切下的胸部、堪堪连着一条胳膊的腰腹，以及被一齐斩断的双腿。不出歌蕾蒂娅所料，这些残肢如之前一般，很快从断面生出臃肿粘稠的组织，自动聚拢。
猎人看惯了污血，这种黏腻的观感反而更让歌蕾蒂娅感到反胃，这倒让她回想起科学院内被圈养起来供研究的某种海怪，它们触须被砍断的地方会慢慢凝结肿大，代偿性地增殖出一团不规则的肉瘤，最后分生成更多小触须——至于这段记忆摘自哪里，她暂时没有头绪。
海水中飘来一声轻笑，“歌蕾蒂娅”剩下的半块头颅开口了，“你很心急，歌蕾蒂娅。”
修复中的人体伸出刚粘上的手——那只手与身体的衔接处还有黏糊糊的组织从接缝中溢出，把另外一半头颅从海水中抓了回来，那上面留有一只木然的红色眼球，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歌蕾蒂娅。眼球与执政官对视了几秒后机械地转了两周，接着它的主人就把手上的半块头颅随手摁在已经接好的另一半上，扳住下巴扭动颈部关节，勉强粘在一起的头被拧到几乎与肩平行的角度，颈椎却没有发出应有的骨关节扭动的声音。稍作停顿，这个生物又把头掰回了正常的位置，此时那张脸已经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痕迹，歌蕾蒂娅与它正面，仿佛对镜。
“不过我想你也认清了现状，你杀不死我，而我毫无敌意，冷静下来交流对你来说不是个糟糕的选项。”
它说的没错，至少目前，歌蕾蒂娅需要更多的信息。她收起攻击的架势，把槊立回背后。
“让我猜猜，你是那些渣滓造出的新品种？”
“如果说你们是由各自的记忆构成的个体，那么我即是你，我知晓你的一切。”
“抱歉，为了不死之身变成一团浆糊，于我而言实在可笑。”
“于你而言？你还记得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吗？”
歌蕾蒂娅哑然，她再次尝试调动回忆，得到的依旧是不成篇的零星印象。而赤手空拳的“歌蕾蒂娅”，依旧不带有任何敌意，向执政官缓缓游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便让执政官全身绷紧，一把将它推开。
“你感受到了，现在的你只能被动地承认，我所讲述的，关于你的经历完全属实。”
歌蕾蒂娅想要否认，她竭尽全力继续在脑海里翻找：铺满光照的水下城市，技术院鳞次栉比的高楼，冷面的执政官同僚，年长博学的菲林，以及，两个年轻猎人的背影，浅海的阳光照亮她们顺滑的银白色长发，其中一人绸制的墨蓝色发带被主人轻轻甩在身后，飘荡在她面前的海水中，触手可及。她伸手想要拍上那位后辈的肩膀，却在年轻的猎人即将回头的瞬间，被痛感贯穿了大脑，记忆的透明碎片卷成风暴把她裹挟在其中，凌乱的记忆在她眼前无序地闪现，她本人被迫于各种场景间不定时穿越，她上一秒还坐在剧院看到舞台上的主角为恶魔纠缠，下一秒就身陷海沟眼睁睁看着同僚就以同样的姿态被怪物吞吃。高速的记忆切换让她的耳边充斥着噪音，歌剧高音、钝器劈砍、组织撕裂、凶兽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扯弄着心脏在胸腔中擂动。歌蕾蒂娅感觉自己正在被自内而外撕扯开来，尖锐的异物感穿透内脏，搅乱脑浆，太阳穴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牵动起一阵刺痛，胃里的酸水沿食道向喉咙反出。
在歌蕾蒂娅被自己彻底撕碎之前，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把她从风暴中拉了出来，刹那间眼前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旋转着归于虚无，她又回到了安静的深海，冷汗自她的额头和鼻梁渗入海水，残留的痛感让她不得不腾出左手扶住前额，而她的右手腕正被“歌蕾蒂娅”抓在手里，长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缓缓沉向未知的海底。
“不要勉强自己。”“歌蕾蒂娅”松开她的手腕，向她拥抱过去，执政官依旧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只能支起肘部拒绝对方的靠近，“歌蕾蒂娅”任由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继续靠近也不后退。
“下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外面’你不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位于你内部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梦境。”
“在见到你之前，倒也算不上噩梦。”颅骨的痛觉渐渐消退，歌蕾蒂娅放开自己的额头，抬头与“歌蕾蒂娅”对视，但它毫无生气的眼睛透露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说，我只能期待自己仍然有早起的习惯。”
“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本不至于沉入内部的世界的。”“歌蕾蒂娅”拨开了阻挡自己的手，向执政官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仅剩一拳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经拒绝了我，一定要排斥我，我们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你记不起这件事——记忆混乱是你抽离我的直接后果。”
“歌蕾蒂娅”继续压缩所剩无几的距离，它轻轻偏过头，让两人的鼻尖得以错开，猎人本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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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开了致命一击，迅速拉开了距离，歌蕾蒂娅则挽了个枪花借此收住速度，重新锁定目标，准备下一轮追击。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歌蕾蒂娅，我等了好久。”
与自己相同的声音，异常平静的语调，那个人，姑且称之为“歌蕾蒂娅”，仿佛全然置身于猎杀之外，让歌蕾蒂娅本能地感到厌恶而危险，但在她能够做出任何判断前，对方竟向歌蕾蒂娅张开双臂，径直游了过来。不带半点犹豫，长槊以执政官的腰腹为支柱，经过半圈的旋转加速，直接向对方的腰间斩去。
“歌蕾蒂娅”没有做出任何躲闪，槊刃轻松没入它的腹部，但直至槊刃从另一侧腰腹钻出，人体被拦腰斩断，歌蕾蒂娅都没有收到切割肉体应有的手感，整个过程毫无阻力仿佛空挥长槊。自切割结束的瞬间，两截身体的断面处开始膨胀，代替血液流出的，是某种与皮肤同色的半固体组织，粘稠又松软，像剖开腹腔时皮肤下外翻的脂肪，它们扩散，蠕动，吸引着彼此相互靠近，直到两个半身黏连，整个人体连同身上的猎装一起恢复如初。
富有经验的猎人从没遇到过这种敌人，训练得来的本能让她迅速补上了几下斩击，刃锋走过的地方爆出水花，水花散去时刚复原的肉体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块：半截头颅、从肩膀斜切下的胸部、堪堪连着一条胳膊的腰腹，以及被一齐斩断的双腿。不出歌蕾蒂娅所料，这些残肢如之前一般，很快从断面生出臃肿粘稠的组织，自动聚拢。
猎人看惯了污血，这种黏腻的观感反而更让歌蕾蒂娅感到反胃，这倒让她回想起科学院内被圈养起来供研究的某种海怪，它们触须被砍断的地方会慢慢凝结肿大，代偿性地增殖出一团不规则的肉瘤，最后分生成更多小触须——至于这段记忆摘自哪里，她暂时没有头绪。
海水中飘来一声轻笑，“歌蕾蒂娅”剩下的半块头颅开口了，“你很心急，歌蕾蒂娅。”
修复中的人体伸出刚粘上的手——那只手与身体的衔接处还有黏糊糊的组织从接缝中溢出，把另外一半头颅从海水中抓了回来，那上面留有一只木然的红色眼球，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歌蕾蒂娅。眼球与执政官对视了几秒后机械地转了两周，接着它的主人就把手上的半块头颅随手摁在已经接好的另一半上，扳住下巴扭动颈部关节，勉强粘在一起的头被拧到几乎与肩平行的角度，颈椎却没有发出应有的骨关节扭动的声音。稍作停顿，这个生物又把头掰回了正常的位置，此时那张脸已经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痕迹，歌蕾蒂娅与它正面，仿佛对镜。
“不过我想你也认清了现状，你杀不死我，而我毫无敌意，冷静下来交流对你来说不是个糟糕的选项。”
它说的没错，至少目前，歌蕾蒂娅需要更多的信息。她收起攻击的架势，把槊立回背后。
“让我猜猜，你是那些渣滓造出的新品种？”
“如果说你们是由各自的记忆构成的个体，那么我即是你，我知晓你的一切。”
“抱歉，为了不死之身变成一团浆糊，于我而言实在可笑。”
“于你而言？你还记得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吗？”
歌蕾蒂娅哑然，她再次尝试调动回忆，得到的依旧是不成篇的零星印象。而赤手空拳的“歌蕾蒂娅”，依旧不带有任何敌意，向执政官缓缓游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便让执政官全身绷紧，一把将它推开。
“你感受到了，现在的你只能被动地承认，我所讲述的，关于你的经历完全属实。”
歌蕾蒂娅想要否认，她竭尽全力继续在脑海里翻找：铺满光照的水下城市，技术院鳞次栉比的高楼，冷面的执政官同僚，年长博学的菲林，以及，两个年轻猎人的背影，浅海的阳光照亮她们顺滑的银白色长发，其中一人绸制的墨蓝色发带被主人轻轻甩在身后，飘荡在她面前的海水中，触手可及。她伸手想要拍上那位后辈的肩膀，却在年轻的猎人即将回头的瞬间，被痛感贯穿了大脑，记忆的透明碎片卷成风暴把她裹挟在其中，凌乱的记忆在她眼前无序地闪现，她本人被迫于各种场景间不定时穿越，她上一秒还坐在剧院看到舞台上的主角为恶魔纠缠，下一秒就身陷海沟眼睁睁看着同僚就以同样的姿态被怪物吞吃。高速的记忆切换让她的耳边充斥着噪音，歌剧高音、钝器劈砍、组织撕裂、凶兽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扯弄着心脏在胸腔中擂动。歌蕾蒂娅感觉自己正在被自内而外撕扯开来，尖锐的异物感穿透内脏，搅乱脑浆，太阳穴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牵动起一阵刺痛，胃里的酸水沿食道向喉咙反出。
在歌蕾蒂娅被自己彻底撕碎之前，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把她从风暴中拉了出来，刹那间眼前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旋转着归于虚无，她又回到了安静的深海，冷汗自她的额头和鼻梁渗入海水，残留的痛感让她不得不腾出左手扶住前额，而她的右手腕正被“歌蕾蒂娅”抓在手里，长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缓缓沉向未知的海底。
“不要勉强自己。”“歌蕾蒂娅”松开她的手腕，向她拥抱过去，执政官依旧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只能支起肘部拒绝对方的靠近，“歌蕾蒂娅”任由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继续靠近也不后退。
“下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外面’你不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位于你内部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梦境。”
“在见到你之前，倒也算不上噩梦。”颅骨的痛觉渐渐消退，歌蕾蒂娅放开自己的额头，抬头与“歌蕾蒂娅”对视，但它毫无生气的眼睛透露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说，我只能期待自己仍然有早起的习惯。”
“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本不至于沉入内部的世界的。”“歌蕾蒂娅”拨开了阻挡自己的手，向执政官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仅剩一拳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经拒绝了我，一定要排斥我，我们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你记不起这件事——记忆混乱是你抽离我的直接后果。”
“歌蕾蒂娅”继续压缩所剩无几的距离，它轻轻偏过头，让两人的鼻尖得以错开，猎人本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体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块：半截头颅、从肩膀斜切下的胸部、堪堪连着一条胳膊的腰腹，以及被一齐斩断的双腿。不出歌蕾蒂娅所料，这些残肢如之前一般，很快从断面生出臃肿粘稠的组织，自动聚拢。
猎人看惯了污血，这种黏腻的观感反而更让歌蕾蒂娅感到反胃，这倒让她回想起科学院内被圈养起来供研究的某种海怪，它们触须被砍断的地方会慢慢凝结肿大，代偿性地增殖出一团不规则的肉瘤，最后分生成更多小触须——至于这段记忆摘自哪里，她暂时没有头绪。
海水中飘来一声轻笑，“歌蕾蒂娅”剩下的半块头颅开口了，“你很心急，歌蕾蒂娅。”
修复中的人体伸出刚粘上的手——那只手与身体的衔接处还有黏糊糊的组织从接缝中溢出，把另外一半头颅从海水中抓了回来，那上面留有一只木然的红色眼球，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歌蕾蒂娅。眼球与执政官对视了几秒后机械地转了两周，接着它的主人就把手上的半块头颅随手摁在已经接好的另一半上，扳住下巴扭动颈部关节，勉强粘在一起的头被拧到几乎与肩平行的角度，颈椎却没有发出应有的骨关节扭动的声音。稍作停顿，这个生物又把头掰回了正常的位置，此时那张脸已经没有任何被破坏过的痕迹，歌蕾蒂娅与它正面，仿佛对镜。
“不过我想你也认清了现状，你杀不死我，而我毫无敌意，冷静下来交流对你来说不是个糟糕的选项。”
它说的没错，至少目前，歌蕾蒂娅需要更多的信息。她收起攻击的架势，把槊立回背后。
“让我猜猜，你是那些渣滓造出的新品种？”
“如果说你们是由各自的记忆构成的个体，那么我即是你，我知晓你的一切。”
“抱歉，为了不死之身变成一团浆糊，于我而言实在可笑。”
“于你而言？你还记得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吗？”
歌蕾蒂娅哑然，她再次尝试调动回忆，得到的依旧是不成篇的零星印象。而赤手空拳的“歌蕾蒂娅”，依旧不带有任何敌意，向执政官缓缓游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便让执政官全身绷紧，一把将它推开。
“你感受到了，现在的你只能被动地承认，我所讲述的，关于你的经历完全属实。”
歌蕾蒂娅想要否认，她竭尽全力继续在脑海里翻找：铺满光照的水下城市，技术院鳞次栉比的高楼，冷面的执政官同僚，年长博学的菲林，以及，两个年轻猎人的背影，浅海的阳光照亮她们顺滑的银白色长发，其中一人绸制的墨蓝色发带被主人轻轻甩在身后，飘荡在她面前的海水中，触手可及。她伸手想要拍上那位后辈的肩膀，却在年轻的猎人即将回头的瞬间，被痛感贯穿了大脑，记忆的透明碎片卷成风暴把她裹挟在其中，凌乱的记忆在她眼前无序地闪现，她本人被迫于各种场景间不定时穿越，她上一秒还坐在剧院看到舞台上的主角为恶魔纠缠，下一秒就身陷海沟眼睁睁看着同僚就以同样的姿态被怪物吞吃。高速的记忆切换让她的耳边充斥着噪音，歌剧高音、钝器劈砍、组织撕裂、凶兽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扯弄着心脏在胸腔中擂动。歌蕾蒂娅感觉自己正在被自内而外撕扯开来，尖锐的异物感穿透内脏，搅乱脑浆，太阳穴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牵动起一阵刺痛，胃里的酸水沿食道向喉咙反出。
在歌蕾蒂娅被自己彻底撕碎之前，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把她从风暴中拉了出来，刹那间眼前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旋转着归于虚无，她又回到了安静的深海，冷汗自她的额头和鼻梁渗入海水，残留的痛感让她不得不腾出左手扶住前额，而她的右手腕正被“歌蕾蒂娅”抓在手里，长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缓缓沉向未知的海底。
“不要勉强自己。”“歌蕾蒂娅”松开她的手腕，向她拥抱过去，执政官依旧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只能支起肘部拒绝对方的靠近，“歌蕾蒂娅”任由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继续靠近也不后退。
“下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外面’你不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位于你内部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梦境。”
“在见到你之前，倒也算不上噩梦。”颅骨的痛觉渐渐消退，歌蕾蒂娅放开自己的额头，抬头与“歌蕾蒂娅”对视，但它毫无生气的眼睛透露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说，我只能期待自己仍然有早起的习惯。”
“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本不至于沉入内部的世界的。”“歌蕾蒂娅”拨开了阻挡自己的手，向执政官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仅剩一拳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经拒绝了我，一定要排斥我，我们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你记不起这件事——记忆混乱是你抽离我的直接后果。”
“歌蕾蒂娅”继续压缩所剩无几的距离，它轻轻偏过头，让两人的鼻尖得以错开，猎人本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坏过的痕迹，歌蕾蒂娅与它正面，仿佛对镜。
“不过我想你也认清了现状，你杀不死我，而我毫无敌意，冷静下来交流对你来说不是个糟糕的选项。”
它说的没错，至少目前，歌蕾蒂娅需要更多的信息。她收起攻击的架势，把槊立回背后。
“让我猜猜，你是那些渣滓造出的新品种？”
“如果说你们是由各自的记忆构成的个体，那么我即是你，我知晓你的一切。”
“抱歉，为了不死之身变成一团浆糊，于我而言实在可笑。”
“于你而言？你还记得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吗？”
歌蕾蒂娅哑然，她再次尝试调动回忆，得到的依旧是不成篇的零星印象。而赤手空拳的“歌蕾蒂娅”，依旧不带有任何敌意，向执政官缓缓游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便让执政官全身绷紧，一把将它推开。
“你感受到了，现在的你只能被动地承认，我所讲述的，关于你的经历完全属实。”
歌蕾蒂娅想要否认，她竭尽全力继续在脑海里翻找：铺满光照的水下城市，技术院鳞次栉比的高楼，冷面的执政官同僚，年长博学的菲林，以及，两个年轻猎人的背影，浅海的阳光照亮她们顺滑的银白色长发，其中一人绸制的墨蓝色发带被主人轻轻甩在身后，飘荡在她面前的海水中，触手可及。她伸手想要拍上那位后辈的肩膀，却在年轻的猎人即将回头的瞬间，被痛感贯穿了大脑，记忆的透明碎片卷成风暴把她裹挟在其中，凌乱的记忆在她眼前无序地闪现，她本人被迫于各种场景间不定时穿越，她上一秒还坐在剧院看到舞台上的主角为恶魔纠缠，下一秒就身陷海沟眼睁睁看着同僚就以同样的姿态被怪物吞吃。高速的记忆切换让她的耳边充斥着噪音，歌剧高音、钝器劈砍、组织撕裂、凶兽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扯弄着心脏在胸腔中擂动。歌蕾蒂娅感觉自己正在被自内而外撕扯开来，尖锐的异物感穿透内脏，搅乱脑浆，太阳穴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牵动起一阵刺痛，胃里的酸水沿食道向喉咙反出。
在歌蕾蒂娅被自己彻底撕碎之前，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把她从风暴中拉了出来，刹那间眼前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旋转着归于虚无，她又回到了安静的深海，冷汗自她的额头和鼻梁渗入海水，残留的痛感让她不得不腾出左手扶住前额，而她的右手腕正被“歌蕾蒂娅”抓在手里，长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缓缓沉向未知的海底。
“不要勉强自己。”“歌蕾蒂娅”松开她的手腕，向她拥抱过去，执政官依旧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只能支起肘部拒绝对方的靠近，“歌蕾蒂娅”任由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继续靠近也不后退。
“下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外面’你不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位于你内部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梦境。”
“在见到你之前，倒也算不上噩梦。”颅骨的痛觉渐渐消退，歌蕾蒂娅放开自己的额头，抬头与“歌蕾蒂娅”对视，但它毫无生气的眼睛透露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说，我只能期待自己仍然有早起的习惯。”
“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本不至于沉入内部的世界的。”“歌蕾蒂娅”拨开了阻挡自己的手，向执政官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仅剩一拳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经拒绝了我，一定要排斥我，我们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你记不起这件事——记忆混乱是你抽离我的直接后果。”
“歌蕾蒂娅”继续压缩所剩无几的距离，它轻轻偏过头，让两人的鼻尖得以错开，猎人本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菲林，以及，两个年轻猎人的背影，浅海的阳光照亮她们顺滑的银白色长发，其中一人绸制的墨蓝色发带被主人轻轻甩在身后，飘荡在她面前的海水中，触手可及。她伸手想要拍上那位后辈的肩膀，却在年轻的猎人即将回头的瞬间，被痛感贯穿了大脑，记忆的透明碎片卷成风暴把她裹挟在其中，凌乱的记忆在她眼前无序地闪现，她本人被迫于各种场景间不定时穿越，她上一秒还坐在剧院看到舞台上的主角为恶魔纠缠，下一秒就身陷海沟眼睁睁看着同僚就以同样的姿态被怪物吞吃。高速的记忆切换让她的耳边充斥着噪音，歌剧高音、钝器劈砍、组织撕裂、凶兽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扯弄着心脏在胸腔中擂动。歌蕾蒂娅感觉自己正在被自内而外撕扯开来，尖锐的异物感穿透内脏，搅乱脑浆，太阳穴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牵动起一阵刺痛，胃里的酸水沿食道向喉咙反出。
在歌蕾蒂娅被自己彻底撕碎之前，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把她从风暴中拉了出来，刹那间眼前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旋转着归于虚无，她又回到了安静的深海，冷汗自她的额头和鼻梁渗入海水，残留的痛感让她不得不腾出左手扶住前额，而她的右手腕正被“歌蕾蒂娅”抓在手里，长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缓缓沉向未知的海底。
“不要勉强自己。”“歌蕾蒂娅”松开她的手腕，向她拥抱过去，执政官依旧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只能支起肘部拒绝对方的靠近，“歌蕾蒂娅”任由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继续靠近也不后退。
“下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外面’你不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位于你内部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梦境。”
“在见到你之前，倒也算不上噩梦。”颅骨的痛觉渐渐消退，歌蕾蒂娅放开自己的额头，抬头与“歌蕾蒂娅”对视，但它毫无生气的眼睛透露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说，我只能期待自己仍然有早起的习惯。”
“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本不至于沉入内部的世界的。”“歌蕾蒂娅”拨开了阻挡自己的手，向执政官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仅剩一拳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经拒绝了我，一定要排斥我，我们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你记不起这件事——记忆混乱是你抽离我的直接后果。”
“歌蕾蒂娅”继续压缩所剩无几的距离，它轻轻偏过头，让两人的鼻尖得以错开，猎人本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知的海底。
“不要勉强自己。”“歌蕾蒂娅”松开她的手腕，向她拥抱过去，执政官依旧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只能支起肘部拒绝对方的靠近，“歌蕾蒂娅”任由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继续靠近也不后退。
“下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外面’你不可能见到我，也就是说，这是位于你内部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梦境。”
“在见到你之前，倒也算不上噩梦。”颅骨的痛觉渐渐消退，歌蕾蒂娅放开自己的额头，抬头与“歌蕾蒂娅”对视，但它毫无生气的眼睛透露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说，我只能期待自己仍然有早起的习惯。”
“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本不至于沉入内部的世界的。”“歌蕾蒂娅”拨开了阻挡自己的手，向执政官凑近，直至两人的鼻尖仅剩一拳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经拒绝了我，一定要排斥我，我们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你记不起这件事——记忆混乱是你抽离我的直接后果。”
“歌蕾蒂娅”继续压缩所剩无几的距离，它轻轻偏过头，让两人的鼻尖得以错开，猎人本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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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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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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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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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能地感到威胁，想要远离这个诡谲的生物，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像是受到了来自它的强引力，只能看着自己被对方单手搂住腰身揽入怀中。
“但是为时不晚，歌蕾蒂娅，只要你接纳我，再次整合你我于一体，你的记忆自然会恢复，我们就能够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
执政官感到侧脸被它的手轻轻抚上，那对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难说它是否在笑。歌蕾蒂娅向那眼睛底部看去，却只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对，接下来，把自己交给我，重新接纳我，你会想起一切的。”
对方低语的尾音连同歌蕾蒂娅的意识一同散开，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左手还捏着《阿戈尔晨报》的一角，糟糕的睡姿让她的后颈一阵酸痛，她放下报纸伸手去揉捏颈椎。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无一例外都被拉上了轻薄的里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又不至于让房间里太暗，从天色判断此时大概已经是午后。
锁孔转动的声音传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提着几袋子食材进了屋，“喔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中午困觉的习惯了？”
“欢迎回来，打了个盹。斯卡蒂，我记得我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们的休息日并不在同一天。”
“她请了假。”
斯卡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
“我记得罗德岛驻阿戈尔交接员只有你一人，我想不出凯尔希给你批长假的理由。”歌蕾蒂娅的目光没有离开斯卡蒂，而后者整理完食材后转身倚在冰箱门上，也看向她，耸了耸肩。
“剑鱼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退役啦。”
劳伦缇娜坐到歌蕾蒂娅身边，伸出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脖子。
“海嗣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确实进入了收官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责到此为止。”
“哦亲爱的队长，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鲨鱼，除了深海教会余党，我们尚未与陆上诸国达成一致的和平协议，说结束为时尚早。”
“不，剑鱼，我是说这一切需要你奔劳的都已经结束了。”
劳伦缇娜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歌蕾蒂娅没有躲闪。
“没有人会再伤害其同胞，没有人会再进犯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你的阿戈尔，你只需开启度假模式，重拾阿戈尔的生活，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那么我可以请你不要顶着她的面孔胡言乱语，好么？”
歌蕾蒂娅只是继续看向沉默的斯卡蒂，劳伦缇娜此时完全停下了动作，“斯卡蒂”与她又对视了一会，缓缓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我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赝品，你们最后的手腕也不过如此。”
歌蕾蒂娅拨开身边的劳伦缇娜，僵硬的人体倒在沙发上像人偶一般没有生气，她径直走到“斯卡蒂”面前，冰箱里流出蓝黑色的液体，渗入地上的购物袋，购物袋的内部开始膨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长大，“斯卡蒂”眼中的高光渐渐消失，空洞地盯着她。
“停下你的把戏。”
“这样好吗，歌蕾蒂娅？强迫我回到你们的队伍，然后驱使我去维护猎杀我至亲的凶手？”
“归队是斯卡蒂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同样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是合格的猎人，停止你对她的羞辱。”
“因为她选择了你们，所以斯卡蒂的遭遇，无足轻重？”
“阿戈尔人不会放任污秽蔓延。”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斯卡蒂”的身形在歌蕾蒂娅面前像白蜡一样融化，浑浊的液体在人体的表面涌动，整个公寓也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歌蕾蒂娅被一股外力掀倒，落在执政官府邸的木质地板上，融化的人体顺势欺压上来，歌蕾蒂娅再看过去时它已经重新定型，换上了一副与歌蕾蒂娅相似的面孔——她背弃的生母。
“你明明比她们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所谓深海猎人，战斗到死也不过是保护我的温床。”
身上的女人怜爱的地抚上猎人的脸庞，眼底却是铭刻在歌蕾蒂娅骨骼上的疯狂。
“我的孩子，你清楚得很，离开了我，你也不过是成为了下一个西西弗斯。即便如此，你还要给她们，给你自己，开那种精致的空头支票？”
“呵……低劣的造物居然也妄图揣测文明的未来？”
这一次歌蕾蒂娅直接翻身把女人反压在身下，麻利地把对方的双手反剪在后背，死死固定在地面上。
“我们并非无罪，但也轮不到你们，压根不知罪为何物的杂质，替我们宣读审判。”
“哪怕你们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可挽回？”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对，‘母亲’，我不可能归还她们失去的一切，也无法亲手把‘你们’根除。但这不意味着明天、后天、将来，依旧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歌蕾蒂娅沿女人的脊柱上抚，直到她纤细的后颈，握上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
“阿戈尔不曾完美，但她不曾停下脚步，她的人民也不会放弃。只要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我虽死不辞。”
身下的女人感受到后颈的威胁，但她的挣扎通通被她腕上的那只手压制。
“你在此放弃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你的苦痛无人知晓。”
“一二知己足矣。”
“你的事业无以为继。”
“自有来者。”
虎口发力，歌蕾蒂娅硬生生掐断了女人的颈椎，随着掌心骨骼断裂的触感退去，歌蕾蒂娅重新在内部世界的海洋中醒来。
在“歌蕾蒂娅”能够出声之前，她直接伸手扼住了它的咽喉，一把将对方甩离了自己，“愚蠢的低等生物，只会效仿人类的糟粕。”
“歌蕾蒂娅”捂住被捏变形的脖子，连续几个后翻才稳住自己，然而下一刻就被执政官再次近身，左脸遭到拳锋一记重击，整个脖子彻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底断掉，在身体失衡飞出去之前，它的腹部又撞上了猎人的膝盖，“歌蕾蒂娅”被迫停在了执政官面前，以一副颈椎和腰背都断掉的绵软模样。
“你大概没想到，不定向的修复本能拆穿了你拙劣的模仿，看来你们的极限到此为止。”
“我没有欺骗你，接受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已经清楚了。”
歌蕾蒂娅一把扯过“歌蕾蒂娅”的衣领，把它拽到自己眼前，“歌蕾蒂娅”被狠狠晃了一下，两串细密的气泡从它的嘴角冒出。
“听着，如果我苟活下去会成为她，成为她们的阻力，我宁愿画地作你我共同之牢。”
执政官转身，拖着成为自己副本的海嗣，直直向海面游去。
“不……你要做什么？离开‘海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歌蕾蒂娅加快了速度，很快，穿透海水的阳光落到了执政官的脸颊上，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域。
“如果不能直接杀死你，那么我将上浮，与你一同曝毙于陆地。”
——
秘密的病房里一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医用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仪器，各自闪着红绿蓝的指示灯，床头的监测仪以恒定的频率发出“滴”的提示音。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从门缝挤进来的一束光路过看护的鞋尖，爬过床上高挑的病人。
年轻的猎人蜷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上，头歪向一边，随着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尖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让她打了个很舒服的盹。
很遗憾，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休息，门被拽开的一瞬间，惊醒的斯卡蒂条件反射一般立即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落地站得笔直，但她可怜的帽子却“噗”地摔了个嘴啃泥。
“劳伦缇娜……？该换岗了吗？不……你怎么了？”即使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斯卡蒂也明显感受到同伴的不悦。
劳伦缇娜把目光从病人移到了年轻的猎人身上，落到她落在地面的帽子上，然后又移回了斯卡蒂身上，“抱歉斯卡蒂…总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又重归昏暗，她走上前弯腰捞起那顶帽子，两下拍干净灰尘，稳稳地把她扣回原主人头上。
“又有什么新的情况了吗？”
劳伦缇娜没有理会同伴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径直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她敬爱的队长。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沉睡的剑鱼被整个裹在被子里，露出的一张戴着氧气罩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
劳伦缇娜沉默着抚上她的侧脸，大拇指腹划过眼角，顺便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了回去，停顿了一两秒，那只手缓缓抬起，当它的食指和中指刚触到氧气罩的表面，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立即抓住了它的手腕。
“……鲨鱼，你要做什么？”
斯卡蒂没有把她捏疼，她晃了两下手臂也没能挣脱。
“我在帮她。我是二队的鲨鱼，我会支援我的队长。”
“帮她？我不明白。”
“帮她结束她最后的战斗。”
斯卡蒂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并非一无所知，歌蕾蒂娅在脑部出现不明阴影后，各项生理指标曾经短暂提升，最近几天又大幅下降，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这就意味着，二队长带着体内的海嗣一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作为猎人，她不可能像那些从未上过岸的执政官一样，说出“阿戈尔还需要她“活着”这种话。
斯卡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缓缓取下劳伦缇娜刚给她戴上的帽子，向年长的猎人俯身颔首。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1 時
劳伦缇娜按在氧气罩上捏了捏，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力量，随即提起了它，安放在她队长的胸口，几分钟后，奔波一生的执政官开始了永久的休息。
——
“斯卡蒂。”
“嗯？”
“队长她啊，终究是溺亡在了阿戈尔。”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22
時
乌贼十万目 / 文
1.
尊敬的凯尔希女士。
歌蕾蒂娅看着凯尔希的手指翻阅自己的病历，她在想别的事情。白炽灯光下，年长的女人像是浸了消毒水的医学器材般清冷，相比于她的手，皮肤似乎是太热了。
歌蕾蒂娅的帽子正安安静静地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正如她现在坐在自己面前。凯尔希觉得自己很少有机会平视这个阿戈尔人，远离故土，异种的威胁让她们变得敏感而警惕，而眼前的这个，显然还有隐藏的愤怒。
凯尔希把手探入女人那解开的领结，触碰她的病灶。她在漫长的岁月里选择医学，了解痛苦本身甚至是感受本身。
“情绪，压力会促使它们的增长，歌蕾蒂娅。”
“……”
病灶的根源性与相似性，即便是不同的种族也能通感，通过血液去侵蚀宿主直到取代她为止。
“你所面临的，不仅仅是你个人。”
凯尔希看着歌蕾蒂娅那红色猎人眼眸，猎人们血脉相连，而她见过的远不止一只。
“凯尔希女士……你所说的，我代表猎人会慎重考虑。”
2.
喉部的异物感吞咽困难，为什么说了听不见呢。
埋没在水里，隔绝了空气里的声音，只看到女人张嘴那口型应该是自己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抓了抓脖子上的异物，母亲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断的不断的推到自己面前，却听不见真正的需求。扼紧自己的喉咙，能不能感觉轻松一点。为什么流泪，好咸。那是这副躯壳最后跟理想有联系的部分。
药物随着针管注射进体内，才把那体内那异物的鼓动停息下来。歌蕾蒂娅脆弱地把头埋入女人的小腹间，凯尔希还抱着她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帮她整理着那很少散乱的头发，重新用头戴绑好。
“你应该休息……歌蕾蒂娅。”
“……”
年长的女人像对待孩子般对她，让她躺在自己的膝盖上，歌蕾蒂娅在心里抗拒着。
凯尔西抚摸着她的头顶，甚至带走了那份阴魂不散燥热，歌蕾蒂娅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畸变还没有吞噬大地与海洋的时候。
疼痛发作的时候虫蚁从她的脖颈开始咬，然后随着血液爬遍全身，她把自己锁起来，像静脉注射过量的阵痛剂，没人知道冷淡的猎人是怎么忍受疾病对她的蚕食的。
“……”
凯尔西把她固定的更紧了一点，那一地的玻璃碎扎着实让人心悸。捏开那因合疼痛打颤的下巴，给发抖的猎人把药吞下去。
直至这片大地消亡，苦痛它也不会结束，这个时候歌蕾蒂娅还没有明白女人的意思。谁会为蝼蚁浪费时间呢，经历过太多病患，凯尔希已经习惯了离去，告别，不甘，释然。人类的情感像是篆刻在沉默的黑色法典上，随着文明的消逝尘封。人们称活着的亡魂为遗物，那海底文明的遗迹宣告着自己曾经的辉煌，如今也在海水下沉没与鱼做伴了。
歌蕾蒂娅把她的理想，她那被摧毁的城市用描绘给凯尔希听，凯尔希只是安静的听，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凯尔希可以理解，哪怕她指出自己的谬误也没有引起自己的愤怒。女人及其有语言天赋，你也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吝啬自己赞美之词。寂静的夜晚，只有两个女人夜谈到深夜。情绪或者是欲望需要宣泄，你若是没法憎恨一个人，就会憎恨她热爱的东西。
3.
软弱的生物连它的父母都抛弃它，但是凯尔希把它捡回来。歌蕾蒂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有时候，有必要，她会亲手终结那些软弱的同族，多余的同情只会延续那些不必要的苦痛。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末日消磨着人性，歌蕾蒂娅是恪尽职守者，哪怕被现实啃噬殆尽掉最后一根骨头。
“它还能活，歌蕾蒂娅。”
“……”
缺水和受伤带来的高热，令歌蕾蒂娅的肺腑都被灼烧着，她没办法消解。等待，躺在凯尔希的沙发上，任由思绪飘远回到那温凉的故乡。凯尔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失踪了许久的剑鱼正躺在那里，空气里除了熟悉的海水气味，还有那隐隐的血腥漫开。
醒来才发现凯尔希已经回来了，甚至还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触碰你的身体，我方能明白阿戈尔的尊严。”女人调侃着。
凯尔希的手还留在身体上，歌蕾蒂娅被一种冲动驱使，她扣住对方的后颈去索要对方的嘴唇。而凯尔希，没有拒绝。
她们的手穿过彼此的脊背，热切的克制的吻，抓乱了衣物，就仿佛把那时间也停滞了。漫长却又在分离时觉得短暂，流连在体表的温度还证明着刚刚的放肆。
“你伤的很重……歌蕾蒂娅。”
剑鱼不置可否，即便是猎人的身体恢复也消耗着大量的体力，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轻易入睡，但是现在还不想离开。
“让我待一会……凯尔希。”
歌蕾蒂娅拉近凯尔希，扯开她的衣服，进入她。
女人的脸这么冷淡，身体却不是，年长的菲林很是温暖。歌蕾蒂娅托起她的臀，有意的揉了一把那绒毛的短尾。凯尔希那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另歌蕾蒂娅不满。
中年的她，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的索要这个年长的女人，凯尔希放纵她。
有时候歌蕾蒂娅觉得的她不是在做爱，而是她的病患。发狂的患者把医生压在她自己的病床上，寻找着告解。
菲林在阿戈尔人的背上留着抓痕，就像她不承认那是一种侵犯一样。歌蕾蒂娅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正如凯尔希一样。凯尔希不在乎，她正在经历的也不过是她漫长岁月所经受的一瞬。
“太深了……。”
猎人的性器每次都能顶到最里面，甚至都还没有吃完。凯尔希有点受不住，只能唤着名字。
歌蕾蒂娅扶住腰稍浅的弄了弄，吻着凯尔希起伏的胸口，还有那挺立的乳首。女人没有子嗣，也未曾哺育过，被吮咬电流般的快感顺着挺起的脊椎往上流窜，她只能抱着，手指扣着歌蕾蒂娅的头，来抵抗那其中的情绪。
凯尔希快要去了，她喘着气这个时候她才显得有那么几分无助，呼着年下情人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歌蕾蒂娅把自己的体液注入女人干渴的身体里，然后把还在颤抖的凯尔希搂进缺水的怀里。
歌蕾蒂娅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她痛恨，她痛恨疾病夺走她有效的时间。她躺在医生的床上，无力且愤怒，只是小小的侵蚀就剥夺了她清晰的感知，陷入那泥潭里。在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理性都在告诉她们自己，不要耽溺于此。
孤 岛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2 時
“凯尔希女士……你所说的，我代表猎人会慎重考虑。”
2.
喉部的异物感吞咽困难，为什么说了听不见呢。
埋没在水里，隔绝了空气里的声音，只看到女人张嘴那口型应该是自己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抓了抓脖子上的异物，母亲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断的不断的推到自己面前，却听不见真正的需求。扼紧自己的喉咙，能不能感觉轻松一点。为什么流泪，好咸。那是这副躯壳最后跟理想有联系的部分。
药物随着针管注射进体内，才把那体内那异物的鼓动停息下来。歌蕾蒂娅脆弱地把头埋入女人的小腹间，凯尔希还抱着她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帮她整理着那很少散乱的头发，重新用头戴绑好。
“你应该休息……歌蕾蒂娅。”
“……”
年长的女人像对待孩子般对她，让她躺在自己的膝盖上，歌蕾蒂娅在心里抗拒着。
凯尔西抚摸着她的头顶，甚至带走了那份阴魂不散燥热，歌蕾蒂娅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畸变还没有吞噬大地与海洋的时候。
疼痛发作的时候虫蚁从她的脖颈开始咬，然后随着血液爬遍全身，她把自己锁起来，像静脉注射过量的阵痛剂，没人知道冷淡的猎人是怎么忍受疾病对她的蚕食的。
“……”
凯尔西把她固定的更紧了一点，那一地的玻璃碎扎着实让人心悸。捏开那因合疼痛打颤的下巴，给发抖的猎人把药吞下去。
直至这片大地消亡，苦痛它也不会结束，这个时候歌蕾蒂娅还没有明白女人的意思。谁会为蝼蚁浪费时间呢，经历过太多病患，凯尔希已经习惯了离去，告别，不甘，释然。人类的情感像是篆刻在沉默的黑色法典上，随着文明的消逝尘封。人们称活着的亡魂为遗物，那海底文明的遗迹宣告着自己曾经的辉煌，如今也在海水下沉没与鱼做伴了。
歌蕾蒂娅把她的理想，她那被摧毁的城市用描绘给凯尔希听，凯尔希只是安静的听，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凯尔希可以理解，哪怕她指出自己的谬误也没有引起自己的愤怒。女人及其有语言天赋，你也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吝啬自己赞美之词。寂静的夜晚，只有两个女人夜谈到深夜。情绪或者是欲望需要宣泄，你若是没法憎恨一个人，就会憎恨她热爱的东西。
3.
软弱的生物连它的父母都抛弃它，但是凯尔希把它捡回来。歌蕾蒂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有时候，有必要，她会亲手终结那些软弱的同族，多余的同情只会延续那些不必要的苦痛。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末日消磨着人性，歌蕾蒂娅是恪尽职守者，哪怕被现实啃噬殆尽掉最后一根骨头。
“它还能活，歌蕾蒂娅。”
“……”
缺水和受伤带来的高热，令歌蕾蒂娅的肺腑都被灼烧着，她没办法消解。等待，躺在凯尔希的沙发上，任由思绪飘远回到那温凉的故乡。凯尔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失踪了许久的剑鱼正躺在那里，空气里除了熟悉的海水气味，还有那隐隐的血腥漫开。
醒来才发现凯尔希已经回来了，甚至还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触碰你的身体，我方能明白阿戈尔的尊严。”女人调侃着。
凯尔希的手还留在身体上，歌蕾蒂娅被一种冲动驱使，她扣住对方的后颈去索要对方的嘴唇。而凯尔希，没有拒绝。
她们的手穿过彼此的脊背，热切的克制的吻，抓乱了衣物，就仿佛把那时间也停滞了。漫长却又在分离时觉得短暂，流连在体表的温度还证明着刚刚的放肆。
“你伤的很重……歌蕾蒂娅。”
剑鱼不置可否，即便是猎人的身体恢复也消耗着大量的体力，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轻易入睡，但是现在还不想离开。
“让我待一会……凯尔希。”
歌蕾蒂娅拉近凯尔希，扯开她的衣服，进入她。
女人的脸这么冷淡，身体却不是，年长的菲林很是温暖。歌蕾蒂娅托起她的臀，有意的揉了一把那绒毛的短尾。凯尔希那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另歌蕾蒂娅不满。
中年的她，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的索要这个年长的女人，凯尔希放纵她。
有时候歌蕾蒂娅觉得的她不是在做爱，而是她的病患。发狂的患者把医生压在她自己的病床上，寻找着告解。
菲林在阿戈尔人的背上留着抓痕，就像她不承认那是一种侵犯一样。歌蕾蒂娅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正如凯尔希一样。凯尔希不在乎，她正在经历的也不过是她漫长岁月所经受的一瞬。
“太深了……。”
猎人的性器每次都能顶到最里面，甚至都还没有吃完。凯尔希有点受不住，只能唤着名字。
歌蕾蒂娅扶住腰稍浅的弄了弄，吻着凯尔希起伏的胸口，还有那挺立的乳首。女人没有子嗣，也未曾哺育过，被吮咬电流般的快感顺着挺起的脊椎往上流窜，她只能抱着，手指扣着歌蕾蒂娅的头，来抵抗那其中的情绪。
凯尔希快要去了，她喘着气这个时候她才显得有那么几分无助，呼着年下情人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歌蕾蒂娅把自己的体液注入女人干渴的身体里，然后把还在颤抖的凯尔希搂进缺水的怀里。
歌蕾蒂娅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她痛恨，她痛恨疾病夺走她有效的时间。她躺在医生的床上，无力且愤怒，只是小小的侵蚀就剥夺了她清晰的感知，陷入那泥潭里。在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理性都在告诉她们自己，不要耽溺于此。
阴魂不散燥热，歌蕾蒂娅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畸变还没有吞噬大地与海洋的时候。
疼痛发作的时候虫蚁从她的脖颈开始咬，然后随着血液爬遍全身，她把自己锁起来，像静脉注射过量的阵痛剂，没人知道冷淡的猎人是怎么忍受疾病对她的蚕食的。
“……”
凯尔西把她固定的更紧了一点，那一地的玻璃碎扎着实让人心悸。捏开那因合疼痛打颤的下巴，给发抖的猎人把药吞下去。
直至这片大地消亡，苦痛它也不会结束，这个时候歌蕾蒂娅还没有明白女人的意思。谁会为蝼蚁浪费时间呢，经历过太多病患，凯尔希已经习惯了离去，告别，不甘，释然。人类的情感像是篆刻在沉默的黑色法典上，随着文明的消逝尘封。人们称活着的亡魂为遗物，那海底文明的遗迹宣告着自己曾经的辉煌，如今也在海水下沉没与鱼做伴了。
歌蕾蒂娅把她的理想，她那被摧毁的城市用描绘给凯尔希听，凯尔希只是安静的听，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凯尔希可以理解，哪怕她指出自己的谬误也没有引起自己的愤怒。女人及其有语言天赋，你也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吝啬自己赞美之词。寂静的夜晚，只有两个女人夜谈到深夜。情绪或者是欲望需要宣泄，你若是没法憎恨一个人，就会憎恨她热爱的东西。
3.
软弱的生物连它的父母都抛弃它，但是凯尔希把它捡回来。歌蕾蒂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有时候，有必要，她会亲手终结那些软弱的同族，多余的同情只会延续那些不必要的苦痛。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末日消磨着人性，歌蕾蒂娅是恪尽职守者，哪怕被现实啃噬殆尽掉最后一根骨头。
“它还能活，歌蕾蒂娅。”
“……”
缺水和受伤带来的高热，令歌蕾蒂娅的肺腑都被灼烧着，她没办法消解。等待，躺在凯尔希的沙发上，任由思绪飘远回到那温凉的故乡。凯尔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失踪了许久的剑鱼正躺在那里，空气里除了熟悉的海水气味，还有那隐隐的血腥漫开。
醒来才发现凯尔希已经回来了，甚至还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触碰你的身体，我方能明白阿戈尔的尊严。”女人调侃着。
凯尔希的手还留在身体上，歌蕾蒂娅被一种冲动驱使，她扣住对方的后颈去索要对方的嘴唇。而凯尔希，没有拒绝。
她们的手穿过彼此的脊背，热切的克制的吻，抓乱了衣物，就仿佛把那时间也停滞了。漫长却又在分离时觉得短暂，流连在体表的温度还证明着刚刚的放肆。
“你伤的很重……歌蕾蒂娅。”
剑鱼不置可否，即便是猎人的身体恢复也消耗着大量的体力，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轻易入睡，但是现在还不想离开。
“让我待一会……凯尔希。”
歌蕾蒂娅拉近凯尔希，扯开她的衣服，进入她。
女人的脸这么冷淡，身体却不是，年长的菲林很是温暖。歌蕾蒂娅托起她的臀，有意的揉了一把那绒毛的短尾。凯尔希那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另歌蕾蒂娅不满。
中年的她，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的索要这个年长的女人，凯尔希放纵她。
有时候歌蕾蒂娅觉得的她不是在做爱，而是她的病患。发狂的患者把医生压在她自己的病床上，寻找着告解。
菲林在阿戈尔人的背上留着抓痕，就像她不承认那是一种侵犯一样。歌蕾蒂娅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正如凯尔希一样。凯尔希不在乎，她正在经历的也不过是她漫长岁月所经受的一瞬。
“太深了……。”
猎人的性器每次都能顶到最里面，甚至都还没有吃完。凯尔希有点受不住，只能唤着名字。
歌蕾蒂娅扶住腰稍浅的弄了弄，吻着凯尔希起伏的胸口，还有那挺立的乳首。女人没有子嗣，也未曾哺育过，被吮咬电流般的快感顺着挺起的脊椎往上流窜，她只能抱着，手指扣着歌蕾蒂娅的头，来抵抗那其中的情绪。
凯尔希快要去了，她喘着气这个时候她才显得有那么几分无助，呼着年下情人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歌蕾蒂娅把自己的体液注入女人干渴的身体里，然后把还在颤抖的凯尔希搂进缺水的怀里。
歌蕾蒂娅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她痛恨，她痛恨疾病夺走她有效的时间。她躺在医生的床上，无力且愤怒，只是小小的侵蚀就剥夺了她清晰的感知，陷入那泥潭里。在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理性都在告诉她们自己，不要耽溺于此。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2 時
没法憎恨一个人，就会憎恨她热爱的东西。
3.
软弱的生物连它的父母都抛弃它，但是凯尔希把它捡回来。歌蕾蒂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有时候，有必要，她会亲手终结那些软弱的同族，多余的同情只会延续那些不必要的苦痛。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末日消磨着人性，歌蕾蒂娅是恪尽职守者，哪怕被现实啃噬殆尽掉最后一根骨头。
“它还能活，歌蕾蒂娅。”
“……”
缺水和受伤带来的高热，令歌蕾蒂娅的肺腑都被灼烧着，她没办法消解。等待，躺在凯尔希的沙发上，任由思绪飘远回到那温凉的故乡。凯尔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失踪了许久的剑鱼正躺在那里，空气里除了熟悉的海水气味，还有那隐隐的血腥漫开。
醒来才发现凯尔希已经回来了，甚至还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触碰你的身体，我方能明白阿戈尔的尊严。”女人调侃着。
凯尔希的手还留在身体上，歌蕾蒂娅被一种冲动驱使，她扣住对方的后颈去索要对方的嘴唇。而凯尔希，没有拒绝。
她们的手穿过彼此的脊背，热切的克制的吻，抓乱了衣物，就仿佛把那时间也停滞了。漫长却又在分离时觉得短暂，流连在体表的温度还证明着刚刚的放肆。
“你伤的很重……歌蕾蒂娅。”
剑鱼不置可否，即便是猎人的身体恢复也消耗着大量的体力，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轻易入睡，但是现在还不想离开。
“让我待一会……凯尔希。”
歌蕾蒂娅拉近凯尔希，扯开她的衣服，进入她。
女人的脸这么冷淡，身体却不是，年长的菲林很是温暖。歌蕾蒂娅托起她的臀，有意的揉了一把那绒毛的短尾。凯尔希那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另歌蕾蒂娅不满。
中年的她，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的索要这个年长的女人，凯尔希放纵她。
有时候歌蕾蒂娅觉得的她不是在做爱，而是她的病患。发狂的患者把医生压在她自己的病床上，寻找着告解。
菲林在阿戈尔人的背上留着抓痕，就像她不承认那是一种侵犯一样。歌蕾蒂娅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正如凯尔希一样。凯尔希不在乎，她正在经历的也不过是她漫长岁月所经受的一瞬。
“太深了……。”
猎人的性器每次都能顶到最里面，甚至都还没有吃完。凯尔希有点受不住，只能唤着名字。
歌蕾蒂娅扶住腰稍浅的弄了弄，吻着凯尔希起伏的胸口，还有那挺立的乳首。女人没有子嗣，也未曾哺育过，被吮咬电流般的快感顺着挺起的脊椎往上流窜，她只能抱着，手指扣着歌蕾蒂娅的头，来抵抗那其中的情绪。
凯尔希快要去了，她喘着气这个时候她才显得有那么几分无助，呼着年下情人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歌蕾蒂娅把自己的体液注入女人干渴的身体里，然后把还在颤抖的凯尔希搂进缺水的怀里。
歌蕾蒂娅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她痛恨，她痛恨疾病夺走她有效的时间。她躺在医生的床上，无力且愤怒，只是小小的侵蚀就剥夺了她清晰的感知，陷入那泥潭里。在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理性都在告诉她们自己，不要耽溺于此。
吻，抓乱了衣物，就仿佛把那时间也停滞了。漫长却又在分离时觉得短暂，流连在体表的温度还证明着刚刚的放肆。
“你伤的很重……歌蕾蒂娅。”
剑鱼不置可否，即便是猎人的身体恢复也消耗着大量的体力，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轻易入睡，但是现在还不想离开。
“让我待一会……凯尔希。”
歌蕾蒂娅拉近凯尔希，扯开她的衣服，进入她。
女人的脸这么冷淡，身体却不是，年长的菲林很是温暖。歌蕾蒂娅托起她的臀，有意的揉了一把那绒毛的短尾。凯尔希那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另歌蕾蒂娅不满。
中年的她，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的索要这个年长的女人，凯尔希放纵她。
有时候歌蕾蒂娅觉得的她不是在做爱，而是她的病患。发狂的患者把医生压在她自己的病床上，寻找着告解。
菲林在阿戈尔人的背上留着抓痕，就像她不承认那是一种侵犯一样。歌蕾蒂娅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正如凯尔希一样。凯尔希不在乎，她正在经历的也不过是她漫长岁月所经受的一瞬。
“太深了……。”
猎人的性器每次都能顶到最里面，甚至都还没有吃完。凯尔希有点受不住，只能唤着名字。
歌蕾蒂娅扶住腰稍浅的弄了弄，吻着凯尔希起伏的胸口，还有那挺立的乳首。女人没有子嗣，也未曾哺育过，被吮咬电流般的快感顺着挺起的脊椎往上流窜，她只能抱着，手指扣着歌蕾蒂娅的头，来抵抗那其中的情绪。
凯尔希快要去了，她喘着气这个时候她才显得有那么几分无助，呼着年下情人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歌蕾蒂娅把自己的体液注入女人干渴的身体里，然后把还在颤抖的凯尔希搂进缺水的怀里。
歌蕾蒂娅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她痛恨，她痛恨疾病夺走她有效的时间。她躺在医生的床上，无力且愤怒，只是小小的侵蚀就剥夺了她清晰的感知，陷入那泥潭里。在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理性都在告诉她们自己，不要耽溺于此。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2 時
猎人的性器每次都能顶到最里面，甚至都还没有吃完。凯尔希有点受不住，只能唤着名字。
歌蕾蒂娅扶住腰稍浅的弄了弄，吻着凯尔希起伏的胸口，还有那挺立的乳首。女人没有子嗣，也未曾哺育过，被吮咬电流般的快感顺着挺起的脊椎往上流窜，她只能抱着，手指扣着歌蕾蒂娅的头，来抵抗那其中的情绪。
凯尔希快要去了，她喘着气这个时候她才显得有那么几分无助，呼着年下情人的名字。
“歌蕾……蒂娅”
"……"
歌蕾蒂娅把自己的体液注入女人干渴的身体里，然后把还在颤抖的凯尔希搂进缺水的怀里。
歌蕾蒂娅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她痛恨，她痛恨疾病夺走她有效的时间。她躺在医生的床上，无力且愤怒，只是小小的侵蚀就剥夺了她清晰的感知，陷入那泥潭里。在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理性都在告诉她们自己，不要耽溺于此。
海饲 / 绘
23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時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23
時 59 分
繁幽 / 文
关于我的，关于你的
无数次，路过你的宿舍。
我曾经还是如此希望，
希望能再见到你。
站定，看着挂在门口的吊牌。
赤金之上，是我亲手雕刻，
抚摸着，抚摸着，想起以前。
也只有这时候，
熟悉的海水气息才会再包裹着我，
我能看到你。
看到远去的你。
曾经，我是这么无助。
向你伸出手。
让你带着我离开那个孤独的城。
发疯似的，用权限打开你的房门。
一如既往，和记忆一摸一样的场景。
不知有几个辗转的夜，
不知有几个难熬的天。
失神的关门，坐在你的桌前。
手上的银戒，被取下仔细摩挲，握紧。
再闭上眼，慢慢的回想，慢慢的思考。
直到，直到。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 23 時 59 分
你一声不吭的离开，带走了你的消息。
我再次孤身一人，站在潮湿的空气里。
甚至，再也看不到你的背影。
不断回忆，那些曾经，那些在一起的时候。
旁边的唱片机通上电，慢慢的播着音乐。
在交响乐里，像呼吸一样，慢慢重叠着。
你的身影，
和我的目光。
我看见你穿过海雾，
我看见你回到海底，
我还看见，
你挥舞槊的模样。
你已经离开我太久，太久。
我只能在夜深的办公桌上，
看着记载信息的终端。
总是在不经意的出神间，
写下你的名字。
我已经习惯，有你在旁边坐着，
虽然工作内容毫不相干，
但我还是喜欢看着你。
我实在无法忍受。
当我们再次来到伊比利亚的海，
望着亦如记忆一样的黑潮。
闭上眼，张开双臂。
听着海浪的拍打声，
感觉到潮湿到粘腻的海风。
仰面。
身体淹没在海水中。
向上看，看着舰船离我越来越远，
我也和你一样，选择离开。
尖锐的海流，从背后窜出，
带着我下沉的身子往上。
当我再次呼吸到空气，
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我只能随着救援的干员们再次登上舰船。
回头，无尽的黑潮之下。
长长的影子拖着身后的两抹阴影，
从未感觉如此心安。
歌 蕾 蒂 娅 生 賀
大家好这里是繁幽（@明日方舟歌蕾蒂娅主页）。
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再来听我叨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很高兴和大家一起度过歌蕾蒂娅女士的第二个生日。这两年里，我们又想起来很多......开玩笑的（略）
总之还是很感谢参与这次生日活动的各位太太和亲友们，你们的作品让歌蕾蒂娅的形象更加具现，让那个看起来冰冷的女士慢慢走进我们。不管对谁，哪对cp，始终有优秀的太太们产出，而且愿意给我授权，这是对我一个搬运者感到最荣幸的事情，感谢各位太太的信任。
当然，也感谢各位一直关注着歌蕾蒂娅的粉丝们，她在深海线中的戏份不算太多，再加上一些文案还对她本身形象的模糊，让她曾经一度处于风浪之间。但我还是相信她在后续的剧情中会被官方塑造的更加丰满，在深海线里有更多戏份，尽早出异格！（？）
这两年，皮下也一直在忙活，其实上线频率比较低，搜粮速度也比之前要下降。就连这次生日会也应为在准备一些事情而匆匆举办，也感谢一直关注鼓励主页的朋友们。也希望在三次世界里忙活的各位不忘记回来看看这次生日会，看看各位太太们精心准备（我也精心准备了！）的作品，在繁忙的生活中偷出一点空闲。
“请您遵守陆地上的礼仪，又或者说，您也许比较喜欢那些无礼行径？”
后 记
次生日会也应为在准备一些事情而匆匆举办，也感谢一直关注鼓励主页的朋友们。也希望在三次世界里忙活的各位不忘记回来看看这次生日会，看看各位太太们精心准备（我也精心准备了！）的作品，在繁忙的生活中偷出一点空闲。
“请您遵守陆地上的礼仪，又或者说，您也许比较喜欢那些无礼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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